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駐軍大帳當中。
麻貴同樣見到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噶比雅圖見過麻貴將軍!”
來人一身貴族服飾,輕車簡從,卻掩不住身上的貴氣。
正是如今土默特的太師,噶比雅圖!
“真是稀客,如今我大軍正在交戰之時,卻不知太師星夜來此,究竟所爲何事?難不成又想和我大明議和?”
不得不說,噶比雅圖的到來,讓麻貴有些出乎意料,不過他還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冷笑一聲開口道。
卻不曾想後者卻是臉色複雜,開口道。
“將軍所猜不錯,噶比雅圖的確希望大明能夠重新接納土默特部!此戰所起,實乃是扯力克一意孤行,土默特部從上到下皆被其矇蔽,大明和土默特世代交好,所以我這次過來,便是像懇請將軍能夠像大明皇帝陛下稟明此意,息兵止戈!”
“笑話,你騙了我大明君臣一次,還想再騙第二次嗎?本將軍念在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今日不爲難太師,還是速速離去,莫要妄圖惑亂我軍軍心!”
麻貴卻是絲毫都不給這個在土默特舉足輕重的太師留一點面子,端起茶杯便要送客。
面對着麻貴這樣的態度,噶比雅圖的臉色沉了沉,不過所幸的是,他早在過來之前,就已經考慮到了這種狀況,嘆了口氣,沉聲開口道。
“將軍明鑑,噶比雅圖以天神的名義起誓,這一次來尋將軍,絕對是誠心誠意的想要重新臣服於大明,如若將軍不信的話,噶比雅圖明日就可以命正在趕來的援軍撤回王城,以此表達誠意!”
這樣的表態不可謂不誠懇,是以就算是麻貴,也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開始認真端詳起這位來自土默特的太師。
應該說,麻貴沒有懷疑過他的誠意,土默特那邊的情況,麻貴雖然算不上清清楚楚,可也大致心中有數,更何況噶比雅圖肯親自前來,本就代表了他的誠意。
要知道,無論是三娘子在的時候還是失蹤之後,噶比雅圖都是土默特部毫無意問的二號人物,說是位高權重也不爲過,他這等人,敢星夜輕車簡從冒着風險來到敵方大營,已經足夠體現誠意。
不過問題是……
“太師的誠意本將軍看到了,不過如此大事,太師的主意,怕是做不得數的吧!”
麻貴搖了搖頭,望着噶比雅圖,一臉遺憾的說道。
仔細想了想他從進帳以來所說的話,麻貴已經看出來了,這次所謂的議和,不過是噶比雅圖一個人的主意,而他的分量,顯然還不夠!
噶比雅圖的臉色抽搐了一下,顯然是被戳到了痛點,沉默片刻,他緩緩點了點頭,道。
“將軍果然英明,此事的確是噶比雅圖一人之意,不過請將軍放心,噶比雅圖並沒有期望能夠徹底阻止這場戰爭,只是希望在戰爭結束之後,大明的皇帝陛下能夠寬恕無辜的土默特平民,重新接納土默特!”
頓了頓,噶比雅圖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開口道。
“如果將軍能夠答應這一點,噶比雅圖可以立刻將王城的援軍調回,並且告訴將軍如今大軍的後勤輜重運送路線以及營中各處的兵力佈置!”
“恕本將軍難以理解,太師身爲土默特的太師,何以做出這等……”
這等出賣本部之事……
麻貴的眼神眯了眯,卻是沉吟道。
應該說,如果噶比雅圖先前只是讓自己看到了他的誠意的話,那麼現在提出的條件,就是十分具有誘惑力的了。
大軍的後勤運送路線,一向是大軍的命脈之處,尤其是這一次的土默特部並非是習慣上的草原野戰,而是攻城戰,所以後勤就變得尤爲重要,事實上,若不是和大明互市這麼多年,讓土默特一部積累下了豐厚的資源,他們也難以支撐起這樣長時間的消耗戰。
而麻貴早就和一干將領仔細的研究過土默特的後勤輸送,或許是因爲沒有這種經驗,所以他們的後勤輸送顯得並不穩定,很顯然是爲了防止被發現,而設置了好幾條路線。
也就是說,如果能夠獲悉他們運送糧草的路線和時間,麻貴就可以毫不費力的掐斷他們的補給,進而令敵軍不戰自潰。
不過遺憾的是,土默特的後勤運送路線保密做的很好,時間和路線都嚴格保密,所以麻貴也無從下手。
所以此刻噶比雅圖提出用這個來當做交換的條件,也纔會讓麻貴震驚不已。
如果說先前他還懷疑這是不是敵軍的疑兵之計的話,那麼當噶比雅圖提出這個條件的時候,他便絲毫都不會懷疑了。
因爲沒有意義,且不說將援軍撤回王城,就算是他透露出的信息是假的,那麼麻貴所損失的,也最多是一個偏師而已。
要截斷運糧的路線,還不至於動用大軍……
所以就算這是個陷阱,也不可能影響到大明軍隊的整體實力,所以噶比雅圖壓根沒有必要爲了消滅這麼一支偏師,而冒着這麼大的風險。
那麼,他又是爲什麼這麼做呢?
“扯力克不配爲汗!”
噶比雅圖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半晌,眼神當中閃過一道複雜的光芒,淡淡的道。
“願聞其詳。”
麻貴想起這幾日從土默特那邊的內應傳過來的情報,心中隱約有了幾分猜測,卻是繼續開口問道。
“是他謀害了三娘子……”
猶豫了片刻,噶比雅圖的臉色沉痛,聲音都在微微顫抖着。
“三娘子爲土默特部付出了一生,爲了部落的穩定,就連自己的兒子都沒有偏袒,將汗位交給了扯力克,但是他卻還不滿足,竟敢勾結林丹,暗害三娘子,作爲土默特部的太師,我豈能坐視不理?請將軍答應我,一定要殺了扯力克,爲三娘子報仇!”
話到最後,噶比雅圖的臉色突然變得猙獰無比,看的麻貴心中都一陣發寒。
壓下心中的某些猜測,麻貴卻是旁敲側擊道。
“太師,如果本將軍所記不錯的話,現在應該沒有證據說明,三娘子已經死了吧?”
不然的話,恐怕扯力克打的旗號就不是要尋回三娘子,而是要爲三娘子報仇了。
還有一點就是……
“即便三娘子已經死了,太師何以能夠確定,三娘子是被扯力克謀害的呢?”
“怎麼會沒有證據?”
噶比雅圖的臉色沉了沉,咬牙切齒的道。
“早在當初立扯力克爲汗的時候,三娘子就曾經和我說過,扯力克終有一日會除掉我們二人,而那個林丹更是來意不軌,正是因爲察覺到了不對,三娘子纔會當機立斷,到大明求助,她臨走之前,還特意囑咐過我,一定要小心林丹和扯力克,等她從大明回來,卻不曾想,自那日之後,她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頓了頓,噶比雅圖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道。
“扯力克和林丹自以爲聰明,以爲拿出那枚印信就能讓我相信是大明害死了三娘子,卻不知道三娘子早已經識破了他們的陰謀,更何況,那枚和大明互市的印信,乃是三娘子隨身之物,這麼多年來,三娘子一直將它帶在身邊,一刻都不曾離身,若非三娘子已然身死,她是絕不肯將此物交給其他人的,而林丹既然拿到了此物,只有可能是他們已經將三娘子害死了!”
望着一臉篤定的噶比雅圖,麻貴的心中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三娘子是不是林丹害死的他不知道,但是那枚印信的來歷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說起來,那一日扯力克驚懼之下派人來和議,麻貴和李如鬆二人從樑永那裡得了主意,去詢問達雲。
卻不料達雲告訴他們一個驚天消息,這個消息就是關於這枚印信的。
這印信不是從別處發現的,正是從大同總兵府裡頭髮現的,當時此物已經被小心的收好,和總兵的兵符放在一起,達雲也是接管總兵府的時候才發現了此物。
發現之後,他自感事關重大,便壓下了所有的消息,直到麻貴等人趕到,他纔敢將此物拿出來……
有了這個玩意,麻貴又去試探了樑永一番,於是樑公公又不經意間告訴他,大同城裡有幾個人的身份頗爲可疑,似乎像是敵軍的內應。
於是麻將軍這才心生一計,使了手段將那印信交給了某個不知情的內應,然後一路放綠燈,讓這枚印信順順利利的到了林丹的手中。
果不其然,林丹未曾生疑,立刻拿着那枚印信去勸說扯力克繼續攻城……
所以說這事情歸根究底,還是出在麻將軍自己的身上。
也不知道要是這噶比雅圖要是知道,這枚印信是從自己的手中流出去的,還會不會來找自己談議和的事情。
恐怕不帶着大軍跟他拼命就不錯了……
“咳咳,此事事關重大,不過既然太師如此爽快,本將軍也不做小兒女狀,只要太師能夠配合本將軍,撤回來援的大軍,並且助本將軍掐斷後勤路線,本將軍可以代陛下答應太師,只要土默特願意俯首稱臣,大明和土默特依舊是和平的!”
雖然有些心虛,但是麻貴也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既然噶比雅圖已經如此篤定,那他不妨也順手推舟一般,所謂兵者詭道,只要能夠打贏這場仗,就算是噶比雅圖到時候發現了真相,也奈何不了他……
“多謝將軍!”
噶比雅圖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卻是開口說道。
不過他的話剛剛說完,在外頭守着的李如鬆就匆匆進來,道。
“將軍,不好了,遼東來的軍報!”
看着李如鬆面沉如水的目光,麻貴心中便感到一陣不妙,連忙拆開軍報,瞬間也是變了臉色。
“這個楊漣,簡直是在胡鬧!”
軍報不長,明顯是匆忙寫就,上頭三言兩語只有一個意思,科爾沁大軍已經準備從遼東撤出,趕赴大同支援土默特,人數預計過萬,請麻將軍早做準備。
看了軍報,麻貴瞬間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要知道,如今的大同,已經彙集了土默特和察哈爾兩部的兵力,如果再加上最剽悍的科爾沁部,相當於整個草原近半的兵力都彙集到了大同。
恐怕就是如今的草原共主布延汗想做也做不到這件事情,卻莫名其妙的就成了。
如此一來,大同的壓力必然倍增,自己如今不過帶來十萬的步兵,如何能夠和三部之力抗衡?
更別提天子答應他的一萬騎兵,現在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這個楊漣,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沒有順利的把科爾沁部支到察哈爾部也就罷了,怎麼還給引到大同來了,簡直是胡鬧!
“太師,看來方纔太師答應本將軍的事情,要儘快辦!”
不過麻貴畢竟是老將,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能慌亂,就在他的面前,還擺着一個盟友。
“今天日出之前,本將軍希望能夠看到太師送來的行軍路線,不知道太師能否做到?”
按照軍報來看,科爾沁部如今還在遼東,趕到此處,至少還要好幾日的時間,只要麻貴的動作夠快,未必就不能速戰速決。
“這……將軍,日出之前未免有些着急吧,不瞞將軍,軍中剛剛到了一批糧草,所以並不着急,扯力克對於行軍路線看管的十分嚴密,我也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拿到,這樣,三日之內,我一定給將軍一個答覆如何?”
噶比雅圖一臉爲難,開口道。
他自然看得出來,明軍的處境發生了變化,要知道,他之所以過來求和,一方面是因爲三娘子的原因,還有另一方面就是,他對於明軍的守城利器也感到十分畏懼,覺得此戰能勝的希望不大,所以才冒險而來。
但是現在,局面明顯出現了變化,所以這位土默特太師的態度,也自然悄然發生了轉變……
麻貴心中氣急,情知是自己方纔脫口而出的話讓噶比雅圖察覺出了不妥,心中懊悔不已的同時,也不得不鎮定下來,強笑道。
“既然如此,太師可以自便!”
這個時候,他越是着急,只會越讓噶比雅圖看出端倪,所以他心中縱然心急如焚,面上也絲毫不能顯露。
“那就請將軍靜候佳音吧!”
噶比雅圖臉色平靜,帶着一絲莫名的神采,轉身便欲離去。
不過就在此刻,外頭卻是再有人到,東廠提督監軍樑永樑公公不緊不慢的走了進來,歪着頭看了看欲要離去的噶比雅圖,從袖中拿出一份蠟封好的信封,道。
“麻將軍,陛下御筆,請將軍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