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肖大全與肖二的屍體後,心情壓抑的兩人沉默前行,一路無話。
現在遼中遼南之地,已全部被後金佔據,李嘯想走陸路去遼西是不可能的。故李嘯的計劃,是要穿過盤龍山往西行,一路上,只走荒僻小道,然後過十里堡,再過魏家鎮,到達金州的西部海邊。明史上說過,明末的走私船隻,曾在這裡偷偷接走過難民,雖然要價不菲,但在目前應該是最可靠的離開之路。
“李嘯,你說我們能順利回到錦州嗎?”祖婉兒終於忍不住說出了自已的擔心。
李嘯心下暗道,這一路上,處處可能都會有莫測風險出現,唯有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誰敢保證沒有任何變故出現呢?
不過,爲了打消祖婉兒的疑慮,他還是平靜地說道:“不用擔心,我們現在一直走山路,應當還是比較安全的。”
祖婉兒捋了捋被山風吹亂的髮絲,心情放鬆的她眨着眼睛問道:“李嘯,你說,你送我回錦州後,可有甚打算?”
李嘯沉吟無語。
現在只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祖婉兒輕笑起來:“李嘯,到時我與我父親說下,讓他幫忙,給你在遼西官軍中謀個職位吧,也好讓你有個進身之階。”
李嘯心中一動,若真能憑着祖婉兒的介紹,進入遼西明軍中謀得一職,倒也未嘗不可,總比自已毫無目標地四處漂泊要強得多。
只是李嘯心下雖這般想,臉上卻並未表現多麼驚喜之色,他只是淡淡地笑着回道:“婉兒心意,李嘯心領,這事,到時再說吧。”
見李嘯不置可否,祖婉兒稍顯失落,卻也沒再說什麼。
到快天黑之際,李嘯與祖婉兒已走出盤龍山地界,又趁着月色趕了一程,見到路過有一處荒廢的民居宅子,李嘯便帶婉兒過去,準備今夜暫時入住其中。
李嘯先用火鐮點起火把,隨後繫好馬匹,進得房內來,只見此民宅荒廢已久,傾斜的屋頂只剩幾片殘瓦,院牆傾頹,牆上苔痕深綠,地上灰塵極厚,一腳踩上去,灰塵四濺,整個房子中,散發出一股濃重的黴味。
李嘯環顧四周,心下暗歎不已,現在這兵荒馬亂之際,這宅子也不知荒廢了多久了,也不知道此屋的原主人現在是死是活。
入得屋來,他在房子內外找了個些雜木乾草,生了一堆火,便開始煮米粥,一邊把路上順手射到的一隻野雞拔毛淘去下水,用一根木棍叉着,架於火上燒烤。
祖婉兒立刻過來幫忙,身爲大戶人家小姐她手腳雖不麻利,甚至頗有些笨手笨腳,不過她主動做事的態度,讓李嘯心頭一暖,對她更生好感。
兩人都感覺,彼此的距離,似乎更近了一層。
不多時,米粥滾熟,野雞更是烤得噴香,兩人立刻大吃起來。
很快,李嘯迅速吃完晚飯,他讓祖婉兒繼續在屋中慢慢吃,他自已出去放下馬,讓馬吃點草料。
李嘯出去解開繮繩,讓踏雪就地尋些草吃,他頗有些心疼這匹馬,跟着自已,只能吃點青草,連點精豆料都吃不到,卻也頗委屈它了。
約過了二十分鐘,李嘯正欲返回屋內之際,忽聽到屋中傳來祖婉兒一聲驚恐的尖叫。
李嘯大驚,急匆匆就地繫好馬匹,手執虎刀,大步向屋中衝入。
一進屋,李嘯不覺怔住。
他看得清楚,一名身着破爛胖襖的人,左手執着從婉兒手裡搶來的殘剩烤野雞大口嚼着,右手中卻執着一把閃着寒光的翎刀,正凶狠地擱在祖婉兒的脖子上!
此人旁邊,又有十多個同樣面色不善的人,將祖婉兒團團圍住。
這些人聽到李嘯闖入的聲響,連忙轉過身來,每個人一見到李嘯的模樣,都瞬間臉色大變。
“大人,是韃子。”其中一人驚叫了起來。
李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些人,一定是把身穿白擺牙喇兵盔甲的他,當成韃子了。
“李嘯,救我!“祖婉兒尖叫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快放開她!”
李嘯將手中虎刀一橫,厲聲怒喝。
一個光着頭,長着亂蓬蓬的絡腮鬍子,滿是橫肉的臉上有一條兇狠刀疤的傢伙,身穿一件破爛普通鐵甲,搖晃着肩膀從這些人中走了出來,他斜着眼打量了一下李嘯,冷冷地說道:“你這韃子,怎能漢話說得這般好?”
李嘯一把將頭盔掀下,露出發巾:“你看清楚,爺爺可是正宗的漢人,這身盔甲,乃是本爺爺斬殺韃子所得。”
刀疤漢臉上頓露明顯的吃驚之色,旁邊的各名同夥,亦是一臉驚愕,面面相覷。
一個臉色陰狠的傢伙湊至刀疤漢身旁,低語說道:“大人,此人來歷不明,不可輕信。我等人多勢衆,何必跟他廢話,將此人一舉拿下便是。”
刀疤漢不置可否,只是繃着嘴站立。這臉色陰狠的傢伙,朝人羣中擠了擠眼,又有兩個身高力壯之徒各自手持刀劍走出來,跟着那個臉色陰狠的傢伙,一步步向李嘯走近。
李嘯嘴角,呈現一抹輕蔑的下撇,他向最前面傢伙勾了勾手:“你們幾個一起上,省得爺爺麻煩。”
三人大怒,各持刀劍向李嘯狠狠砍來。
李嘯手中虎刀一斜,一聲輕喝,水平疾擊,“叮”的一聲脆響,便將最前面的傢伙手中順刀磕飛,隨即飛起一腳,狠踢在此人胸口,將這個愣神的傢伙踢飛至幾米遠。
李嘯隨即擰腰後閃,躲過了一把直鐵劍的水平橫砍,隨即下盤一屈,虎刀倒執,猛地一掃,虎刀刀柄猛磕在此人小腿上,發出沉悶的擊中聲響,這個想趁機偷襲的傢伙立刻慘叫倒地。
此時,那個面目陰狠的傢伙,大叫着高舉一把翎刀向李嘯衝來,李嘯暗道一聲來得好,右手中虎刀向上一拔,刀口疾掠,“當”一聲將此人手中翎刀擊飛老遠。李嘯隨即欺身疾進,手中的虎馬狠狠地壓在這個傢伙脖頸之上,雖未十分用力,卻讓此人脖子上的血如小蛇一般蜿蜒爬出,看上去頗有些嚇人。這個面目陰狠的傢伙,此時臉色煞白,生怕李嘯一發狠奪了他性命,只是顫慄地站着,一動也不敢動。
所有的圍觀之人都呆住了。這短短瞬間,李嘯立敗三人,這般超卓的武功,他們如何是對手。
“好漢!請住手。”一直沒說話的刀疤漢連忙喊道。
“你先放開她!”李嘯怒喝。
從地上掙扎爬起來的另外兩個傢伙,還欲舉刀攻向李嘯,被刀疤漢厲聲喝止。
刀疤漢回頭向正用那個將刀架在祖婉兒脖子上的傢伙斜了一下嘴,那人冷哼一聲,收刀入鞘。
見婉兒被放開,李嘯飛起一腳,對着那名面目陰狠的傢伙肚子上一腳踢去,那個傢伙怪嚎一聲,踉蹌地向刀疤漢倒栽而去。
此人被同夥扶穩,感覺自已受到了極大羞辱的他,咬牙大喝一聲,又欲向李嘯衝去,卻被刀疤漢一把執住了舉刀的右手。
“啪!啪!”
兩聲清晰的耳光聲後,面目陰狠的傢伙,左右臉上,現出兩個巨大的掌印。
“胡老鼠,你還嫌不夠丟人麼!若不是他手下留了力,你們三人早見閻王了!”停止抽耳光的刀疤漢,吼聲如雷,這名被他叫做胡老鼠的傢伙,登時蔫了。
祖婉兒此時從地上站起,飛奔着向李嘯跑了過來,一把將李嘯緊緊摟住,嗚嗚地大哭起來。
她胸口兩團緊貼的柔軟,讓李嘯心下不由一顫。
李嘯左手輕拍其背,對着猶然顫慄的她,小聲地說些安慰的話,待祖婉兒哭聲小了些,便將她拉到自已身後。
見到李嘯與祖婉兒分開,那刀疤漢便在對面大聲笑着說道:“這位壯士,你武藝這般好,說是殺了韃子才得了這身盔甲,某是信了。操,也是他孃的不打不相知,今天得遇壯士,豈不是緣分。卻不知壯士尊姓大名?”
李嘯警惕地看着他,淡淡回道:“鄙人李嘯,敢問。。。。。。”
刀疤漢立刻打斷他的話:“某家姓安,單名一個毅字,大夥都叫我安和尚,你也別叫俺大名,叫安和尚聽得還順耳些。”
未等李嘯回答,安和尚一把拉過一臉不情願模樣的胡老鼠過來:“這一位大名胡如樹,俺們嫌他名字難念,都叫他胡老鼠,是俺的副手。”
李嘯臉上神情放鬆了些:“卻不知安兄與衆位是何來歷,怎麼也會到此地來?”
安和尚擺不擺手,長嘆一口氣道:“這事說來話長,來來來,李兄弟且坐下,待老哥說與你聽。”
李嘯尋了個爛木凳坐下後,耐心聽安和尚邊嘆氣邊捶胸地說完他的故事。
原來,這安和尚和這一衆手下,竟是守衛金州的明軍殘部。這安和尚官職爲一名總旗,帶着這幫人駐守在旅順城外的一個墩堡之中。
原本接了命令要入城守衛旅順,誰知後金大軍行動神速,他們纔到旅順城外,便見旅順已被後金團團圍住,待想回原來墩堡時,卻發現墩堡業已被後金攻佔,安和尚萬般無奈,便帶着自已的小隊伍撤到密林中等待時機,看看是否有明朝援軍到來,到時便加入其中與韃子作戰。
結果他們在密林中苦熬着,一直等到旅順城破,卻未曾等到任何援軍到來,明軍見死不救的德性,讓安和尚恨得直罵娘。
後金大軍撤走後,安和尚見後金在當地防備已有疏漏,便準備帶着手下們離開金州,想去投奔其他地方的明軍。說來也巧,就在李嘯祖婉兒兩人在這裡生火做飯之時,安和尚一衆明軍殘部,也正巧路過此地。見到這座荒宅之中有火光,又聞到有飯香味,一行人悄悄地翻牆而入,準備乾點勾當。見到祖婉兒正在吃晚飯,安和尚立刻控制了她,還未來得及搜尋財物,卻被聞得動靜的李嘯闖入。
“兄弟們在林子裡,實在餓得緊了,肚子空得很,這才。。。。。。李兄弟你放心,咱們是官軍,不是土匪,頂多搶點吃食財物,不圖人命。”安和尚說到這裡,向李嘯勉強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李嘯臉色冷峻,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明末之世,缺糧少餉的明軍,其所作所爲,與土匪也沒什麼太大分別,更有甚者,奸.淫擄掠殺良冒功等種種惡行,也是做得出來的。如果自已不是來得及時,還真不知道祖婉兒會有何等可怕結局。
“一場誤會,李兄弟莫要介懷了。”安和尚打着哈哈。
李嘯收起虎刀,淡淡說道:“安老哥,兄弟這裡還有些存糧,現在拿給大夥吃吧。”說完,他起身去把馬背上那一大包米全部拿出來,就地開始煮粥。
見李嘯如此大方,安和尚一臉尷尬。他旁邊的一衆手下,也是人人臉上面帶愧色,只有胡老鼠繃着臉毫無表情。
不多時,粥已煮好,衆人大吃起來。
“李兄弟,哥哥我欠你一個人情。”安和尚邊唏溜地喝着滾燙的米粥,邊感慨說道。
“沒什麼欠不欠的,都是天涯淪落人罷了。”李嘯平靜回道。
“卻不知道李兄弟緣何到此,又將欲何往?”安和尚吃完後,才象突然想起來一般問道。
李嘯心下盤算了一下,便把自已的身世也對安和尚說了,只不過,他並未告訴安和尚關於祖婉兒的真實身世,只是說她是自已遠房親戚,家在錦州,現在自已要護送她回錦州去。
李嘯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他對這些人畢竟還不瞭解,若將祖婉兒的真實情況告之,萬一這些人中有人起了歹心,去把後金韃子引來,情況就糟了。
安和尚嘆着氣,對李嘯的悲慘身世表示深切慰問。然後他問道:“那李兄弟護送這位姑娘返回後,可有甚打算?”
李嘯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說道:“我打算去遼西投軍。”
沒想到他的話剛說完,安和尚卻撇着嘴搖了搖頭:“李兄弟,你這人見識不行,去什麼遼西啊,還不如跟老哥一樣,前往山東投軍纔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