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意味深長的看着王棟的神色,口氣淡淡,雖然並沒有什麼情緒,但是卻意外的讓人感到一股壓迫之意。
王偉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卻是驚詫不已。
要知道,他乃是王皇后的父親,自然知道的要比王棟多得多,至少朱常洛在宮中的所作所爲,他都是清清楚楚的,鄭貴妃被禁足奪印,皇上被連累受罰,自家女兒藉此一舉奠定了六宮之主的權威,這些事情樁樁件件都和眼前的少年脫不了關係,手段利落,計謀巧妙,讓王偉都感到一陣心驚。
但是就是如此鋒芒畢露之時,他卻選擇了放棄自己的優勢,出宮當了一個小小的郡王,着實是讓他看不清楚。
要知道,他在外廷看的比所有人都清楚,可以說只要再努力一把,再堅持些日子,皇上必然頂不住羣臣的壓力,以太子禮送皇長子出閣。
可這位出了宮之後,卻好似沒事人一樣,和和氣氣的,彷彿又回到了原本與世無爭的狀態當中,就連皇上剋扣了應該發給他的俸祿和儀仗,也沒見他有什麼反應!
但是偏偏王皇后傳來的消息,卻是說朱常洛並未熄了一爭大位的心思,前幾日登聞鼓響,金殿大鬧,也讓王偉見識到了這個少年的手段。
甚至於不至於此,他還打探到消息說,此次的首輔之位本來皇上屬意王錫爵,但是朱常洛這麼一鬧,竟然落到了張位的頭上,若說是巧合的話,他是如何都不信的。
但是這幾次三番的態度,卻是着實讓王偉看不懂這個少年人究竟是如何想的,既然如此,便讓兒子試他一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王偉心中暗定,也便沒有說話。
那王棟看自家父親閉口不言,只以爲是自己幾日來的遊說起了作用,心中暗喜之下,也更加無所顧忌起來,張口便道。
“姐姐乃是中宮皇后,若有所出,必是大位之選無疑,若是仍舊無有所出,皇上也有別的優秀皇子,自然不會使宗廟斷了嗣續!”
“國舅爺不如直接說,長春宮的那位,纔是最合皇上心意之人,他登上東宮之位,乃是皆大歡喜!”
朱常洛挑了挑眉頭,面色譏諷的說道。
心中也不免有些憐憫的搖了搖頭,沒想到身爲國舅,王棟的政治嗅覺,竟然只停留在如此淺薄的地步,難不成真的以爲,王皇后看不到他心裡的那些小心思嗎?
“那又如何?如今的兩宮皇太后就是最好的例子,鄭妃如今佔據大勢,逆勢而爲,只不過徒勞罷了,即便是三皇子,也比你強得多,姐姐簡直是被你迷了心竅,竟會覺得你有機會登上大位,豈不知東宮儲位,向來是聖心獨斷,可笑你還不自知,簡直是荒謬之極!”
王棟的臉色漲紅,顯然是聽出了前者話中的嘲諷之意。
喘了口粗氣,義正言辭的說道,只是目光卻隱隱間投向了旁邊的父親身上。
見此情景,朱常洛心中明瞭,看來這永年伯府當中,也不全是糊塗之人啊……
“永年伯也是如此以爲嗎?”
心中雖然有了猜測,但是朱常洛的臉上卻是絲毫不露,平靜的起身,直視着王偉輕聲問道。
很明顯,這府中王偉纔是做主之人,雖然不清楚王棟到底是受了誰的蠱惑,但是若是王偉也是這般態度的話,那他說不得要辜負王皇后的一番好意了。
“自然不是!老夫和喜姐的意思向來一致,否則今日也不會親迎殿下進來!”
朱常洛話中的冷意,王偉自然是聽得出來,神色一凜,正色說道。
王棟可以放肆,但是他卻不能,王偉的心中雖然存着試探朱常洛的心思,但是卻沒打算將人給得罪了,此刻朱常洛撇開王棟直接問他的態度,顯然是瞧出了些什麼。
若是此刻再拿捏的話,恐怕說不得要落得一個雞飛蛋打的場面。
略微一頓,王偉苦笑一聲,開口說道。
“既然殿下擡愛,老夫也就厚顏叫殿下一聲常洛!我們也算是自己人,我這不成器的兒子,最近也不知是聽了什麼人的蠱惑,成天的說些不着調的話,今日殿下若是不來,老夫說不得也要好好教訓他的……”
老頭子言語中盡是無奈之意,但是朱常洛是何等人物,王偉眼中的一絲狡猾又怎能逃過他的眼睛。
心中冷笑一聲,這是要考校自己嗎?
那好,今天他便讓這家人瞧瞧,王皇后是否選錯了人!
“既然如此,常洛也就不客氣了!國舅爺的意思,是想要皇后娘娘效仿陳太后,支持長春宮那位,最後如現在這般,有兩宮皇太后,以保伯府富貴榮華,我這麼說,沒錯吧?”
朱常洛吸了口氣,重新將面目轉向了一旁的王棟,面色沒有之前的冷淡,卻意外的讓王棟感到一絲心寒。
“難道不是嗎?你別以爲我身在宮外,便不知宮內大勢,鄭妃斷然動搖不了姐姐的中宮之位,若是順遂了陛下的心意,我姐姐的地位自是更加穩固三分,即便是沒有嫡子出生,兩宮皇太后的尊榮就在眼前,何必與陛下對立,去支持一個外家子弟!”
王棟愣了愣,旋即便爲自己被一個十幾歲的毛孩子盯得發冷而感到一陣怒意,生氣的說道。
只是這番話倒是讓朱常洛眉頭一挑,看來這王棟也並非全無城府之輩。
若是隻看眼前利益的話,他說的倒是不錯,畢竟這前朝後宮當中,都是皇帝最大,朱翊鈞這麼多年以來,堅持不立太子,打的什麼心思是個人就看得出來。
站在旁觀者,或者說投機者的角度,自然是選擇鄭妃的陣營纔是明智之舉,這一點看看宮裡的那些宮女宦官,便知道了!
但是若是緊緊只看到這一點,就只能說明,還是太嫩了些!
朱常洛灑然一笑,眼角露出一絲嘲諷說道。
“如今支持鄭妃的確是明智之舉,但是我只問你一句,若是有一日,皇后娘娘誕下嫡子,又當如何?”
“嫡庶有別,自然是……”
王棟還以爲朱常洛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沒想到繞來繞去還是這一句話,張口便要回答,卻忽然想到了什麼,變得臉色煞白起來。
“自然是什麼?”
朱常洛的臉色陡然變得冷冽起來,厲聲喝道。
“你以爲朝中的那些大臣們都是在擁戴我嗎?你以爲憑我一個區區稚子,值得他們和皇帝對抗七年之久?錯了!
他們擁戴的是皇長子,值得他們對抗皇帝的不是我,是大義,是宗法,是長幼有序,嫡庶有別!
今日若是他朱常洵能越過長幼之序正位東宮,來日那些人就能無視嫡庶之分霸佔儲位!你憑什麼以爲,今天他們不在乎無嫡立長,來日就會遵守有嫡立嫡?
你以爲自己是衆人皆醉我獨醒,卻不知被人灌了**湯的,只有你一個!”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關愛,朱常洛也沒有自大到以爲,王皇后會因爲可憐他們母子,而護持他們十二年,他更不會以爲,朝臣們真的會因爲他這個人,而和皇帝屢屢爭執!
說穿了,他們在共同維護的是禮法!
嫡長子繼承製是宗法制的核心之處,也是整個封建王朝的基礎所在,而朱翊鈞的所作所爲恰恰是在破壞他!
對於大臣們來說,這個太子之位誰來坐,還真沒什麼要緊的,反正無論這個人有才無才,大明的朝堂都會正常的運轉下去,但是無論這個人是誰,都要正統!
大臣們明白這一點,所以會頑強不懈的和皇帝鬥爭了整整七年,王皇后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她冒着被皇帝責怪的風險,也要護着這個擁有長子身份的孩子,永年伯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在這個自己孫子輩的少年人面前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可是讓朱常洛沒想到的是,身爲王皇后的弟弟,永年伯府的少主人,王棟竟然會有如此不切實際的想法!
“不可能,叔父他不是這麼說……”
朱常洛猛然之間的厲喝,頓時讓王棟愣在了原地,訥訥的說道。
一句話卻是讓朱常洛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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