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漣出使遼東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了,雖然一衆大臣心有不甘,但是事已至此,天子明顯已經下定了決心,恐怕再勸也無用,看來這次還是隻能捏着鼻子吃悶虧了。。
不過與此同時,一干大臣也是感嘆不已,經過今天一事,他們已然看清楚了,今上崛起之勢已然勢不可擋了!
遙想當初,今上要提拔一個徐光啓,還要通過種種手段,甚至連自己都親自出宮帶着羣臣到司農寺去,不惜拿出從龍之功這樣的大招來,才堪堪打破了非進士不授三品的定規。
而如今,面對着更加堅固的流品壁壘,今上卻連任何手段都不必用,直接堂堂正正,以力破之……
衆臣已經可以預見的到,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楊漣從遼東回來,便可以藉此大功,順利跨入科道言官的行列,而且多半是執掌封駁之權的六科當中。
如此一來,雖然稱不上打破了清流和濁流之間鴻溝,但是也算是特異之數,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一次今上並沒有像上一次一樣,用從龍之功這樣的大功來出手‘交’換妥協,而是直接出手硬撼這道壁壘。
若是換在半年之前,今上剛剛繼位之時,絕不敢如此理直氣壯的批駁吏部的銓選定規,更不會這麼直接強硬的駁回一干大臣的建議。
但是如今已經不同了,朝廷六部當中,吏部,兵部,戶部已經被皇帝牢牢的控在了手中,都察院經此一役,恐怕也難逃今上的手掌心,而內閣當中,經過承天‘門’一事,李廷機在士林當中聲名鵲起,朝野皆評其敢言直諫,有直臣之風,地位已經隱隱可以比擬沈朱二人。
而次輔衷貞吉現在雖然算不上皇帝的人,但是其向天子靠攏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老首輔雖然威望甚高,但是往往顧全大局,在天子面前屢屢讓步。
外朝當中,經過承天‘門’一事和此番的清點家產,羣臣皆是明曉了天子的手段,這一點單看這次天子扣押旨意之後羣臣的反應就清楚了,若是換在當初,絕對有無數衝動之人上奏抗議,甚至是不惜代價扣闕進諫,但是這一次卻沒有任何人敢硬攫天子之鋒芒,反而是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各自去找靠山求救。
所謂君威浩‘蕩’,不外如是!
衆臣心中都明白,如今的天子雖然僅僅登基半年有餘,但是羽翼已豐,待得此番若是能夠大勝韃靼,則天子根基必固,其在羣臣當中的聲望恐怕將直追馭極多年的先帝……
羣臣如何作想暫且不提,眼見得楊漣的事情定下,朱常洛的心中也是鬆了口氣。
說實話,他其實今天心中也是有一點擔心的,國朝流品之間的鴻溝之巨大,遠非常人可以想象,清流濁流之間涇渭分明,絲毫不得逾越。
楊漣乃是舉人出身,明擺着的濁流,想要讓他擔任清流科道官,需要付出的努力不是一般的大。
當然,即便是這樣,朱常洛也還是有法子將他送進去的,只不過需要使些手段而已,但是問題是,朱常洛所要做的,從來都不是將一個人送到某個位置上。
身爲天子,他需要考慮的是全局,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整個朝堂考慮,這個朝廷有着太多陳腐不合理的規矩,或許它們曾經是有存在的意義的,但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它們已經不再適應這個朝堂,反而會成爲某些人排除異己,貪污受賄的幫兇,所以朱常洛必須要打破它。
從徐光啓的拔擢,到楊漣的升遷,朱常洛一直想要的都不僅僅是提拔自己的親信,而是借他們來打破陳腐的規則。
而今天,則是他的一次新的嘗試,他開始試着不再用暗處的手段,而是堂堂正正的去硬憾這些陳腐的規矩,如果成功了,那麼說明他在朝臣當中的地位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他就可以將步子邁的大一些,放手去施展自己的抱負……
所幸的是,他成功了!
“陛下,大喜,大喜啊!”
正在君臣各自無言,心情複雜的時候,殿外卻是有一個蟒袍太監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濃濃的喜‘色’道。
“什麼事兒教你連禮節都忘了?”
朱常洛醒過神來,卻見跑進來的正是他身邊的大太監王安,眼見後者樂得見牙不見眼的樣子,朱常洛不由得笑罵道。
“是奴婢的錯,奴婢太高興了……“
王安慌慌忙忙的跪了下來,一副喜極而泣的樣子。
倒是叫朱常洛一陣無語,仔細想起來,這最近能夠稱得上喜事的也就只有……
“陛下大喜,方纔後宮傳來消息,李娘娘誕下皇長子,社稷有後,皇室有後,臣爲陛下賀,爲社稷賀!”
叩了兩個頭,王安的口氣當中充滿了喜意,一下子沖淡了剛剛沉鬱的氣氛。
一干大臣也是神‘色’驚喜,首輔老大人更是行禮道。
“皇家嗣續有延,皇長子誕生,此乃社稷幸事,老臣爲陛下賀,爲天下賀!”
緊接着,一羣大臣也緊跟着行禮道。
“臣等爲陛下賀,爲天下賀!”
倒是朱常洛愣了半晌,還沒反應過來,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有他現在的這種不真實之感。
他……有兒子了!
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漸漸的從心底蔓延到全身,讓朱常洛感覺到暖洋洋的,恨不得立刻就飛奔到後宮去……
不過他到底沒忘了現在是什麼場合,深呼吸了數次,終於壓下了心中‘激’動的情緒,開口道。
“好,好,好!淑妃娘娘身體如何,小皇子身體如何?”
“回稟陛下,母子平安!”
王安擡起頭,簡直像是樂開了‘花’。
“好……”
朱常洛剛想說些什麼,卻沒想到還沒開口,就聽得外頭的再度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擡頭一看,來人卻是內官監太監楊榮,和王安不同的是,楊太監臉上沒有一絲高興之‘色’,反而着急的很,一進殿就道。
“陛下,不好了,皇后……皇后娘娘難產了!”
“擺駕,回宮!”
楊太監一句話,頓時沖淡了朱常洛的‘激’動心情,去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張感,要知道,在這個年代,‘女’子生產就是在過鬼‘門’關,難產這個詞,幾乎就相當於是在鬼‘門’關走一遭了,讓他如何能夠不着急,一時之間,也顧不得其他,直接便帶着一干太監離去了,只是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離開的時候,剛剛還一陣喜‘色’的朝臣們,臉‘色’漸漸變得憂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