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心裡清楚,這件黃冊一案的背後,絕不單單是魏國公府一家的手筆,他徐弘基的膽子再大,也不至於如此明目張膽的指使南京六部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這件事情,必定和朝中的大人物有所牽連。r?anw?e?nw?ww.ranwena`com
但是這些並不重要,既然魏國公府已經浮出了水面,就讓徐弘基來暫時當這個替罪羊好了!
接下來的幾日,朱常洛倒是淡定以待,等候着各地的黃冊清點完畢。
但是隨着他的密奏抵達京師,京城當中卻是暗流涌動不已。
“諸位先生都看了太子的奏疏了,就議一議吧!”
毓德宮中,朱翊鈞神色有些疲倦,坐在御座上,手邊擺着朱常洛送來的密疏。
而在殿中侍立的則是數名閣部大臣,其中包括首輔王錫爵,文華殿大學士沈鯉,武英殿大學士朱賡,還有左都御史衷貞吉,出人意料的是,這些人當中,竟然還有新任的禮部尚書李廷機!
想起朱常洛密疏當中銳利的詞鋒,王錫爵苦笑一聲,恐怕這位睿智的太子殿下也不會想到,皇帝竟然將他的這份密奏當成了明奏,召集了這麼多大臣前來商議。
試問今日之金陵,竟是誰家之天下?
這句話也就只有朱常洛這樣的身份,才能說得出來,哪怕是換了他這個首輔,想起這句話,後背也是忍不住冒出一陣冷汗。
“陛下,老臣以爲……殿下言之過甚了!”
躊躇了片刻,王錫爵開口道。
很明顯,朱常洛的這份奏疏當中帶着一部分賭氣的成分,真要是坐實了他這句話,可就不單單是一場官場地震那麼簡單了,那可是無數人頭落地的結果。
頓了頓,又繼續道。
“不過南京吏部此刻動議要調動陸慶之,的確引入懷疑!何況太子殿下身負陛下皇命,巡撫江浙,劉巡撫更是手持王命旗牌,但南京戶部與南京都察院卻拒不配合他們查案,恐怕這背後的確不簡單!”
朝廷的顏面是要維護的,但是就事論事,朱常洛的話雖然說的重了些,但是卻也並非無中生有。
朱常洛貴爲儲君,又是奉皇命巡撫江浙,但是現在卻鬧出南京三大朝廷部門暗中對抗太子諭令的狀況,着實是太不像話了。
何況朱常洛的這份奏疏當中雖然沒有細說,但是單單是幾份數字的對比,就足以觸目驚心了,泰興縣區區一縣之地,竟敢虛報戶口達六千戶以上,如此算下來,整個揚州府保守估計將虛報人口將近四萬戶。
已經到了不下重手不可的地步了!
“不錯,陛下,元輔所言極是,黃冊一案事關重大,亦是太子殿下親自主辦,然前有劉巡撫遇刺在前,後有南京諸部拒不配合查案,可見其背後必然隱藏着巨大的內幕,老臣請命,親赴揚州助殿下徹查此案!”
王錫爵話音剛落,衷貞吉就向前一步,面色凝重道。
說起來,這件事情和他這個左都御史最爲息息相關,要知道,這件案子最初朱常洛找的人是南京都察院,官吏**,正管的部門就是科道御史。
雖說衷貞吉是京師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但是南直隸出了這麼大的**案件,他豈能置身事外?
倒是一旁的朱賡眉頭微皺,道。
“衷總憲莫急,此案情勢尚未明瞭,不可妄下論斷,何況如今我朝廷徵倭大軍剛剛回朝,正是舉國歡騰之時,若是此刻鬧出這麼大的案子,恐怕對陛下顏面有損,要慎重啊!”
頓了頓,朱賡望了一眼衷貞吉,搖了搖頭道。
“再者說了,即便是此案要徹查,也不必勞動總憲大人親自出馬,如今都察院尚需總憲大人一力支撐,若總憲大人出京的話,這都察院豈非羣龍無首?”
原本衷貞吉還打算再辯論一番,但是朱賡這句話一出,他登時胎死腹中,面色難看卻不再多言。
朱賡說得對,要鬧到他這個左都御史親自出馬,必定會令舉朝矚目,何況隨着沈一貫的倒臺,溫純也被勒令致仕,如今的都察院當中,的確是離不開他。
也正是因此,原本早已經該調離的衷貞吉,如今仍舊待在都察院當中。
“陛下,老臣以爲朱閣老所言有理,一府之地,盡皆僞造黃冊,太子殿下親赴調查,卻遭到南京各部阻撓,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必定會令朝廷顏面大損,何況太子殿下奏疏當中所言,此案或許跟魏國公府有關,魏國公府乃是太祖皇帝親封,又有太祖,成祖二位先帝欽賜丹書鐵券,不可不慎啊!”
自從王錫爵憑藉從龍之功穩穩把持內閣之後,內閣的情勢就發生了變化,沈鯉開始逐漸向朱賡靠攏,而沈一貫被罷免之後,二人的關係更是幾乎成了攻守同盟。
此刻沈鯉自然要出言聲援朱賡。
不可否認的是,沈鯉所言的確不能說是沒有道理,大明的勳貴固然被擠壓到了幾乎只能混吃等死的地步。
但是混吃等死也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魏國公府,這個勳戚世家的領頭羊,可不僅僅是混吃等死那麼簡單,魏國公府是勳戚當中罕有的手握重權的勳戚。
大殿之中,首輔和左都御史主張嚴查,但是另外兩位閣老卻主張輕拿輕放,場面雖然並不激烈,但是卻意外的有些凝滯,衆人的意見都已經說過了,接下來,就要看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了……
御座之上,皇帝淡淡的掃視着底下,看不出一絲情緒,半晌,方纔開口道。
“李詹事以爲呢?”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並沒有直接表態,而是轉而開口問起了一直一言不發的李廷機。
尤其讓朱賡和沈鯉有些不安的是,皇帝叫的是李詹事,而不是李尚書或者李愛卿,要知道,李廷機的職務是禮部尚書詹事府少詹事,照官場上的規矩來說,應該叫他的最高職務,禮部尚書。
而皇帝如今的叫法,很明顯是在暗示些什麼。
李廷機也是沒有想到,皇帝會讓他說話,在這大殿當中,他的資歷着實太淺,這幾位老大人都至少比他多上十年的仕途資歷,而他之所以會被叫過來,很明顯是因爲這件事情涉及朱常洛。
至於說具體的意見,他就算說了,恐怕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不過皇帝既然問起,自然有其用心,李廷機皺眉想了片刻,頓了頓開口道。
“陛下,臣以爲,此案究竟該如何處置,可等到太子殿下徹查案情之後再行商議,臣只是擔心,這些人既然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刺殺劉巡撫,若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未嘗沒有可能!”
此言一出,衆臣臉上皆是一驚,旋即面色便是變得凝重起來。
若是堂堂太子,都能在揚州府遇刺,那事情可就真的鬧大了!
不管這件案子的幕後之人是誰,恐怕都經不起皇帝的雷霆之怒!
倒是皇帝沉吟了片刻,道。
“既然諸位愛卿難以統一意見,那麼此案便暫時擱置,等太子查明真相,再行處置!不過李愛卿所言不無道理,太子乃國之儲君,不可冒險,傳旨,詔諭南京守備陳良弼,命他帶領鳳陽右衛趕往揚州,協助太子查案!另外,國之銓選,自有定製,駁回南京吏部將陸慶之調任之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