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在期待什麼?
朱閣老皺起眉頭,開始細細思量其今日的變故,如果他們方纔在殿外的推測沒有錯的話,那麼如今的狀況該當是天子欲仿先帝舊事並尊生母與嫡母爲兩宮皇太后,結果惹得王皇后不悅,在後妃冊封之事上與天子爲難,天子一怒之下,便將這兩樁事情都擱置下來。
結果王皇后最後搬出了太皇太后撐腰,將天子叫過去訓斥了一頓,順帶着讓內閣羣臣也捱了頓訓斥,應當說,到此處事情已經漸漸明朗了。
太皇太后乃是先帝生母,地位崇高,後宮當中以她老人家爲尊,太皇太后既下了懿旨,那麼天子自然無有不從的份兒。
但是天子肯定是不高興的!
天子登基有一段時日了,朱閣老自問對這位天子也有一定的瞭解,今上是出了名的心高氣傲,從不服輸,當初如此不利的境地,硬生生被今上扭轉乾坤,一步步登上了大位,可見今上的心志之堅。
這樣的一個人,被太皇太后強行壓制,心中必定十分不滿。
所以這個時候,天子必然會想辦法阻撓王皇后的晉封,這麼想的話,天子在期待些什麼,就呼之欲出了!
方纔天子說了,這個要求是王皇后提的,那麼一旦大臣進諫力陳不可,天子便有理由借題發揮,貶低王皇后,進而擡高自己生母的地位,到時候太皇太后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講,這未必就不是王皇后自己爲未來做的準備,現在新後未立,六宮大權仍舊掌握在王皇后的手中,而一旦她被晉爲皇太后,天子就可以冊封新的皇后,到時候新皇后自然會接過六宮大權,失去了六宮大權,又非天子生母,王皇后的影響力也必將會被降到最低,想要用六宮大權來爲自己的母族交換一個相對安穩的職位,也屬正常。
不過天子顯然是不怎麼樂意的,站在天子的角度來看,他現在之所以一直拖着,是因爲還沒有找到機會擺平前朝和後宮,將自己的生母送進慈寧宮,但是無論如何,兩宮遲早都是要晉封皇太后的,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六宮大權他都是能拿到的,完全沒有必要付出一個錦衣衛的關鍵職位。
於是朱閣老就糾結了!
他要是進諫吧,天子必然借題發揮,縱然不能兩宮並尊,至少暫時這一段時間,晉封皇太后的事情還是擱置吧。
可是要是不進諫的話,外戚不得干政這是祖制,雖說錦衣衛的性質特殊,並不能完全算作是朝廷序列,可王皇后的胞兄王棟卻是實打實的外戚,開了此例總是不好的。
不僅僅是朱閣老,其他的閣臣也在糾結,天子這可算是給他們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不管選哪邊,看起來都不怎麼合適,以至於一干朝臣心中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今兒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曆,怎麼一整天遇到的都是這種燒腦的難題!
“諸位先生沒有什麼話要說嗎?後宮干涉朝政,總不妥吧?”
朱常洛卻是不等他們繼續想下去,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開口催促道。
不過他越是這麼說,底下的一干大臣越是謹慎。
看樣子,天子已經不是暗示了,就差說你們快來彈劾王皇后吧,好讓朕有借題發揮的機會。
“陛下容稟,後宮干政的確不妥,然皇后娘娘乃陛下嫡母,撫育陛下有功,顧念親族亦是人之常情,請陛下明鑑!”
半晌,王錫爵上前兩步,謹慎的開口道。
頓時讓天子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那元輔是覺得,母后這個要求合理咯?”
“陛下容稟,外戚入錦衣衛,並無先例,然則後宮無主,名分不定,亦會使朝局不安,
皇后娘娘有此所求,無非是心中不安,陛下事母至孝,想必能夠體察皇后娘娘之心,況如今宮中皇嗣即將降生,後位着實不可繼續虛待,故老臣以爲,當儘快邸定皇太后冊封之事,以定後位,安後宮,定儲位!”
思慮再三,王錫爵最終還是下了決心,開口說道。
雖然話說的婉轉,但是他的意思卻已經表達的明白了,那就是後宮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皇上您就別任性了,既然王皇后要了,就給她老人家一個安心,讓她老人家安安穩穩的去養老不就行了。
“幾位先生都是這般意思嗎?”
天子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掃視着底下的羣臣,開口問道。
過了片刻,衷次輔默默的站到了王錫爵的背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緊接着剩下的幾位也做出了決定,跟在了老首輔的背後。
在王錫爵和衷貞吉這裡,既然兩邊都是爲難,那就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後宮的事情早一日定下,朝局也能早一日安穩下來,儲位順序也能早日安定,相比之下,安排一個外戚進錦衣衛就不算什麼了。
反正大明朝也不是沒有過外戚進錦衣衛的事情,只不過大多數都是掛名,鮮有實職的,何況錦衣衛畢竟不算是朝廷部門,和他們的關係也不大,既然宮裡那位堅持,那便遂了她老人家的願吧!
至於在朱賡和沈鯉這裡,則是對此事持中立態度,原本他們還打着主意想要藉此機會轉移一下朝堂的目光,但是在見到那份錦衣衛的奏疏之後,他們就改變了主意,既然這種東西都有了,說明皇帝的決心已經不可改變,就不必做無用功了。
而他們之所以會和王錫爵做同樣的選擇,一方面是出於損失更小的判斷,另一方面,則是出於一種惡趣味,自從天子登基以來,羣臣就被天子耍弄的團團亂轉,彷彿一切都盡在天子的掌控當中,而羣臣卻絲毫沒有辦法。
如今好不容易有太皇太后出面,能夠壓着天子,他們自然樂得看天子吃癟,不會給他借題發揮的機會……
剩下一個李廷機,則是一臉苦色,眼見得所有人都站到了一塊,猶豫了片刻,也默默的站到了所有人的後邊。
“你們……”
天子一陣氣悶,指着底下的一干內閣輔臣說不出話來,而底下一干人則是低垂着頭一聲不吭,一副您想怎麼發火怎麼發火的樣子。
半晌,天子似是有些興致闌珊,煩躁的揮了揮手,道。
“退下吧!”
衆人如蒙大赦,連忙退出了殿門。
只是他們瞧不見的是,待得他們離開之後,朱常洛的臉上卻是一掃不快之色,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自言自語道。
“想佔朕的便宜,哪那麼容易!這回叫你們賠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