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能夠進入內閣的人,都是官場上的佼佼者,至少在揣摩人心一道上,都是能手中的能手,衷次輔所說的,正是朱常洛想要表達的意思。
還是那句話,法不責衆是個無賴的邏輯,但是卻是個無奈的事實!
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員有這麼多,幾乎就沒有幾個乾淨的,朱常洛既想要震懾這幫貪官污吏,扭轉官場的風氣,又要顧慮到朝局的穩定,就不能下手太狠。
所以到最後思來想去,朱常洛便想出了這個法子,這招在後世叫做財產申報,事實證明,對於懲治貪腐還是十分有效的。
只不過後世的時候,財產申報更多的是爲了防止官員貪腐,而朱常洛現在卻是變相的放了這些貪官一馬,算是讓他們破財消災,何況如此一來,又是一大筆白花花的銀兩落入國庫,雖然說有倭國的那批賠銀撐着,國庫現在不怎麼缺錢花,可到底不能坐吃山空,這幫貪官污吏也是時候讓他們出出血了!
故而一時之間,衷次輔在朱常洛的眼中也變得分外順眼了。
“次輔所言有理,朕聞聖君治世,在教人向善而非爲懲治,貪腐官員固然有錯,然則若能迷途知返,朕亦欣慰之,便按次輔所言辦罷!”
頓了頓,朱常洛沉吟片刻,又道。
“至於葉向高,念他悔過之心誠之,朕便既往不咎,罰俸一年,以觀後效!”
“陛下寬仁,老臣代進卿謝恩!”
李廷機頓時面露喜色,上前謝恩道。
不過有高興的就有不高興的,直到現在,朱賡終於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原來天子早就預料到了眼下的局面,也想好了應對的法子,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不說話,也好過現在既沒有改變結果,還惡了天子。
想了想,朱閣老越發覺得心中氣悶,忍不住上前道。
“陛下容稟,衷次輔所言雖然有理,但臣以爲卻難實行,朝廷上下官員何止上萬,具由其自承貪腐銀兩,必會有大批人隱瞞不報,如此衆數官員,如何辨別所言真假,又如何知道是否有人栽贓,若不釐清此處,所謂悔過自新,不過鏡花水月爾!”
衷貞吉聞言頓時轉頭對朱賡怒目而視,他自問沒有招惹前者,卻不知朱賡何必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跟他擡槓,他不過是靈機一動,順着天子的話頭來說,哪會想的周全無比,如今此事不過是個想法,真正到了內閣當中自會繼續完善,這朱賡這個時候跳出來,分明是想要跟他爲難!
所幸到最後,朱常洛開口解了衷次輔的圍,開口道。
“此事諸位先生不必着急,朕自有定計,朕這裡有份奏疏,諸位不妨先瞧瞧!”
衆臣默……
天子這御案上,難不成是百寶箱嗎?
怎麼隨時隨地都能掏出一份份奏疏,還“恰巧”都是能解決他們問題的,說不是提前預備好的,誰會相信!
不過既然走到了這一步,衆臣也只好一邊腹誹,一邊接過奏疏瞧了起來。
照例依舊是首輔王錫爵接過來先看,不過打眼一瞧,老首輔手卻是一抖,差點將奏疏丟在地上,反應比剛剛見到葉向高的那份陳情書還大。
無他,現在在老首輔手中的,乃是一份密疏,上疏人,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疏名,科道言官貪腐名冊疏!
駱大指揮使這份奏疏寫的格式極其隨意,甚至可以說壓根沒有什麼格式可言,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官銜和名字,每個名字後面跟着一串數字。
翻看到最後,老首輔的臉上早已經是冷汗津津,捏緊手中的奏本,久久不言!
半晌過後,直到一旁的王安忍不住輕聲催促,老首輔纔回過神來,將手中的奏疏交還回去,又遞到了其他的閣臣手上。
一圈傳下來,一衆閣臣的反應都跟老首輔差不多。
驚懼,不安,憤怒……還帶着一陣後怕和一絲絲慶幸!
再擡頭望向年輕的天子溫潤的笑容,越發顯得深不可測。
這份名單上網羅了上到現任的左都御史萬世德,下到普普通通的御史,包括六科給事中,大大小小超過兩百位官員的名字,每個名字後面都跟着詳細到極點的數字,看着都讓人心頭髮寒。
他們頭一次意識到,原來除了御史科道之外,還有一雙眼睛在無時無刻的緊緊盯着朝廷百官。
錦衣衛,這柄被先帝塵封多年的利刃,終於在當今的手中,重新綻放出懾人的寒光!
而且幾乎是在看完奏疏的第一時間,衆臣的心頭就升起一個嗎,不,是兩個疑問,第一個,天子是什麼時候接到這份奏疏的?
這個疑問幾乎是在升起的第一時間,衆臣就有了答案,沒有人會傻到以爲,天子是恰巧在今天接到了這份奏疏,雖然這麼說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天子肯定是早就得到了這份奏疏,而讓他們心驚的是,在今天之前,天子竟然在他們面前沒有絲毫的情緒,這種不動如山的定力若是放在馭極多年的先帝身上不算奇怪,但是放在年輕氣盛的今上身上,就讓人難以想象了,若是今上雷霆震怒,將他們狠狠訓斥一番,或許他們反倒會安心一些,但是現在天子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反而讓人心中提心吊膽的。
至於說第二個疑問,就更讓衆臣心裡不安了,那就是,他們現在看到的這份奏疏,是全部嗎?
眼前的這份奏疏上面記載的是科道言官的名單情況,但是既然有科道言官的,會不會有內閣的,會不會有六部的,既然能夠查的出貪腐銀兩之事,那麼其他的各種事情又會不會被查到,在官場當中混跡的人,有誰能夠保證,自己是完全乾乾淨淨的,這種渾身上下被人完全看透的感覺,沒有人會喜歡,哪怕這個人是天子。
直到現在,衆臣才感同身受,明白爲何歷代文臣都無比抵制錦衣衛,這種時時刻刻處於別人監視下的感覺,是誰也沒辦法忍受的。
“陛下,此疏所言……屬實否?”
良久之後,還是老首輔率先回神,口氣乾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