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乾清宮!
半年以前,後宮失火,坤寧宮,交泰殿,乾清宮一時俱焚,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皇宮當中再無人提起那場大火,而新的三大殿也拔地而起,富麗堂皇,威嚴厚重。
而且讓朝臣欣喜的是,似乎隨着鄭氏被徹底打入冷宮,皇帝也慢慢開始回心轉意,雖然仍舊不設常朝,但是召見大臣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甚至有些三品以下的官員,偶爾也能得見天顏,這可是往日從不曾出現過得狀況!
“陳公公,不知父皇如此着急召本宮前來,所爲何事?”
乾清宮前的丹陛旁,朱常洛跟着陳矩不緊不慢,口中卻是笑吟吟的問道。
他此番處理過揚州府之事,便立刻趕回了京城,只不過他剛到慈慶宮不過片刻,後腳陳矩就跟了過來,言道皇帝有召。
朱常洛甚至來不及更衣,就跟着他到了乾清宮,心中自然是疑惑的很。
陳矩微微欠了欠身子,倒是不像一般的太監內侍般小心翼翼,略一沉吟便開口道。
“殿下在揚州府,鬧得動靜可是不小,朝中的諸位大人,有不少都頗有微詞……”
話說了一半,陳矩恰到好處的停在乾清宮門前,拱了拱手道。
“殿下稍待,臣這就進去通傳皇上!”
“公公辛苦!”
朱常洛亦是拱了拱手回禮,不過心中卻是已經有了譜,看來徐弘基已經開始行動了。
“殿下,皇上口諭,宣您入內覲見!”
不多時,一名小內侍走了出來,恭敬的拜了拜,在前引着朱常洛進了乾清宮。
“兒臣參見父皇!”
作爲皇帝日常處理政務之所,乾清宮比毓德宮要大的多,也威嚴的多,朱翊鈞身着一身天青色蟠龍便服,頭戴翼善冠,坐在御座之上,眼見朱常洛進來,眼中閃過一絲慈和的笑意,淡淡的道。
“起來吧!你送來的奏疏,朕看過了,揚州府的黃冊僞造一案,牽連甚廣,你對案情最爲清楚,說說看,這件案子該如何辦!”
朱常洛沒有料到,朱翊鈞開口便問起此事,不過好在他心中早已有了準備,只是略一沉吟便開口道。
“回稟父皇,兒臣以爲,黃冊乃國之重務,關乎徭役稅賦等諸多方面,不可輕忽,朝廷屢次三番移文各衙門,務求黃冊準確明晰,然揚州府冒天下之不韙,僞造黃冊,虧空人口達四萬三千戶,此等驚世之案,若不徹查嚴懲,恐國法綱紀難平!”
之前在揚州府的時候,朱常洛便幾乎每日一封奏疏,像皇帝稟奏黃冊一案的進展,不過他在奏疏當中,並沒有摻雜自己的觀點,只是客觀的敘述案情的狀況。
但是他對於這件案子的態度卻始終不變,不僅要徹查,還要嚴懲!
朱翊鈞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欣慰,面色上卻是絲毫不動,道。
“那太子以爲,當如何徹查,又如何嚴懲?”
朱常洛頓了頓,拱手道。
“父皇容稟,揚州府僞造黃冊,距今已有十數年,其間歷四任知府,皆無人敢揭發此事,反而謊報政績,同流合污,更有甚者,事發之後膽敢阻撓欽差辦案,着實不可輕縱,兒臣懇請父皇,追究自萬曆十六年後歷任揚州知府之責!此等爲自己政績而不顧黎民死活之輩,如何能立於朝堂之上?”
這一番話說的堅定有力,但是朱翊鈞的眉頭卻是微微蹙起,望着朱常洛看了片刻,朱翊鈞輕嘆一聲,道。
“太子可知,自萬曆十六年來,揚州府的四任知府都去往何處?”
“回父皇,兒臣知道!”
朱常洛拱手道。
既然要徹查,他自然是事先就查清楚了這些事情,自萬曆十七年,楊俊民自揚州知府之位調任戶部侍郎之後,揚州知府便成了一個官員升遷的快車道。
除了被朱常洛罷免掉的陸慶之之外,中間的兩任知府,如今都是身居高位,一位是山西提刑按察使麻溶,另一位則是河南布政使梅淳。
皆是一省之地的三大主官之一,可算得上是封疆大吏的級別,雖然並不在朝廷,但是也是位高權重之輩。
“既然知道,還執意要追究嗎?”
朱翊鈞盯着朱常洛,身子微微前傾,一股氣勢撲面而來,讓朱常洛壓力倍增。
朝廷需要的是穩定!
這一點,很早的時候王錫爵就曾經清清楚楚的告訴過朱常洛,朝堂穩定壓倒一切,王錫爵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才一直能夠受到皇帝的重用。
說穿了,真正在維持朝堂穩定的是皇帝!
而毫無疑問的是,若是這件案子真的照朱常洛的法子去處置的話,一下子拿下兩位封疆大吏加上一位六部尚書,必定會令朝堂動盪不安。
朱常洛能夠明白朱翊鈞在擔心些什麼,但是他並不認同,頂着朱翊鈞不悅的目光,朱常洛上前一步道。
“父皇,朝堂大局固然重要,可吏治清明乃是國家之本,揚州府之案,並非一家之例,不僅是揚州府,全國各地都有虛報黃冊之事,此等手段已成常例,若不嚴加追究,長此以往,此風盛行,苦者民也!父皇仁慈,不欲加之雷霆,然大勢所趨之下,若朝廷不持明態度,只會令朝堂之上,越來越多清正廉明之輩不得不同流合污,而吏治不清,則國危矣!”
其實在大多數人眼中,都以爲朱常洛是想要小題大做,藉此奠定自己作爲太子的權威,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纔會不斷的有各種小動作。
畢竟朱常洛想要立威,手段有多種多樣,沒必要觸動官場規則,鬧得沸沸揚揚。
但是朱常洛自己卻清楚,黃冊一案的嚴重性,世宗皇帝以來,官場頹靡之風盛行,朱常洛不是想借此機會立威,他是希望藉此機會,能夠扭轉官場上這股陳腐的風氣,讓所有的人都明白,盡忠職守這四個字到底爲何物,而不是僅僅沉浸在官場爭鬥當中不能自拔!
朱常洛氣勢一盛,對面的朱翊鈞卻是微微一靠,那股凜然的氣勢陡然消失,隨之而來的,是皇帝淡然的聲音。
“魏國公到京城來了,你得了空,見他一見!勳戚與大明休慼與共,你當多多親近!”
說罷,臉上泛起一絲疲乏之色,擺了擺手。
朱常洛只得拱手道。
“遵旨,兒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