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埃從千里鏡中清楚地看到,遠處的那條黑色直線,竟有如變戲法一般,變成了大批的步兵、騎兵,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軍隊。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推在最前面的,由許多馬匹拉動,正閃着冷冷金屬光澤的二十門火炮。
“該死的,沒想到黃皮猴子的兵力竟有這麼多!”
特里埃放下千時鏡,眼中一時竟滿是恐懼。
怎麼辦?
明軍約有一萬餘人,是自已軍兵數量的十倍,又有火炮助陣,就算自已想憑城死守,但加上熟番僕從軍在內,全部的西班牙守軍兵力只有一千五百餘人,僅憑這點兵力,能守得住這聖多明哥城嗎?
不過,除了咬緊牙關戰下去,還能有什麼辦法麼,總不能棄城而逃吧。
“閣下,明軍其衆如此之衆,我軍。。。。。。”
副官羅德里格斯的嘴脣,在微微顫抖,他的眼神比特里埃恐懼更甚。
“哼,事已至此,難道我們還能棄城而逃不成!”特時埃咆哮着回道,一邊奮力拍了拍面前的一門佛朗機火炮:“我們高貴強大的西班牙人,從美州,到非州,再到亞州,就算處境再險惡,兵力再寡薄,也從來都沒有主動逃跑的道理!這些明人雖然兵力衆多,但這些還處在中世紀的黃皮猴子們,所擁有的火炮如何能與我們西班牙相比,只怕多爲唬人之物,卻是沒什麼可怕的。更何況,我們有聖多明哥城這堅實的城牆爲憑依,又多有佛朗機等優良火炮幫助守城,足以打敗這些不知死活的黃皮猴子了!”
聽了主將這番激昂的鼓勵,原本被明軍氣勢嚇得畏懼不已的一衆西班牙守軍,心下開始重新鼓起勇氣,臉上亦紛紛現出狠戾之色。
南門城牆上,約有一千名西班牙人,紛紛端好火銃,裝填火炮,調整射角。
而其他三面城牆上,則有百餘名西班牙士兵,帶着那五百熟番僕從軍分別守衛,四面城牆上,皆是喧譁而忙亂。
只不過,作爲守城主將的特里埃,心裡對遠處那刀槍閃耀,盔甲整齊,有如機器般越行越近的明軍,心下打鼓不已。
願上帝保佑他忠實的僕人,特里埃喃喃低語,一邊在胸口快速地劃了個十字。
在離城門約1000米的距離處,明軍終於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特里埃看到,明軍將10門炮口巨大的重型鋼製炮,集中朝向聖多明哥城南門城牆的左側,另有10門口徑較小的火炮,則集中朝向右側。
隨後,特里埃看到,明軍開始就地裝填火藥,調整射角,這不由得讓他心下大疑。
這些黃皮猴子,搞什麼名堂?
他知道,在此時的歐洲,哪怕是威力最大的新式紅夷大炮,準確射程基本在600米左右,至於有效射程,最高也只達到了1000米。
而現在,這些明軍竟在1000米處,就開始裝填火藥,塞入鐵彈,調整射角,難道,這些黃皮猴子的火炮竟比歐洲人還要先進?還是這些猴子膽小怕死,打算就在火炮射程外亂射一氣?
這時,迷惑不已的特里埃又看到,原本處於左右兩翼的騎兵,以及一隊服飾盔甲皆是黃色步兵,各約六百人左右,呼嘯前衝,遠遠地繞過城牆,直往聖多明哥城的另三處城門口而去。
“駐守官閣下,看來這明軍是打算將聖多明哥城四面包圍,將我們全面消滅在城中了。”羅德里格斯恐懼的聲音,低低地傳來。
特里埃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牙齒卻愈發咬得格格響。
在那三處明軍,已在城外,將聖多明哥城三面城門出口牢牢堵上後,明軍左側那10門口徑巨大的鋼製火炮,隨着一名隊長模樣的人一聲暴喝,立刻齊齊打響。
“砰!”
“砰!”
“砰!”
“砰!”
。。。。。。
每門火炮的炮口,都立刻飄起腥紅的餘焰和刺目的金色火光,在濃密嗆鼻的滾滾白煙中,十枚烏黑的鐵彈,帶着死亡的嘯音,向左側的南面城牆,狠狠撞來。
震破耳膜的巨大撞擊聲連綿響起,這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彷彿長了眼睛一般,以均勻分佈的狀態,狠狠地打中了南面城牆。
整個聖多明哥城的南門城牆,瞬間出現十個大洞,每個大洞邊緣,粗大破裂的紋線密如蛛網,肆無忌憚地向擊圍蔓延,大片的城牆磚塊飛濺裂開,一片塵霧瀰漫,整面城牆都在劇烈的顫抖。
而城牆上,大批被震得耳朵、眼睛、鼻孔嘴巴一齊流血的西班牙士兵,人人都被震得氣血翻涌,眼前被紛揚嗆鼻的塵霧所籠罩,而腳下的城牆則在打擺子一樣劇烈地晃動,有五十多名站腳不穩的西班牙士兵,慘叫着從城牆上掉了下來,隨即摔成肉餅。
南面的左側城牆,頓時混亂起來,竟然還有幾十名西班牙士兵,驚恐地大叫着,掉頭從城牆馬道上逃跑。
“不許跑!你們這些丟盡了西班牙軍人臉面的傢伙,快給我回來!”
一身塵土發須散亂的特里埃,模樣極其狼狽,劇烈咳嗽着扶着城牆堞垛站起,立刻大聲的吼叫道。
只是在這一片混亂中,雖然他聲嘶力竭地高喊,卻效果不大,一名西班牙士兵哀嚎從特里埃身邊跑過,似乎完全沒聽到這位最高駐守官的警告。
特里埃又氣又怒,刷地抽出鋒利的寶劍,狠狠一劍刺去,將這個逃跑的傢伙,從背後捅穿到前胸,這個逃跑的士兵搖晃了一下,便倒地而亡。
好不容易,在他的一衆護衛們連殺了五六人後,城牆上的局面才稍稍穩定。
特里埃本以爲,明軍應該會立刻開始轟擊右側的城牆,卻沒想到,明軍擺在右側的那些中小型鋼製火炮,僅僅只是裝填好了,卻不發炮。
而在這時,左側那些剛剛打完的重型鋼炮,明軍炮手們已又在清膛、裝藥、填彈,爲下一輪射擊作準備。特里埃瞬間明白了明軍的用意。
因爲,明軍在第一輪的試射後,已看清了局面。
那就是,僅憑這左側的火炮,就足以轟爛這南面城牆,打出相當大的缺口,讓明軍破城而入。
這樣一來,右側能保全下來的話,戰後的修復與重建,卻可少花相當多的錢財。
操,這城還沒破呢,這些該死的黃皮猴子們已在想着,怎麼樣才能把自已這道盤中菜,吃得更經濟划算些。
這簡直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
特里埃心頭怒火萬丈,卻更覺莫名悲涼。
現在的自已除了被動挨打,還能有什麼反制手段麼?
明軍的鋼製火炮能打到1000米的準確距離,而自已城頭的火炮,不過只能打出500多米的準確射程,根本就是隻能捱打不能還手!
特里埃在心下,將對面的黃皮猴子,用最骯髒的語言,罵了一萬遍。
不過很快,在特里埃還在暗自唾罵之際,明軍已又做好了下一次齊射擊發的準備。
那名隊長模樣的人,又是一聲大喝,手中的令旗猛地下揮。
“砰!”
“砰!”
“砰!”
“砰!”
。。。。。。
又是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呼嘯而至。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裡,城牆上碎磚如雨紛飛,塵霧漫天布起。整個南面城牆上的密密麻麻的蛛網裂縫,達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程度。
特里埃與所有的西班牙守軍,皆感覺到了腳下城牆在又在劇烈的搖晃,又有多達五十多名來不及下趴的西班牙士兵,被震得慘叫着從城牆上掉了下來。
竟有三門各類火炮,也被震得從城牆下砸落,這些火炮從這麼高的位置砸下來,立刻在青石板地面上,砸得四分五裂,徹底成了一堆無用的廢鐵。
剩餘的西班牙士兵,再不需要有人動員,不知是誰發了一聲大喊,這幫傢伙立刻棄了崗位,嚎叫着衝下馬道而去。
“閣下,快撤下去吧,這城牆是守不住了!”
被一塊飛濺的磚頭砸得鼻子鮮血直流的副官羅德里格斯,向特里埃大聲吼叫起來。
被下逃的軍兵衝得幾乎站立不穩的特里埃,一臉猙獰,他還在猶豫着想再守下去,羅德里格斯卻已急急跑了過來,不由分說就把他拉拽下去。
特里埃長嘆一聲,只得下達全體軍兵下城之令,然後在城中街道入口集結,準備與衝入城中的明軍,決一死戰。
聽得駐守官下達放棄城牆的命令,上面惶懼萬分的西班牙士兵與熟番僕從軍,如遇大赦,皆是急急從城牆上踊躍而下。
見到西班牙人皆已撤下城去,駐馬在火炮陣後的總指揮官李嘯,臉上泛起淡淡笑容。
在見到自已的重型龍擊炮攻擊如此凌厲,又看到城頭的西班牙人竟是如此畏怯無能,李嘯心頭舒爽至極。
這種以勢凌人,打得對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的感覺,實在是太令人心情愉快了。
當然,唯一令人遺憾的便是,這已成甕之中鱉的西班牙人,竟還硬撐着不肯投降,那就別怪本伯手狠了。
“傳我軍令,繼續轟擊,徹底打垮這左側的南面城牆!”
“得令!”
又是兩輪齊射後,整個南面左側城牆上,已是一片垮塌破敗之象,城牆上所有的火炮皆已震落於地,摔得稀爛,崩垮的缺口,竟有八九處之多,還有幾處垮塌處連成一片,缺口寬度至少有五六米。
“再打!”
“是!”
李嘯這聲令下,猛虎軍立刻開始了最後一輪龍擊炮齊射轟擊。
巨大的鐵彈撞擊聲與城牆垮塌聲,連綿成一片,整個南面城牆左側,在這次轟擊後,垮掉的城牆缺口,大大小小有近二十處之多,幾乎有三分之一的城牆面積徹底垮塌。
戰至此時,李嘯終於大聲下令:“平南營甲總槍盾戰兵聽令!從此城缺口攻入,成戰陣戰型,向前突進攻擊,橫行哨分成兩部掩護側翼!”
“得令!”
很快,李嘯軍的槍盾戰陣,大聲吶喊着,呈一條直線狀,向整個西面城牆處,大步衝去。
而在整個戰陣的兩邊,有如機甲怪獸一般的橫行哨隊員,分成兩部,牢牢護住兩翼。
面對有如機器一般整齊衝來的明軍步兵,守在街道入口的西班牙人,都不覺雙股顫慄,無論是手持火銃者,還是手持長槍者,均是一臉驚恐。
駐守官特里埃,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手持沾滿鮮血的鋒利佩劍,死死地盯着正整齊行來的明軍槍盾戰陣。
這時,他的腦海中,竟極爲怪異地忽然想起了一位古羅馬詩人底德修斯的一句話。
“所有的歡樂與享受,都不過是浮光掠影,只有鮮血與死亡,纔是宿命的永恆。”
莫非,我最終就要戰死在這遙遠的東方異域?
特里埃嘴角輕輕地抽動了一下,臉上的神情極其怪異。
“駐守官閣下,現在明軍來勢這般洶涌,我軍真的還能繼續作戰下去麼?“旁邊的副官羅德里格斯的聲音,又低低而顫抖地響起。
聽到他這句話,特里埃忽覺心頭有如針刺,他明白自已副官的這句話,背後的真實含義是什麼。
他想讓自已嚮明軍投降。
這個怕死鬼,想讓自已這樣一名尊貴的皇族遠親,想讓這些爲國奮戰的西班牙將士,去向這些卑賤可惡的黃皮猴子投降!
該死的,有你這樣怕死無能的副官,實在是我最大的恥辱!
特里埃扭過頭去,狠狠地瞪着他,一時間竟有想殺了他的衝動。
羅德里格斯畏懼地低下頭去,不再吭聲。
只不過,就在明軍還在遠處踏步前來之際,從特里埃守衛的街道後面,竟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
天哪,是阿蘇塞娜的聲音!
特里埃驚訝地扭過頭去,竟看到阿蘇塞娜一臉哭相地向自已跑過來。
“阿蘇塞娜,快回去,這裡太危險了!“
特里埃衝着她大聲喊叫,只不過,阿蘇塞娜卻依然不管不顧地向他猛跑而來。
特里埃牙關一咬,喝令後面的軍兵讓開一條路,讓阿蘇塞娜得以跑過來。
特里埃還未問話,阿蘇塞娜已是一把摟住了他,大聲地哭泣起來。
在緊張無比千鈞一髮的戰場上,阿蘇塞娜這樣的舉動,讓周圍所有的西班牙軍兵都吃了一驚,很多人面面相覷,這,這算怎麼回事啊?
特里埃想推開她,阿蘇塞娜卻抱得極緊,讓他掙脫不開,與此同時,她的嘴裡迅速地冒出一句話來:“特里埃,別再逞強下去了。給你自已,和這些可憐的士兵們,一個活命的機會吧。”
“你說什麼?!你簡直是在拿西班牙軍人的名譽開玩笑!“
特里埃漲紅了臉,狠狠地推開了她,眼中已是兇光直露。
“夠了!特里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對你來說就這麼有誘惑力嗎?你真的以爲,光憑這點守軍,是城外那些軍力強大的中國人的對手嗎?難道,所謂的軍人名譽,就是一定要毫無希望地戰死,才能得到體現嗎?!若你們皆在這裡戰死了,那我們以及城中的一衆西班牙居民,豈不只能任憑這些中國人宰割凌辱麼?!”
阿蘇塞娜毫不相讓,她的氣勢咄咄逼人,淚光盈盈的眼中,卻是滿含哀求。
看着她讓人心碎的哀求模樣,又看到周圍那一衆面色陰沉士氣低落的西班牙士兵,特里埃能聽到,自已心中,那曾經最引以爲傲的東西,垮塌與碎裂的聲音。
“不要這樣,特里埃,算我求你了,不要再爲了無謂的榮譽與名節,而輕棄上帝賜予我們的最寶貴生命。就算不能再在臺灣呆下去,我們還可以回到菲律賓去,還可以回到西班牙去,還可以一起過屬於我們的快樂生活。”阿蘇塞娜的眼中,兩串晶瑩的淚珠,撲簌而落。
“閣下,我認爲阿蘇塞娜小姐說得對,這樣必死的戰鬥毫無意義。”
副官羅德里格斯低着頭,他的聲音微不可聞地傳了過來。
特里埃垂下頭顱,目光呆滯的他,有如一具木偶。
然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扔掉了手中的寶劍。
“羅德里格斯,去打出白旗吧,我特里埃,西班牙臺灣駐守官,願意嚮明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