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慈慶宮的門口就多了一個愁眉苦臉的老頭。
若是單看這副狼狽的樣子,絕想不到這個老頭就是六部排名第二的戶部尚書趙世卿。
趙尚書是個知足的人,當初平倭大戰的時候,國庫裡的確沒錢,全靠皇帝的內庫撥銀,所以打從一開始,趙世卿就沒打算從皇帝手裡摳出多少銀子來。
換了他肯定也不願意勞心勞力之後,連自己的血汗錢都要跟別人分潤……
當然,某些苦逼的商人是不在趙尚書的考慮範圍之內的,當初朱常洛在京師籌銀的時候,他還在外地爲官,所以捐銀這檔子事跟他沒什麼關係。
這也是這次事情能夠圓滿解決的最大原因,趙尚書覺得,自己能夠從這倭國的賠銀當中拿到五百萬兩,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結果談到最後,皇帝願意多讓出一百萬兩,撥付給戶部六百萬兩白銀,並且承諾未來五年內皇城當中的殿宇修繕皆從內庫撥銀,着實讓趙尚書有些驚喜。
但是當他昨天帶着人興高采烈的去鴻臚寺接收銀兩之時,就高興不起來了!
說好的六百萬兩銀子呢?怎麼莫名其妙的少了一百萬兩!
趙尚書當場就拍了桌子,揪着那個負責管理銀兩的官員就到了宮中理論,結果得到的答覆竟然是,這筆銀兩被太子殿下截留了……
這可是一百萬兩啊!
別說是太子殿下,就算是皇帝,也擋不住趙尚書要討個說法的決心。
所以今兒一大早,趙尚書就帶着滿肚子的火氣,雄赳赳氣昂昂的來到了慈慶宮的門前。
不過始作俑者卻是淡定的很。
“喲,趙尚書不在戶部處理公務,怎麼有功夫到本宮的慈慶宮來?”
朱常洛倒是坦然,還有心思打趣趙世卿。
不過後者卻是沒什麼心思跟他玩笑,沉着臉色問道。
“敢問太子殿下,昨日臣接收倭國賠銀,卻發現其中少了一百萬兩,陳公公說是被殿下截留,不知可有此事?”
“銀子是在東宮,可是這截留一說,從何談起啊?”
朱常洛也收起戲謔之色,一臉誠懇的開口道。
“本宮沒記錯的話,這筆銀子可是當初趙尚書親口承諾給本宮的,如何能夠算得上是截留?”
“是老夫承諾的給殿下的?”
趙世卿一臉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孩的表情。
卻不防朱常洛淡定的道。
“趙尚書忘了,就在半個月之前,也是在這慈慶宮中,趙尚書親口答應,會全額撥付三大營明年的軍費,難不成才過了半個月,趙尚書就不記得了?”
趙世卿這纔想起,那天他的確迫於壓力,答應了要全額撥付明年的三大營軍費。
不得不答應啊!
當時朱常洛手中攥着神機營的事情,隨時可能發難,他也只好先糊弄過去再說。
反正這到最後,到底撥付多少,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實在不行,一句國庫沒錢,這位太子殿下還能真拿他怎麼樣不成?
可誰想到,朱常洛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這倭國的賠銀上面!這一把先斬後奏,可着實讓趙尚書有苦難言!
“這……殿下,如今還未到撥付軍費的時候,何況那筆銀兩尚未入庫,殿下這麼做不合規矩啊……”
說到底,朱常洛拿出的是硬邦邦的理由,趙世卿的臉皮還沒有厚到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認的地步,故而說話的底氣都先弱了三分。
“三大營的情況特殊,自當有特殊之法,便當是本宮提前預支了吧!至於合不合規矩,這銀子終歸是要撥到三大營的,趙尚書又何必拘泥於條文!”
朱常洛眉頭一皺,開口說道。
趙世卿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天知道他壓根沒想過要足額撥付軍費啊,就算是看在朱常洛的面子上,頂多撥上五十萬兩到頂了!
可現在,這是一百萬兩啊!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銀子到了這位太子殿下的手中,算是拿不回來了!
一念至此,趙世卿也算是冷靜了下來,沉吟片刻,開口道。
“殿下既然如此說了,臣也便不再追究這筆銀兩的去處了,就當是戶部爲往年欠下的軍費補足吧,只是臣須得提醒殿下一句,此法或可頂一時之用,然殿下若想徹底改變三大營積弊,並非這等區區手段便可,想必殿下英明,這一點不必臣多說!”
趙尚書沒要到錢,心情很不好,連帶着說話也不怎麼客氣,說罷,便離開了慈慶宮,回戶部忙着他的公務去了。
不過這話雖然說的不客氣,但是朱常洛卻沒有生氣,反而是重重的嘆了口氣。
因爲趙世卿說的是大實話!
他這回耍的的確是小聰明,這一百萬兩,是他從倭國的賠款當中扣出來的,嚴格來說,是違反程序的,若是趙世卿堅持的話,其實是可以要回去的。
但是朱常洛搶先一步用當初的承諾堵住了他的口,加上太子殿下的權威,逼得趙尚書不得不吞下這個苦果,看起來的確是佔得了優勢。
可不要忘了,他這不是一錘子買賣,但是倭國的賠銀可只有這一次!
他這回能耍無賴從趙世卿手中拿到一百萬兩軍費,但是可沒有下一次了!
三大營最大的困難在於沒錢,他這一百萬兩固然能夠支撐一段時間,可這段時間過去了呢?
沒有足夠的軍費,三大營還是會走到原本的老路上。
至於說強行讓戶部撥銀,那是不負責任的做法,如果國庫的銀子夠的話,趙世卿又何嘗不想把各個衙門的銀兩都撥付的足足的,他這個戶部尚書也能輕鬆幾分。
但是問題就在於,國庫沒銀子,即便是有了這次的幾百萬兩額外進帳,朝廷的財政壓力依舊巨大!
國庫的銀兩就這麼多,只能先撿着重要的部門撥付,賑災款,百官的俸祿,邊關的軍餉,各地疏通河道,修繕官道……
一樁樁一件件,有的是花錢的地方,他這個戶部尚書,也不是好當的!
再看看京營這邊,無論朱常洛再怎麼強調京營的重要性,京營如今不必出戰,對於朝廷沒什麼貢獻,這是實際狀況。
即便是裁減了京營的軍費,也不會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爲什麼不裁?
這偌大的朝廷,用錢的地方海了去了!
朱常洛即便身爲太子,也須得考慮這些實際狀況,如今在整拾軍紀,偶爾從戶部敲詐一回銀兩,倒是沒什麼大礙。
但是日子久了,三大營的軍費還是要被裁減,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除非國庫有錢了,可國庫沒錢,這是多少年的老問題了,又豈是那麼容易能夠解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