錦衣衛對於大明朝來說,是一個歷史悠久的部門。
它直屬於皇帝,在某些時候權力甚至可以凌駕於六部之上,着實是給大明朝的文官集團帶來了許許多多慘痛的記憶,不過由於還有帶給他們更慘痛記憶的東廠,甚至是西廠,所以一幫文臣對於錦衣衛的容忍程度還是比較高的。
駱思恭此人,陰毒狠絕,但是行事極有分寸,所以在有限的平衡當中,文官和錦衣衛的關係還是不錯的,但是這不代表有人敢輕視他!
錦衣衛雖然在萬曆朝很低調,但是瞭解這位指揮使大人的人,都知道他並非良善之輩!
如果說要讓朱常洛給眼前這個人下一個定義的話,那就是毒蛇!
陰冷,毒辣,兼具所有錦衣衛指揮使應當有的氣質,眼眸狹長,無論是盯着誰,都會讓人覺得後背發涼!
甚至於他在這大殿上還有幾分拘謹,彷彿極不適應這種大庭廣衆的環境!
“駱指揮,朕問你,你可曾和鄭養性勾結,派人謀刺保定郡王?”
朱翊鈞合上狀紙,仍舊是一手秀麗的簪花小楷,只是落款上歪歪扭扭的“朱常洛”三個字狀若孩童塗鴉,讓人看着煩躁。
此話一出,朱常洛卻是冷笑不已。
哪有一上來就問這麼指使性明顯的問題的!這暗示的意味也未免太過明顯了!只要不傻,誰會承認這樣的大罪!
駱思恭自然不是傻子,何況這件事情本就和他沒什麼關礙,故而拱了拱手,開口答道。
“回陛下,臣不知謀刺一事所爲何來?保定郡王所奏之事臣亦有耳聞,多日前,千戶鄭養性來向臣訴苦,說他兒子鄭文山被賊人暴打,請臣找兩個高手去護持鄭文山的安全,故而臣便將自己身邊的護衛駱三駱四派去保護他,除此之外,臣和鄭養性並無其他任何牽連!二人臣皆已帶來,陛下儘可詳查!”
駱三和駱四也是鎮定的很,將那天的事情如實說出,但是隻說自己二人,決口不提鄭文山,只說自己並未向任何人出手。
“保定郡王,你還有何話說?”
神宗的眉頭一挑,淡淡的說道,口氣當中卻是帶着幾分得意。
“駱三,本王來問你!當時本王可曾表明身份?鄭文山又是如何反應?”
朱常洛卻是翻了個白眼,他就知道沒那麼好對付,還得自己上,拱了拱手,卻是轉身問道。
要知道他這些天可是沒閒着,鄭養性既然敢對他出手,那他肯定要把對方先查個底掉再說,所以朱常洛很清楚,駱思恭和鄭養性其實根本沒什麼交情。
只不過是看在鄭妃的面子上,纔派了駱三駱四去保護鄭文山。
所以他能斷定,今天駱思恭絕對不會刻意爲鄭養性說話,因爲歷代錦衣衛指揮使有一條鐵律,不涉儲位之爭!
錦衣衛是皇帝手中的利刃,所以這柄利刃決不允許歸屬於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駱思恭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不會去觸碰這條底線,神宗就算再偏愛鄭妃,也不會將錦衣衛牽扯進這件事情當中!
“王爺當時的確說過自己身份,但是鄭文山說王爺乃是招搖撞騙的賊子!要家僕繼續圍上!”
駱三心中嘆了口氣,聲音卻是毫無波動。
他本就是武人出身,打打殺殺是他擅長的,但是這種說謊詭計,他卻是着實做不來,何況來時指揮使大人也曾吩咐過,不必刻意爲鄭家遮掩,故而略一猶豫,駱三便如實說道。
“諸位都聽見了,本王已然像鄭文山表明身份,但是他喪心病狂,指鹿爲馬,仍舊要打殺於我,若非蓄謀已久,又是何爲?”
朱常洛的聲音激憤,怒聲說道。
衆臣一陣譁然,原本大多數人也都以爲不過是孩子胡鬧,但是如今看來,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眼瞧着底下的一陣騷亂,神宗的眉頭緊皺,他也沒想到,不過三言兩語,朱常洛就徹底將局面扭轉,如此倒是有些不好辦了。
“陛下,既然此事與我錦衣衛並無關礙,臣先行告退!”
相對於衆臣的不平靜,駱思恭倒是沒什麼異常的反應,平靜的說道。
在神宗微微頷首之後,就帶着駱三和駱四告退而去,彷彿對於這場飛來橫禍絲毫都不在意,只是朱常洛卻是看着駱思恭離去的背影。
心中有些惋惜,這下子他可算將錦衣衛也給得罪了!
雖說錦衣衛向來不涉皇儲之爭,所以駱思恭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自己做什麼,但是得罪這麼一位特務頭目,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如今他卻是沒時間去顧慮這些,因爲他佈置了這麼久的局,總算是要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臣錦衣衛千戶鄭養性,見過陛下!”
如果說方纔駱思恭是瀟灑鎮定,不卑不亢的話,那麼如今的鄭養性顯然和他是兩個極端,雙股顫顫,聲音也有些結巴,而他身後的鄭文山更是不堪,趴在地上已經起不來了。
這兩個人平時雖然也見過皇帝,但是那都是在宮中驚鴻一瞥,哪裡到過這麼正式的場合。
尤其是從他們進來之後,文武百官的目光就彷彿釘在了他們身上,帶來的壓力哪是鄭養性這個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紈絝之徒能夠頂得住的……
這般不爭氣的樣子,讓神宗也是眉頭緊皺,鄭養性進宮探望鄭妃的時候,他倒是見過幾次,只是沒想到這般不堪。
“保定郡王今日敲了登聞鼓,狀告你謀刺於他,可有此事?”
事到如今,如果神宗還看不出來朱常洛是在拉着王錫爵和駱思恭拉大旗作虎皮的話,他也就白當這麼多年的皇帝了!
熟不知朱常洛也是無奈的很,他要是直截了當的上來敲登聞鼓就爲了自己捱打這件在衆臣眼中的小事的話,那恐怕早就被丟到三法司去了,既然他要告,就索性玩一把大的,也讓所有人知道知道,他朱常洛不是好惹的,惹急了他,誰都不認!
“沒有,絕無此事!臣一向奉公守法,怎麼可能幹這種事情!”
鄭養性的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一樣,義正言辭的說道。
“還敢狡辯,你可知道,駱三和駱四都已經將你父子二人的罪行招認,如今天子當前,爾等可知欺君乃是何罪?”
朱常洛上前一步,厲聲喝道。
“不可能,我沒跟他說……”
鄭養性條件反射般的說道,只是話一出口就立刻反應過來,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但是可惜的是,爲時已晚!
自從那天回來之後,朱常洛反覆思量,最終才反應過來,那天的事情,駱三和駱四應當是不知情的,不然的話,以駱思恭的性格,是絕對不會讓他們這麼幹的!
那麼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是鄭養性私自做主,並且利用了駱三和駱四!
恐怕也正是這個原因,才讓駱思恭沒有對朱常洛發作,畢竟自己被利用了,總是要找回場子來的,而鄭養性的皇親身份,他着實不好下手,既然朱常洛願意死磕,他也不介意推一把!
這句話的聲音不低,至少在鄭養性旁邊的大多數官員都聽的清清楚楚。
如此一來,幾乎可以斷定,此事確是蓄意而爲!
“陛下,元子事關重大,如今竟有人公然刺殺元子,陰圖神器,若不嚴懲,不足以定朝綱人心!”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最先站出來的竟然是文淵閣大學士趙志皋!而且態度堅決,絲毫都不留轉圜的餘地!
不過轉念一想,趙志皋本就是力主早定國本的堅定支持者,也就顯得沒那麼奇怪了!
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趙志皋站出來之前,神色之間頗爲猶豫,直到最後方纔像是想起了什麼,堅定的站了出來!
“皇上,臣附議!”
不過如果說趙志皋站出來還情有可原的話,那麼接下來站出來的兩位,可就着實是讓人有些看不懂了!
正是如今風頭正勁的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李如鬆!隨即便是崇信伯費甲金,都表示了同樣的態度。
要知道,因爲朝鮮之役的大勝,如今軍方可謂聖眷正隆,這一點從李如鬆豐厚的賞賜就可見一斑,也正是因爲如此,費甲金和李如鬆此刻站出來支持朱常洛,幾乎等同於變相和皇帝對抗,在大多數人眼中,着實是不智之舉!
不過不管別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歸正三位大佬都站了出來表明了態度,這是毋庸置疑的。
尤其是趙志皋,出身浙黨,自有一大批人脈,他一站出來,頓時就有無數官員紛紛附議。
朱翊鈞的臉色陰冷,緩緩掃視這底下的一幫人,心中卻是煩躁的很。
他自然知道此事發展到了現在,不處置鄭養性是說不過去的,但是想起鄭妃這些天落寞的神情,他又怎麼能下得了狠心雪上加霜!
那可是她唯一的哥哥啊!
一念至此,他對於鄭養性也冒出了一絲怨懟,這個廢物,竟然如此不中用,鬧到現在讓自己如此爲難!
“此事畢竟未曾確實,元子也未有傷害,鄭養性雖有錯,卻也並非如此大罪!便奪取官位,貶爲庶民,禁足家中三月思過如何?”
嘆了口氣,神宗的語氣放緩,開口問道。
鄭養性的罪若是照實了判,絕對是無赦的大罪,可是他卻不能這麼判!
眼見羣臣仍有不滿,神宗斂起神色,繼續說道。
“還有一事,如今元輔既去,首輔之位不宜空缺,先前張愛卿提議廷推,朕也有此意,不如就趁着如今定下吧!”
話語悠悠,目光卻是落在了趙志皋的身上。
後者渾身一顫,面色卻是陡然變幻。
朱翊鈞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自然看事情看的很準,如今的朝堂之上,看似來勢洶洶,但是其實大部分是在附和趙志皋,若是他不再糾纏,恐怕立刻會少一大半人。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拋出了這個條件,只要同意這個處理結果,就廷推首輔!
若是不同意的話,那就繼續拖着吧,說不定拖到哪天,皇帝自個兒下了中旨就直接敲定了!
神宗眯起眼睛,注視這趙志皋,他到如今也看出來了,朱常洛想必是用什麼手段說動了趙志皋幫忙,但是他更相信的是,趙志皋不會拒絕自己……
甚至於,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不會拒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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