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嘯躬身行禮,朱壽鋐那昏沉散淡的眼神,明顯地一亮。
“李指揮使速速請起。”朱壽鋐虛扶李嘯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身着正三品武官常服的李嘯後,點頭讚歎道:“久聞不如一見,真真一表人材!李指揮使滅流寇,打韃子,均是偌大功績,依孤王看,果是英雄出少年啊。”
看着朱壽鋐一臉套近乎的笑容,李嘯微笑道:“魯王殿下謬讚,下官何以克當。”
“李指揮使客氣了,府外非述話之地,請李指揮使隨孤王入府坐談。”朱以鋐臉上的笑容更顯熱切,對着李嘯作了個迎請的姿勢。
李嘯隨着衆人一路前行,邊走邊看,感覺大開了眼界。
明史記載,魯王宮邸的建築,基本可分爲三部,由南向北方向分別爲:“承運殿”(面寬十一間),“園殿”(面寬九間)和“存心殿”(面寬九間)。“承運殿”兩廡還有左右二殿,五殿兩側各建屋一百三十八間。四周建有圍牆,前設承運門”,後設“存心門”,這便是魯王宮的主要建築。另外還有由“前宮”“中宮”和“後宮”,各面寬九間,三宮兩側各建屋九十九間,外建圍牆及前後宮門,所形成輔助宮殿羣落。
對於一路跟行穿殿過廊的李嘯來說,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進得魯王宮後,衆多宮殿迴廊門樓等處,均飾以青綠點金,藍黛細綴,金塗銅釘,窠拱攢頂,紅綃彩雲,中畫蟠螭,看得李嘯眼花瞭亂。
尤其是魯王宮中,各類假山峰巒疊立,高低起伏,亭臺樓閣座落其中,中殿兩側靠後處,則是一座極大的花園,養着仙鶴、孔雀、梅花鹿等珍禽異獸。處處匠心獨運,每每巧奪天工,真真說不盡的雕樑畫棟,道不完的富麗堂皇!
衆人大約行了十來分鐘,到了存心殿中,這便是魯王日常接待重要賓客的地方。
魯王隨即招呼衆人落坐看茶。
李嘯取出禮物,分贈魯王朱壽鋐、泰興王朱壽鏞二人,每人一把上品寶劍,以爲見面之禮。
朱壽鋐朱壽鏞二人,一臉驚喜地收下這堪稱舉世難得之珍品的寶劍,不由得皆是心下大悅。
“李指揮使客氣了,你初來乍到,便送這般重禮,倒讓孤王受之有愧。”朱壽鋐捋須笑道。
“一點微禮,不成敬意,前番我軍出援宣府,得遇貴府犒軍,不甚感激。這兩把寶劍,略表卑職感謝之意而已。”李嘯微着答道,語氣平和而謙恭。
李嘯出手這般闊綽,讓會談的氣氛一下子就融洽起來。衆人一番寒暄後,朱壽鋐便說出了邀請李嘯前來魯王府的真實用意。
原來,十一月時,原五省總督陳奇瑜,被給事中顧國寶,御史傅永淳交章彈劾,,兩人彈劾陳奇瑜車箱峽受賄縱賊,後面又剿匪不力,以致匪情重新糜爛的重大罪名,崇禎皇帝見羣情洶洶,自已也早有想拿下陳奇瑜之意,便下旨將陳奇瑜撤職拿辦,下錦衣衛詔獄。
陳奇瑜其罪本是必死,結果他爲了保命,出盡家財賄賂首輔溫體仁,才由死罪改爲戍邊。
而陳奇瑜原先的五省總督一職,由原三邊總督洪承疇接任,總督山西、陝西、四川、湖廣、河南軍務。
此時,流賊的勢力已是重新振作,勢力浩大。山陝等地,數十萬賊寇集中在一處,動輒連營百里,官軍望之而駭然。
到了十二月,西寧駐軍因長期缺乏糧餉,發生兵變,駐守將領被亂兵所殺,分守道官員被趕走,鎮守太監也倉皇逃遁。原本定計要在山西與匪寇大戰的洪承疇,被迫親自帶領軍隊趕往西寧,流寇則趁機分陷關隴,大掠州縣,等到洪承疇平定了兵變,騰出手來再赴山西之地時,這些流寇聞得消息,又“悉衆東奔,分道入河南,集宛、洛間。”,多達二十餘萬的流寇,開始第二次大規模入侵河南。
聲勢浩大的流寇把河南巡撫元默嚇了個半死,他在給朝廷的奏章中寫道:“.。。。。。。七年冬,賊騎前部千餘西來,立馬西郭麥田中,以爲前探。已而大軍畢集,鋪天蓋地,大旗飄颺,遙望崖口而南,旌旗蔽空,甲光耀日,南盡南山,北盡河曲,波壓雲涌而至。自朝至夜,惟聞人喧馬嘶,連營上百里矣。流賊所過,人畜踐踏,生靈塗炭,屍堆如丘,疊於路旁闊五六裡。。。。。”
巡撫元默在奏章中哀嘆:“賊衆自山西出,東奔我河南,陷滎陽,下靈寶,集宛、洛間皆落入敵手,河南大震矣。據下官所聞,賊營每有數萬兵,更番而進,因糧宿飽,突進極速,常能晝夜便行百里。而我官軍寡備,糧餉不繼,步多騎少,士氣沉迷,行數十里便俱告飢疲,再難行進,是故官兵多畏賊矣。。。。。。”
元默沒有說謊,當時在河南的幾大明軍重兵集團,如駐守新安、澠池的左良玉部,駐汝州的陳治邦部,駐南陽的陳允福部等等,見賊寇之勢力太大,紛紛據地擁兵自保。
這些漸漸尾大不掉的軍閥中,尤以左良玉爲跋扈,此人公然抗拒朝廷要他出兵剿匪的諭令,河南巡撫元默多次求其出兵,亦全部置若罔聞。更爲惡劣的是,此人私下與流寇相通,大肆收納各股流寇以爲已用,根本再無爲朝廷剿滅匪賊的想法與行動了。
見到河南的明軍官兵如此畏怯,賊寇之勢頓是愈發大熾。前幾日,於河南滎陽,老回回、闖王、革裡眼、左監王、曹操、改世王、射塌天、八大王、橫天王、混十萬、過天星、九條龍、順天王等十三家,合七十二營的大小頭目,共會滎陽商議如何對付官軍,這便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滎陽大會”。
會議中,有流寇頭目談到,現在大家羣集於此,估計那五省總督洪承疇立刻就會率兵前來剿匪了。他此言一出,時在高迎祥部下,外號闖將的李自成,卻立刻豪氣萬丈地說道:““匹夫尚可奮臂,況十萬衆乎?今吾兵且十倍官軍,雖關寧鐵騎至,無能爲也。計唯有分兵.各隨所向立效,其利鈍舉聽之天。”
聽了李自成這番豪言,一衆流寇皆是喜悅,紛紛表示同意。
隨後,衆流寇開始抓鬮,以定各自去向,最後議定如下:革、左南當楚師;橫、混西迎秦軍;曹、過分屯滎、汜間,探中牟、鄧、尉以綴開、歸、河、汝之兵;獻、闖專事東方。破城下邑,金帛子女惟均。老回回、九條龍爲遊徼,往來策應。恐西軍不敵,益以射塌天、改世王爲橫、混後繼。
議定後,衆流寇殺牛馬祭天誓師,開桌大宴,****已畢,便分頭開始軍事行動。
其中,勢力最大的兩股流賊,高迎詳與張獻忠,合兵一處,浩浩蕩蕩地從豫西之地,由西往東殺來。
流冦們猖狂的行動,讓得知消息的魯王朱壽鋐等人,驚恐顫慄不已。
朱壽鋐不顧先前劉澤清的冷遇,又厚着臉皮寫信,求其派兵駐守兗州,以防流寇從豫東入寇兗州。
結果不出他意外,劉澤清再次以手下軍兵缺少糧餉無法調動爲由,拒絕了他。
碰了一鼻子灰的魯王朱壽鋐,每日間聽得流寇日益東來的消息,有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燥不安。
最終,在世子朱以派的提示下,朱壽鋐想到了正在單縣鐵龍城的李嘯。
對啊,爲什麼不找李嘯呢?
上次正是此人的及時出兵,才消滅了入侵魯南單縣的黑蠍子部流寇啊。
現在李嘯已升爲赤鳳衛指揮使,聽聞兵馬亦已擴招,若得此人來守衛兗州,守住兗州的希望,必定大增。
朱壽鋐想定主意,這才緊急派人前往鐵龍城邀請李嘯來魯王府一述。
“李指揮,現在流寇肆虐,數萬精銳流賊日夜東來,孤王心下,着實不安,懇請李指揮使這段時間,長駐我兗州,以保我兗州數十萬軍民百姓之安全。“朱壽鋐用一種焦慮而誠懇的語氣向李嘯說道。
當然,說什麼保護兗州軍民百姓之類,不過是虛言美辭,朱壽鋐的真實想法,自然還是要保全魯王府的全族家人。
李嘯心下自然洞若觀火。
其實,朱壽鋐這般想法,實是多慮了。
因爲按正常歷史走向,李自成與張獻忠兩股流寇,自豫西出發後,到了開封府地界,便會折向東南,一路向南直隸的穎州而去,並未打去山東的主意。
只不過,朱壽鋐有這般想法也很正常,畢竟在現在的人們看來,一路東去的流寇,很難說沒有入侵山東的打算。自已做爲後世穿越之人,倒有點事後諸葛亮之嫌了。
“請魯王殿下放心,卑職身爲大明官軍,守土衛民乃是本份,定會盡已所能,守護兗州。”李嘯的回答鏗鏘有力。
“好,甚好,有李指揮使這番話,孤王便放心了,孤王代兗州軍民百姓,謝過李指揮。”朱壽鋐一有如釋重負的表情。
李嘯嘴中客氣了幾句,心下卻暗笑,這樣的一個空口人情,不做白不做。
有了李嘯的這番承諾,會談氣氛頓是大好,衆人又閒聊了幾句,泰興王朱壽鏞插話過來:“不知李指揮使貴庚,可曾娶妻?”
李嘯未曾多想,便回道:“李某虛長22歲,因基業未定,尚未娶妻。”
他一說完,朱壽鋐與朱壽鏞二人,不覺相視一笑。
“沒有便好,沒有便好。”朱壽鏞連說數語,一臉笑意盈盈。
李嘯不明其意,正欲發問,卻被朱壽鋐以他話摭過。
衆人又閒聊了一陣,朱以派從一旁笑吟吟地插話過來:“李指揮,府上正在準備筵席,眼下閒來無事,卻不知李指揮可願隨小王,去一睹王府風光?”
李嘯點頭笑道:“甚好,在下久聞魯王府華麗卓凡,此番前來貴府,正欲一覽貴府美景華色。”
隨後,李嘯離開存心殿,在朱以派的引領下,四處閒逛了一番,心下愈發對這氣派富貴的魯王府,讚歎不已。
在行過中殿後側的大花園時,李嘯忽聽得一陣宛如仙樂般的琴聲,從嶙峋假山之後,如絲如縷般拂面而來,讓他不覺停住了前行的腳步。
琴聲琅琮悠揚,有種極其縹緲曠然的意境,李嘯不禁沉醉。
見得李嘯這般癡態,朱以派一臉得意的微笑,他向李嘯介紹道:“李指揮使,彈琴者,正是乃妹,待我喚其出來與指揮使相見。”
李嘯尚未回答,朱以派已繞行去了假山之後。
很快,琴聲中斷,隨即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
李嘯瞥見,在笑意盈盈的郡王朱以派後面,緩步跟着一名身穿紅紗廣袖留仙裙,外罩金繡牡丹花紋帔的年輕女子。
待兩人漸行漸近,李嘯看到,這名衣飾華貴的女子,梳着扁圓狀的桃心髻,上着珠翠穰花青玉鈿,烏黑如墨的髮髻上,插着鏤空金鳳釵一支,鳳口銜兩串長兩瓔珞珠結。一張秀麗的瓜子臉,淡妝輕描,膚色白膩,尤其是一雙眼睛燦然晶亮,雖然不過及笄,卻是容色清麗,氣度高雅。
李嘯不覺看得癡了。
他能感覺自已那顆強健的心臟,跳得十分劇烈,彷彿置身於千軍萬馬廝殺的戰場。
那名女子見李嘯這般直直地望着自已看,忙低下頭去,雙頰之上,紅暈飛起。
見那名子這般羞澀之狀,李嘯方回過神來,連忙掩飾地扭過頭去。
聽到這名公子說到李嘯,後面的年輕女子那長長的睫毛明顯地跳動了一下。
朱以派笑着向李嘯介紹:“李指揮使,這位便是乃妹朱徽姵。”
李嘯忙道:“原來是郡主,李某魯莽,驚擾仙樂,不勝惶然。”
李嘯欲下跪行禮,被朱以派急忙扶住,隨後他扭頭對朱媺姵說道:“姵妹,還不快來見過李指揮使。”
朱徽姵一臉飛紅,緩步上前,微笑着向李嘯道了個萬福。
“本郡沒想到是李指揮前來,只恐本郡琴藝粗淺,不堪聽聞,有污指揮使貴耳矣。”朱徽姵啓朱脣,開玉齒,微笑着說道。她的聲音,有如玉珠落銀盤般好聽。
李嘯連忙搖頭道:“郡主折煞李某了,你之琴藝,真如流水行雲,實是令李某陶醉不已。李某久聞郡主清麗脫俗,氣質清華,今天得見,更是遠卓人言矣。”
“姵妹,李指揮使已答應駐守兗州,以防流寇,現在我魯王府,卻可安心了。”朱以派笑着對朱媺姵說道。
“請郡王與郡主放心,李嘯放話在此,有在下在,這兗州,絕不會落入流寇之手。”
朱媺姵尚未說話,李嘯便搶先答道。他的話語,鏗鏘有力。
朱徽姵臉上,頓時佈滿欣喜之色,她微微欠身道:“那本郡就恭祝李大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李某謹謝郡主良言。”
三人又隨意閒聊了一番,李嘯便向朱媺姵告辭而去。
此時,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發現一種讓人心跳的依依不捨之情。
相比朱媺姵,李嘯還多了一種負罪感。
因爲他想起了正在赤鳳衛的祖婉兒。
自已這樣做,對得起那個正癡癡等待自已的姑娘麼?
李嘯永遠也說不清,此時自已是何心情。
兩人道別後,朱徽姵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珍重,便沒有再說話,她凝視着李嘯離去的背影,明麗的雙眸中,嚮往與擔心混雜在一處,讓人望之生憐。
隨後,魯王府大擺筵席,朱壽鋐、朱壽鏞、朱以派等魯王府宗室人員,輪番向李嘯敬酒,李嘯來者不拒,暢懷痛飲,不覺大醉。
當夜李嘯因大醉,故留宿魯王府中。
深夜的客廳中,郡王朱以派,向朱壽鋐與朱壽鏞二人,小聲地報告了下午李嘯與朱媺姵見面的情況。
“呵呵,本王就知道,小女姵兒這般姿色非凡,又兼琴藝超卓,那李嘯,如何會不動心。”朱壽鏞捋須而笑,一臉得意的神情。
魯王朱壽鋐亦是一臉笑容,膝下無子女的他,早已把弟弟朱壽鏞的這些子女視如已出,現在聽朱以派彙報說,那李嘯對朱媺姵這般喜愛,心下亦是極爲歡喜。
“那李指揮使,少年英雄,一表人材,又處世練達,人情通透,日後前程卻是不可限量,吾妹若嫁此人,卻亦是幸事。”朱以派見二人皆是欣喜,連忙插話進來。
“世子說得對,且待李嘯打敗入犯之流寇,吾便奏請皇上賜婚。若結了這門姻親,吾魯王府,自此以後,總算有了個堅實的依靠了。”朱壽鋐點頭同意,隨後一語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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