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嘯等人正帶着新兵們練習站軍姿之時,祖大壽發給兵部的報捷文章,也終於到了朝廷兵部。
這封奏章送抵兵部時,兵部尚書張鳳翼在兀自坐在書桌前發呆。
張鳳翼,字九苞,代州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崇禎三年(1630)到崇禎九年(1936)任兵部尚書。是崇禎年間,兵部尚書在位最長的一位。
只是這位張尚書,雖然任時長,但可爲稱道的功績卻是寥寥。如果用一句話來評價這位兵部尚書張鳳翼,那就是,這位張尚書,可以稱其爲大明帝國的裱糊匠,拆東牆補西牆苟且度日尚可,但決不是一個能重新支撐並建設好大明帝國這棟早已腐朽的高齡危樓的干城之士。
用故薊遼督師孫承宗的話說:“鳳翼才鄙而怯,識暗而狡,工於趨利,巧於避患。”
張鳳翼在位這幾年,大明王朝每況愈下,先是流寇燒殺搶掠了鳳陽祖陵,後是清軍韃子蹂躪了北京十三陵。《崇禎野獲編》中記載,當崇禎九年清軍掘掠了十三陵後,一位自稱能望氣觀興衰的道士就曾跌足長嘆:“哀哉我皇明,南北皇陵皆被賊掘,龍脈斷矣,何以圖存!”
最後,在一衆言官的參劾中,張鳳翼日夜憂懼,最後偷偷地自食大黃以求慢性自殺,終於趕在朝廷治罪之前,成功自盡。
見到這份祖大壽送來的斬首43名韃子首級的奏章,兵部尚書張鳳翼內心的歡喜無以復加,可以說,用快旱死的禾苗得到了一場及時雨來形容也不過。
沒有人知道,這位外表頗爲儒雅和鎮靜,極有士大夫風範的兵部尚書張鳳翼,這段時間以來的日子有多難過,他現在每天都在爲山西與河南的流寇肆虐難制而焦慮,而朝廷內給事中周純修、御史葛徵奇等政敵的攻訐與內鬥,更讓張鳳翼痛苦不堪,寢食難安。
現在祖大壽的這份報捷奏章,讓倍受煎熬的張鳳翼長長地出了口氣。
43顆真建州韃子啊,這可是從自天啓末年寧錦大捷之後,朝廷多年以來,再未獲得過的對後金的大勝!
祖大壽在奏章中寫道,自已重新掌管遼東前鋒營以來,勵精圖治,整練士卒,自是將士用命,紛紛效死報效朝廷。近日,在自已的周密籌劃和定計下,遼東參將祖大弼部,廣寧中屯所李嘯部,奮勇出擊,救出了錦州運糧隊,並一舉消滅了韃子43名,全部斬獲首級。
張鳳翼愉快地想起,當日大淩河戰敗後,祖大壽逃歸錦州,朝廷一衆言官輿情洶洶,定要將其治罪拿辦。還是自已力排衆議,竭力向崇禎皇帝保下此人,方得以讓祖大壽繼續擔任前鋒營總兵之職。那麼現在,祖大壽上報的這份戰功中,很大一部分自然也要算在他頭上,至少這份知人善任之功,卻是沒跑的。
張鳳翼削瘦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似乎已看到了皇帝見到這份奏章時那龍顏大悅的歡喜模樣。於是,他急不可待地將祖大壽的奏章揣在身上,便匆匆進宮面見崇禎皇帝。
紫禁城,東暖閣。
一個身穿明黃龍袍,頭戴鉸金雙龍翼善冠的年輕人坐在盤龍寶座上,正手捧一封奏章仔細地看着,金絲楠木的雕龍桌案上,已讀與未讀的奏章均是堆積如山。
這個年輕人兩邊,各站了兩名垂首侍立的太監,他們小心翼翼地站立着,偶爾偷偷瞅一眼正全貫注閱讀奏章的年輕人。
這名年輕人,便是剛剛即位六年,時年23歲的崇禎皇帝。
23歲,正是當代大學生剛畢業不久的年紀。然而,與人們所想象的年輕人那種朝氣蓬勃,歡樂開朗的直觀印象不同,這位崇禎皇帝,這位大明王朝的統治者,卻有着與自身年紀完全不相符的一臉憔悴與早衰。他眼圈發黑,眼角處有長期熬夜未休息好形成的魚尾紋,鬢角上則有極爲明顯的星星點點的白髮。
崇禎皇帝,這位明王朝的末代統治者,面對整個中華大地上日漸糜爛的局勢,力不從心,又勉力掙扎。自登基以來,各地明軍戰敗的消息紛沓傳來,讓他又憤怒又痛心。年輕的皇帝時常做同樣的惡夢,那就是,自已身處一個巨大的漩渦之處,雖不停地奮力掙扎,卻於事無補,最終被這個巨大的黑色漩渦越吸越深,直至吞沒。
尤其是近段時間以來,從陝西流竄而出的流賊越來越猖獗,自去年入寇山西,今年上半年,又侵掠肆虐了整個北直隸的南半部,現在,又紛擾南下入侵河南,雖然朝廷於前段時間射殺了流寇總頭目紫金樑王自用,但號稱三十六營的流寇各部卻並未受到多大的損失,仍舊與曹文詔、張應昌、左良玉、鄧玘、倪寵、王樸等部明軍,激戰於河南西部與北部。
崇禎皇帝極其擔憂河南局勢,他把流寇活躍於秦晉豫三省的原因,歸咎於官軍作戰不力,私心自保之故。爲加強對軍隊的控制,他派太監陳大奎、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爲內中軍,分別出任曹文詔、張應昌、左良玉,鄧玘四鎮的監軍。
年輕的皇帝沒想到,因爲他的心急反而辦壞事,原本各部明軍之間,就是齟齬不斷,互相傾軋,現在又有了朝廷派來的太監當監軍內官,使得局面更加崩壞。各部剿寇明軍更加自保營私,避寇不戰。用《明史》中的話說,就是“然羣帥勢相軋,又以中官監軍,意弗善也。於是諸軍皆無戰心,盡壁河北,彼此觀望,莫利先入,故賊無所憚也。”
種種壞消息接連而至,讓皇帝心情沮喪而惡劣。
他身邊太監們幾乎從未見他的笑臉,相反,時不時要受到憤怒的皇帝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皇帝暴怒之時,太監們更是諾諾唯唯,只得咬牙忍受,讓內心受傷的皇帝發泄胸中鬱結的怒氣。
“。。。。。。流賊顯道神等據笴嵐,四處剽掠,截殺百姓,官軍剿之難平,山西之賊,迄不得平矣。。。。。。”
讀着讀着,山西巡撫許鼎臣這封奏章,被崇禎狠狠地摜在地上。
“皆是無用之輩!剿匪經年,流寇猶是這般猖狂,朕養你們何用!”崇禎站起身來,手指虛空,切齒怒喝。
周圍一衆太監噤若寒蟬。
在這一片死寂之際,殿外突然遠遠傳來了兵部尚書張鳳翼驚喜的聲音。“陛下,喜報!喜報!”
崇禎看到,這大冷的天氣裡,在一名小太監引領下,小跑入殿的張鳳翼臉上,卻是一臉細密的油汗,不過,更明顯的,則是那一臉掩飾不住的喜悅。
“張愛卿,何喜之有啊?”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我遼東將士與韃子野外激戰,大捷而歸,全殲韃子,共得韃子首級43顆啊!”張鳳翼手捧奏章,迅速跪地行禮。
一名太監快速地從張鳳翼手中,接過奏章,恭敬地放在崇禎皇帝面前的御案上。
崇禎急速地翻看着,漸漸地,臉上嚴峻的神情開始舒展。
身邊太監驚訝地發現,皇帝的那憔悴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
那是一種飽受壓抑後,充分綻放的喜悅。
年輕的皇帝將手中的奏章,反覆地看了幾遍,一臉笑容越發燦爛。心情興奮地他起身踱步,嘴裡吟哦有聲,雙眼之中,充滿了希望的光澤。
“愛卿平身!果是難得的好消息,遼東將士這次捷報,讓朕憑添精神矣!”
張鳳翼起身,發現原先總是一臉愁容的皇帝正微笑地看着他,目光溫暖而欣慰。
“稟陛下,此戰爲近年殊少之大勝,實託陛下之洪福也。”張鳳翼連聲恭唯。
崇禎大笑,他來回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對張鳳翼問道:“九苞,奏章中所說的那個李嘯,可是上次所報的斬得韃首六級的那人?”
“稟陛下,正是此人。”
“哦。”
崇禎皇帝有種強烈的直覺,這個被兩封奏章均當成配角的李嘯,很可能戰功遠不止是這個上奏的數目,極可能還有更大的功績被上官強行分潤。
這種大明官場的潛規則,皇帝其實心知肚明,但卻無可奈何。畢竟此舉成例已久,而且每次每個人的晉升官職均有上限。那麼,這個人多出的戰功,自然被上官分潤,這種做法在這些明朝將領眼中,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個上報的數字很精巧,幾乎正好是百戶官李嘯一次戰鬥所能晉升的極限。現在明軍接連戰敗的背景下,韃子頭顱更是珍貴難得,故晉升所需的數額比以前要少很多。原先約需30名頭顱的數額才能升爲正千戶,現在只需18顆便夠了。那麼,這名半個月前才晉升成百戶的李嘯,正好可以憑斬獲的這18名韃子頭顱,堂堂正正地晉升爲一名正千戶。
年輕的皇帝對這個只比自已小兩歲的21歲青年將領李嘯,越發感覺好奇與欣賞。
“此人,當是不凡,將來若有機會,還要讓此人來京師,讓朕見上一見方好。”皇帝心下暗暗沉吟。
隨後,皇帝對正恭敬地等着自已發話的張鳳翼笑着說道:“這番戰功,頗是難得。張愛卿亦是功勞不小。可着兵部派人詳核首級真僞,如屬實,對有功人員當不吝重賞。”
聽到皇帝的表揚,張鳳翼一臉喜色無限,他越發恭敬地拱手垂首答道:“請皇上放心,微臣會立刻派人往遼東探查。”
一臉舒展笑容的崇禎皇帝站起身來,又對張鳳翼說道:“首級覈實後,即速押往京師,朕要親自去太廟告慰祖先。”
張鳳翼一拜至地:“微臣謹遵聖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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