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精銅雕花的千里鏡,直直地托起,朝着李嘯軍的方向佇望。
觀看之人,那被厚實狐裘圍住了半邊的胖臉上,露出忍耐不住的喜悅。
“王大人,那李嘯果然擊滅了張得貴,現在,該輪到咱位來收拾殘局了!”華濟從一旁湊了過來,對正手託千里鏡觀看的王道奇諂笑道。
王道奇滿意地點點頭,他沒穿盔甲,卻身着更加保暖的狐裘,彷彿有如來此旅遊一般。他這般裝束,亦是因爲在他心下,早已認爲這場戰鬥,就是如同旅行一般可以輕鬆結束。
他正欲說話,卻見遠處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近乎瘋狂地向自已馬頭前撲來。
“王大人,救救我!在下全部身家的財貨,皆被那李嘯搶了去啊!求大人您幫在下奪回,在下定會重重。。。。。”
狂奔而來的張得貴,口中的酬謝兩字還沒出口,臉色緊繃的王道奇,冷眼朝旁邊的周奇示意了一個眼色。
張得貴驚恐地閉口,他看到,這名剛剛脫離自已隊伍的夥計周奇,臉上帶着猙獰的笑容,抽出森寒的馬刀,便縱朝自已急衝而來。
“周奇,你這混蛋!你這背主家賊!你要幹什。。。。。。”
張得貴霎時明白了,他張口大罵,這個麼字還沒說完,周奇手中的馬刀已是迅疾地揮落。
刀光閃過,張得貴圓胖的頭顱沖天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無聲地掉落於雪泥之中,只是佈滿鮮血與雪沫的頭顱,依然雙眼圓睜。
“傳令全軍,向前進擊!務必消滅殺害張掌櫃,搶奪財貨的反賊李嘯!”王道奇抽出腰刀,大聲喝令。
300名手持刀劍的步兵,100名披盔持槍的騎兵,擺出步前騎後的戰陣,呈現出一個擴展程度頗大的幅面,向對面的李嘯軍兵,快步壓了過去。
李嘯目光如鐵,面無表情。只是心下卻在暗歎,果不其然,自已當日的擔憂,終於出現了。
這王道奇,還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現在看來,那個與田威聯繫的周奇,無非是扔給自已的一個誘餌。等自已幹掉了張得貴的走私隊後,這王道奇,自然要順理成章地來消滅自已。
哼,想消滅本官,你們卻是打錯了算盤!
李嘯遠遠地看到,那些步兵,應該皆是中屯所的營兵,雖各持刀劍,但着甲者卻是不多。而那些騎兵,相對步兵,要精良許多。乃是由任光遠的家丁隊伍爲主,外加一些擴招的騎兵,個個皆是甲冑齊全,武器鋒銳。
迎面前來的敵軍,呈現明強的騎強步弱之勢,並且數量是自已軍隊的數倍。
考驗李嘯的時刻,終於來到了。
李嘯臉上,卻是一絲淡淡的微笑滑過。
他手中旗幟揮舞,口中喝令。很快,自已這邊的軍陣,同樣列好。
李嘯將步兵擺成一個頗爲奇特的方塊陣型。
具體擺放樣式爲,中間是30名盾兵,後面緊隨其後的,便是30人的甲隊槍兵,而乙隊槍兵則分成兩組,每組各15人,分列於左路右兩邊,槍尖朝外,以保護左右側翼。
至於那70多名被捆得如得糉子一般的被俘刀客,則被強迫走在步兵戰陣的最前方。
在李嘯的戰術安排中,這70多名被俘刀客,是用來攪亂對面敵軍戰陣所用,而自已的步兵,則是作爲吸引敵人集中攻擊。
這些,都是作爲佯攻的存在。
真正的突擊與決定性力量,則是李嘯賴以起家的精銳騎兵。
在步兵戰陣之後,玄虎重騎與飛鷂子,全部悄然集中在左側,並迅速地擺好在楔形戰陣。
漫天風雪中,兩軍迅速接近。
在離對面的敵軍還有三十來步時,那些被綁成糉子一般的刀客,不知誰發了一聲喊,隨後這七十多人的被綁刀客,以爲自已得到了一絲生機,紛紛跌跌撞撞,雜亂無章地向對面奔逃而去。
這正是李嘯要的效果。
要用這些被俘的刀客,來攪亂對面衝來的敵軍陣型。
這衝到對面的刀客,嘴裡大聲叫喊哀求着。這些以爲自已總算逃出生天的人們,萬萬沒想到,迎接他們的,是一把把冰冷的刀槍。
慘叫聲迅速響起,這七十多名手雙手被綁的刀客,幾乎被迅速正大步對衝過來的營兵們殺盡。
李嘯不關心這些刀客的命運,他只在意他們所起到的效果。
讓他心喜的是,由於這道刀客肉牆的突然阻攔,對面原本還算整齊的營兵陣型,果然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混亂。
李嘯軍的步兵抓住時機,吶喊着衝入了對面營兵之中,陷陣而戰。
與此同時,李嘯的騎兵戰陣,發出長長的一聲唿哨,從側面開始起步衝陣。
這一切行動,有如一臺設計精巧的機器。
在騎兵開始加快速度,由小跑進入衝刺階段之進,李嘯軍步兵的方陣戰陣,已被洶涌而來的敵軍營兵三面包圍。
李嘯目光如鷹,他直直地注視着對面敵軍的動靜,臉上卻是沉毅如鐵。
李嘯在賭博。
他在賭自已的步兵,能在短時間內,抗住數倍於幾,並從三面將自已半環形包圍的敵方營兵。然後,騎兵在這段短暫時間內,能從一側發起突襲,在敵軍騎兵趕來前,將敵軍步兵率行沖垮。
“王大人,敵軍要側衝我軍步兵,我軍騎兵要抓緊行動!”家丁隊長任光遠識破了李嘯意圖,急忙大聲喊叫,提醒王道奇。
王道奇也醒悟過來,他臉上滿是慌亂,高聲大叫道:“騎兵全部出擊!定要攔住李嘯騎兵!”
晚了。
在任光遠等一衆騎兵吶喊着,向李嘯的騎兵隊伍加速衝去之時,李嘯軍全體騎兵已充分加速衝鋒,由玄虎重騎打頭,飛鷂輕騎跟上的楔形戰陣,有如一支離弦之箭一般,射向毫無防備正試圖包圍李嘯步兵左側的敵軍營兵。
“虎!”
狂衝疾進的玄虎重騎,凌厲的衝擊,有如一把鋒銳的利刃,切開了一塊雜亂的奶油。
左側的營兵立刻崩潰了。
這些營兵哭喊嚎叫着,轉身向後逃去,卻正撞上想要對衝迎敵的任光遠騎兵隊,讓任光遠等人不得不遲滯了前行的腳步。
“快快滾開!別擋道!”任光遠嘶聲大吼,試圖從混亂潰逃的左側營兵中擠出一條路來,只是讓他惱怒萬分的是,那陷入崩潰的營兵,根本不理他的叫喊,依然哭喊着不停地向他的騎兵隊前涌來。
任光遠恨得直咬牙,他刷地插刀,奮力砍殺擋路的營兵。
有自已的上官做榜樣,其他騎兵也紛紛拔刀,對着潰逃的營兵們紛紛砍殺。
處於李嘯軍騎兵與自家騎兵前後夾擊下的營兵們,更加恐懼與慌亂,哭嚎聲震天動地,各人有如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
李嘯欣喜地看到,由於左路營兵的潰散,中路與右路的營兵也紛紛開始鬆動騷亂。原本被壓得喘不過氣的李嘯軍步兵,開始大力加以反擊。
他看到,往日的嚴酷訓練,現在起到了極好效果。
從那一塊塊傾斜而立的盾牌的上方,一根根兇猛凌厲的三棱精鋼槍頭以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速度飛速刺出,尤如一條條一直耐心潛伏的毒蛇,終於抓住機會噴出了致命的毒液。
二十多名營兵立頓斃命,倖存的敵軍營兵驚駭地看到,那鋒利惡毒的開了深深血槽的三棱精鋼槍頭彷彿長了眼睛一般,迅速扎穿了他們的頭部,頸部,或胸部。
一名營兵小頭目被一柄長槍兇狠地扎穿了頸部,從斷裂的頸動脈處迸射而出的洶涌污血,迅速地用死亡覆蓋了他驚愕恐懼的眼神。
在餘下的營兵還未反應過來,究竟是繼續攻擊還是轉身逃跑之際,那幾十把長槍已是猛地抽回,然後又以同樣的兇狠快速向前刺出。
長槍抽刺翻飛,死亡的慘叫此起彼伏。
李嘯的騎兵,見自已的步兵漸漸得手,十分興奮地一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尖嘯,放過追殺那些潰逃的左側營兵,掉轉馬頭直衝中部的營兵。
“虎!”
玄虎重騎一馬當先的凌厲一擊,猶自苦戰的全體營兵崩潰了。
不知誰先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逃命哀嚎,然後,殘存的營兵彷彿得到了統一命令一般,迅速扔掉兵器,轉身逃跑。
洶涌的人流向後狂奔而逃,身後,李嘯軍騎兵與步兵一同追殺。
家丁隊長任光遠眼見得大勢已去,心中怒火萬丈。
他萬般無奈,只得下令,全體騎兵掉頭後撤,去保護已是驚慌失措的守備王道奇。
而在對面,見得全軍正乘勝追擊,李嘯自已,亦是拍馬急追而上。
踏雪寶馬,疾奔如飛,李嘯迅速地追上了後撤的敵軍騎兵。
他覷得真切,手中的奪魄弓搭箭上弦,一聲唿響,一道白光閃過,一根狠厲的三棱精鋼箭矢,追上了正在後面押尾而逃的任光遠,從他後脖處奪地射入。
獰厲的箭頭從家丁隊長任光遠喉嚨處,直透而出,帶着噴涌的血霧。
任光遠下意識地想去拔喉嚨處的箭頭,只是手舉到一半,他卻搖晃了一下,一頭從馬上倒栽下來,再無動彈。
隨即,無數紛亂的馬蹄從他身上踏過,將他踩成一攤扁扁的肉泥。
騎兵隊長一死,剩下的騎兵立即陷入了混亂。
趁着敵軍混亂,追上來的李嘯軍騎兵,對這些被圍住的敵軍騎兵大砍大殺,除了極少的騎兵趁亂逃走外,大部敵軍騎兵被殺,另有二十多名騎兵棄械投降。
周奇被一名飛鷂子一刀砍斷了左手,他慘叫着掉下馬來,猶在雪地上翻滾之際,一根馬蹄踏過他的頭顱,象踩西瓜一樣,將他腦袋踩爆,粉色的腦漿四處迸射。
李嘯下令,對那些營兵不再追趕,任其自散逃走。
這些被逼迫前來參戰的中屯所營兵,很多面孔,李嘯往日在中屯所時,都似曾看過,這些當日曾經歡呼他砍了韃子首級回來的人,李嘯心存憐憫,有意放他們一條生路。
現在全體敵軍騎兵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皆已投降。此時,被李嘯軍環形包圍在其中的,只有二人。
那就是守備王道奇和家丁副隊長華濟。
環形包圍圈突然裂開一條縫,李嘯騎着踏雪寶馬,面無表情地緩緩踱馬而入。
華濟率先反應過來,他翻滾下馬,膝行上前,跪在李嘯馬前,磕頭如搗蒜。
“李千戶,莫殺我!,當日都是那守備王道奇,逼俺加害把總大人,求把總大人放過小的吧。”
華濟大聲哀求,一張俊秀的臉,被地上的雪泥沾染得如同一個小丑一般。
“呸!華濟,虧俺們還當你是個好人,卻沒想到,你竟暗中投靠了王道奇這廝,先是害了高把總,現又來圖我等!你的良心,真真是被狗吃了麼!”田威大聲怒喝。
“就是,你這廝,竟對高把總下得恁的毒手,俺現在倒要把你的心肝剜出來,看看你這混蛋到底心肝有多黑!”王義守在一旁怒喝。
見衆人這般說話,華濟臉上更顯驚懼,他又上前一步,抱住馬腿,大聲哀求道:“李千戶,在下當時也是被那王道奇所騙,這才糊塗油蒙了心,做了這般錯事,只要大人您饒得在下性命,在下一定洗心革面,再不會。。。。。。”
他話未說完,一臉厭惡的李嘯,已向一旁正咬牙切齒的莫長榮使了個眼色。
莫長榮冷哼一聲,大步上前,一把扭住華濟頭顱,手中的解首刀猛地一劃,華濟咽喉之處,鮮血立刻有如噴泉一般狂涌而出。
華濟圓睜雙眼,嘴裡發出奇怪的呵呵聲,無聲倒地,抽搐了幾下後,再無動彈。
這血腥的一幕,李嘯卻彷彿視而不見一般,他縱馬上前幾步,對着那一直閉着眼,縮着頭,坐在馬有如入定般的王道奇淡淡說道:“王守備,你這般算計李某,卻是如此結局,豈非遺憾。”
王道奇猛地睜開眼睛,彷彿剛從夢中醒來一般,他冷眼看着李嘯,忽然大聲地說了句:“李嘯,你也莫拿本官來挖苦了!本官時運不濟,落入你這廝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李嘯冷笑道:“喲嗬,沒想到王守備,說話倒是頗有骨氣。”
王道奇冷哼一聲,雙眼之中卻滿是怨毒之光:“李嘯,你要想清楚!你若殺了本官,那可是徹底得罪了錦州城中第一豪族的王家了。另外,本官告訴你,你這般做,同時亦是徹底得罪那些遼東將門,日後,你這廝休說在這錦州立足,便是想要活命,怕亦難矣。”
李嘯臉上閃過一絲猙獰,他的話語冰冷如鐵:“王道奇,老子既然做了,就從未想過要給自已留後路!不呆在錦州又如何,天下之大,哪裡不是我李嘯可去之地!今天,我定要爲當日死去的高把總和哨騎隊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李嘯言畢,手中的虎刀迅疾橫掃,一道呼嘯的寒光閃過,王道奇的頭顱,帶着噴揚的血柱,騰地從他脖子上竄起,在空中翻了兩個滾,掉落於地。
此時,那莫長榮亦隨即揮刀,斬下地上華濟的頭顱,然後把王道奇與華濟這兩顆鮮血淋漓的腦袋,一同遞給李嘯。
李嘯手持兩顆頭顱,高高舉起,面朝南方,縱聲大吼道:“高把總,哨騎隊的兄弟們,我李嘯,給你們報仇了!”
全軍垂首,一片沉默,李嘯眼中晶瑩閃爍。
風雪狂吼,有如無聲哭泣。
隨即,李嘯全軍抓緊時間打掃戰場。
此次戰鬥,李嘯全軍共斬殺營兵60多名,騎兵50多名,因不抓營兵俘虜並讓其逃走,只有敵軍騎兵俘虜26人。
而李嘯全軍經此戰鬥,竟只犧牲玄虎重騎1人,重傷2人,輕傷4人。飛鷂子犧牲2人,重傷3人,輕傷5人。另有盾兵犧牲2人,重傷3人,輕傷5人,槍兵則犧牲5人,重傷6人,輕傷8人。
這點傷亡,與李嘯的重大戰果相比,堪稱微不足道。
王道奇想憑數量優勢,與李嘯這些精銳兵士交戰,結果竟是這般慘敗。
戰利品繳獲爲:棉甲65件,主要是從戰死的騎兵身上剝得,加上剛纔那些刀客身上剝得的棉甲,此次戰鬥中,總共得到棉甲172件。
又因爲大部分戰死營兵未穿盔甲,故只剝得破舊鴛鴦戰襖30多件。
另得健康馬匹55匹,騎槍20根,騎刀32根,刀劍弓箭數百。
李嘯隨即下令,分海陸兩路,帶上犧牲軍兵的屍體和戰品,全軍返回不歸墩。
那些民伕,則全部留其性命,讓他們帶着空空如也的大車逃命而去。
李嘯親自坐上那二號福船,欲指揮船隻前往不歸墩沿海的岸邊。
這時,那二號福船的頭目,低垂着頭,被槍兵哨長段時棨帶着幾名槍兵從船艙中押出。
只是這名頭目擡起頭與李嘯對視之時,兩人都不覺驚呼了一聲:“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