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天色剛剛泛明,陳矩便捧着一摞奏疏走進了殿中,望着御座之上早已經用過早膳的皇帝,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些日子以來,皇帝越發的勤政了,雖然仍舊不設早朝,但是每日定時卯時起身處理政務,直至將近子時才肯歇下。
這種情況他好久以前曾經見過,可是那是什麼時候了?
陳矩從自己陳舊的記憶當中翻騰許久,才方纔記起,那時還是張鯨的時代,他和張誠都不過是區區管事太監而已。
那時他跟隨太后左右伺候皇帝,彼時前首輔張公居正剛剛去世,皇帝剛剛大婚,太后逐漸放手朝政,皇帝雄心勃勃,日日經筵不停,常常處理政務到半夜才肯罷手,朝野上下皆稱英主,只可惜往日的光景,再也不復存在了……
“皇上,這是今日內閣送來的奏疏!”
吩咐人小心的將殿門關嚴實,陳矩緩步上前,將奏疏放在御案上,侍立一旁開口道。
“咳咳,可有太子送來的奏疏?”
大殿內爐火甚旺,但是朱翊鈞依舊裹着厚厚的皮裘,雖則陳矩已經足夠小心,但是殿門打開,片刻之間倒灌而進的冷風依舊讓他臉色一陣青白,忍不住咳嗽兩聲。
雖然早已經對此司空見慣,但是見此情景,陳矩心中還是忍不住一嘆,道。
“皇上,太子殿下倒是沒有送來奏疏,不過國子監祭酒葉向高倒是上了個奏本!”
說罷,從最上面的奏疏抽出來,遞到皇帝的面前,眼見皇帝身邊的手爐有些涼了,連忙接過來換上新的炭火。
不過朱翊鈞倒是未曾注意這些細節,他早已經習慣了,擡手翻開葉向高的奏疏,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這些日子一來,皇帝十分勤政,幾乎內閣送來的所有奏疏,都是親自一一批覆,陳矩這個司禮監掌印自然也就清閒多了,當然,鑑於皇帝的批紅通常情況下和司禮監的批紅沒有多大區別,所以如今皇帝勤政的舉動除了幾位內閣大臣預聞之外,外界朝臣皆懵懂不知。
不過皇帝貌似也不在意這些小節,對於陳矩來說,皇帝勤政當然是好事,但是如此一來,奏疏自內閣票擬之後,便直接送達御前,即便是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也沒有時間提前察看奏疏的內容。
不過雖不清楚奏疏當中到底寫了些什麼,但是宮中最近發生的事情,陳矩卻是清楚的很,皇上有意爲鄭妃娘娘復位,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那邊,都已經同意了,但是皇上卻顧忌東宮的態度,遲遲沒有出手,方纔下旨試探。
東宮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反倒是朝臣們嚷嚷個不停,更有甚者,連禍國妖妃的名頭都出來了,爲了此事,皇上可大怒了好幾回了。
但是陳矩知道,這些都是小事,只要東宮那邊不反對,這件事便沒有人能攔得住,可偏偏太子殿下好似沒事兒人一樣,對於此事一言不發……
直到如今好不容易等來了這麼一份奏疏,陳矩自然也是關心的很,雖然這不是太子的奏疏,但是葉向高是太子的老師,他的態度就是東宮的態度!
只是,太子殿下究竟會是什麼態度呢,要知道,他和鄭妃娘娘可的關係……
陳矩心中嘆了口氣,已經在考慮,若是太子殿下堅決反對的話,皇帝的情緒會如何波動!
不過這份奏疏的內容,他提前也沒看過,只能小心的侍立在一旁,觀察着皇帝的神色,隨時準備爲皇帝召太醫!
“陳矩……”
預想當中的雷霆大怒沒有出現,從頭到尾,皇帝的臉色也沒什麼變化,甚至看到最後,還泛起一絲微微的笑意,頓時讓陳矩放下心來,緊着上前道。
“臣在!”
“鄭氏那邊,安排的怎麼樣了?還有,常洵怎麼樣了?”
朱翊鈞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了幾分,輕咳兩聲,開口問道。
“回皇上,娘娘那邊已經吩咐人小心伺候着了,長春宮也已經收拾齊整,按皇上的吩咐,三殿下已經住回長春宮了,冊封娘娘的詔旨已經擬好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已經在上面用了印,等皇上詔諭一下,就能將娘娘迎回長春宮了……”
陳矩連忙說道。
只是這番話若是傳到外朝去,怕是又會引起軒然大波,難不成皇帝早已經定下了決心,要爲鄭氏復位,不然的話,怎麼會做下這麼多的準備工作!
朱翊鈞臉上終是泛起一絲笑意,道。
“如此甚好,冊封儀式就不必了,令鄭氏去皇后處領了金冊金印,拜會母后之後,就回長春宮歇着吧,她們母子二人多年未見,也該有一番話好說,另外詔諭禮部,年節將至,三皇子大婚之事暫緩,告訴鄭氏,朕……過些日子去看她!”
話到最後,朱翊鈞的臉色微微一滯,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方纔繼續說完。
陳矩拱了拱手,道。
“臣領旨!”
不過頓了頓,陳矩的臉色似是有些猶豫,片刻後方才道。
“皇上,還有一事,鄭娘娘讓臣轉呈皇上,娘娘說她不想回長春宮去,想在乾清宮旁找處地方住下,就近陪伴皇上,您看……”
朱翊鈞的眼皮動了動,瞥了陳矩一眼,卻是並未直接答覆。
半晌,皇帝似是有些興致闌珊,擺了擺手道。
“不必了,你且回去告訴鄭氏,這不合規矩,讓她安心在長春宮住着吧,朕有空自會去看她……”
“是!”
陳矩匆匆領命而去,朱翊鈞卻是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言,半晌方纔重重的嘆了口氣,原本威嚴厚重的身軀,似乎也變得佝僂了幾分。
京城當中向來就不是能夠藏得住消息的地方,鄭氏復位,越過一衆後宮品級,被重新冊封爲鄭德妃的事情,不過半天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自然,也傳到了朱常洛的耳中。
不過對於這個震動整個朝局的消息,後者卻是隨意擺了擺手,道。
“後宮之事,乃天家內務,自有皇后娘娘做主,你我外臣,如何能夠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