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噶爾汗國國王巴圖爾,怔怔地看着兒子僧格,彷彿一時間,竟不認識這個兒子一般。
見父王怔怔發愣,僧格輕嘆一聲,複道:“父王,就拿東邊的清朝來說吧。昔年清朝,何其強盛,連父王你爲了保全家族與領地平安,都不得不送兒子去清廷當人質。可後來呢,這強盛一時的清朝,竟在十餘年的時間裡,被那唐朝皇帝李嘯連連打壓,國土大損,兵馬大喪,已然國不成國,竟成了一個除了全部聽從唐國安排,竟再無任何自主權力的附庸國!這般可悲結局,難道,父王你也想讓我準噶爾汗國,亦重新經歷一遍嗎?”
巴圖爾一臉陰鬱,臉上橫肉微微顫抖,卻依然沒有說話。
見父王沉着臉不作聲,僧格繼續說道:“父王,孩兒認爲,若真是出現以上情況,其實,倒還是相對不錯的結局了,還有一種更可怕的滅國之危,父王您可曾想過?”
“僧格,你到底什麼意思?!”巴圖爾臉上已是陰雲密佈,語氣亦十分不善。
僧格咬了咬牙,便低聲道:“父王,你可曾想過,若你真同意那唐朝皇帝李嘯的請求,與其一道出兵攻打葉爾羌汗國,那麼,在兩國重兵交加攻來的情況下,葉爾羌汗國必是不保,其國家必定徹底覆滅。那麼,唐軍據得葉爾羌汗國後,縱然給予我國重金與土地作爲報酬,但對於我國來說,卻依舊會是隱患重重。只怕酬勞與土地未曾分得,滅國之危機,反立至矣。”
僧格略頓了一下,又道:“父王,倘唐軍在攻下葉爾羌後,若再無進取之心,那我國尚可安席片刻,偷安一時。若李嘯不知足,或受其手下貪功將領之鼓動,對我國存了進取之心,那我準噶爾汗國,必會岌岌可危。據悉,唐軍裹脅諸國,共有兵馬三十萬之衆,這般壯盛兵力,攻轉而向我準噶爾攻來,我國倉皇之間,將何以擋之!萬一兵敗不利,唐軍必然直攻都城,到時候,我國必將有覆亡之憂矣!而若要圖存,唯有向北面的宿敵俄羅斯求援。這樣一來,就算能最終戰勝唐軍,我國亦將損失慘重。國家的北面土地,也不得不任由俄羅斯帝國佔據。這樣的結果,又豈是我準噶爾汗國所能承受的。”
僧格侃侃而談,巴圖爾卻依舊面無表情,只不過,他的眼神,明顯落寞與迷茫。
僧格一聲長嘆,最後說道:“父王,與虎謀皮者,下場必定十分悲慘。現在大唐帝國如日中天,其勢力遠輻四海,其氣焰之盛,曠古絕今。我國若要免掉被其吞併之危,得以自保,則必須與葉爾羌汗國站在一起,一道抗擊唐軍的入侵。若能攜手打敗唐軍的入侵,那葉爾羌汗國難道又會虧待我國了嗎?再進一步來說,就算兩國攜手也打不過唐軍,那也爲我軍下一步行動爭取了時間,甚至還可去邀請北面的俄羅斯帝國亦派兵參戰,最終三國合力,擊垮唐軍,亦是可行之策呢。總之,父王如今之決策,勢關國家未來存續之關鍵,何去何從,萬望父王三思啊!”
僧格說完,伏跪於地,頭觸地板,一副決心請命的模樣。
而見僧格這般模樣,巴圖爾心下,卻是五味雜陳。
其實,按他的想法,如果能與李嘯強強聯手,一齊去攻打那剛剛大敗已勢力衰微的葉爾羌汗國,從而喝湯吃肉,當爲十分愜意之事。只不過,僧格所言,亦是有理,畢竟作爲一個國家的君主,目光斷不可短淺,而是要爲國家的長久之計多作考慮,纔是最爲重要的。
“僧格,你且退下吧,容爾父好好想想。”巴圖爾最終只說了這一句話。
僧格從地上站起,臉上是掩不住的失望,卻又不便多言,只得應諾一聲,轉身離去。
巴圖爾目視着他消失在殿門外,方站起身來,有如一隻不安的困獸,在殿中來回踱步。
這個決心,真不容易下啊。
就在他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作何決定之時,忽又有侍衛從殿外急急跑入,向其低聲稟報:“稟陛下,葉爾羌汗國國王阿不杜拉,已派出其弟蘇里唐爲使,復向大汗緊急求援。”
巴圖爾聞聲一驚,急道:“速帶蘇里唐其入見。”
很快,蘇里唐在侍衛帶領下,從殿外匆匆而入。
一見正端坐金椅上的巴圖爾,蘇里唐致禮下跪,同時嘴裡急急道:“大汗!我葉爾羌汗國萬分危急,還望大汗緊急發兵相救啊!”
“哦,現在局勢究竟如何,還望親王告知?”巴圖爾亦是鎖緊眉頭。
“稟大汗,現在我葉爾羌汗國,國中局勢危急萬分。唐軍自在羅尗城下擊敗我軍後,復疾速進兵,佔了吐魯番等重鎮,遂即又全軍西進,直取我葉爾羌汗國首都喀什,大汗若不緊急派兵入援,只恐喀什難保,我葉爾羌汗國有傾覆之憂啊!”
蘇里唐深吸一口氣,又急言道:“前兩日,我葉爾羌汗國國王已派出使者,前來貴國求援。但恐使者說不清楚具體情況,才又趕緊派在下爲使,再赴貴國求援,以求能得大汗垂憐,立即發兵,救我葉爾羌汗國於水火之中。皇兄說了,只要貴國派兵來援,那無論最終戰況如何,都會以重禮相謝,兩國相爭之地,也可全部盡劃於貴國。只求貴國看在兩國多年相交的情份上,盡捐前嫌,儘速發兵,以求我國之危亡矣!”
蘇里唐說道,眼中竟已噙滿淚水,他再不多言,立即在地上連連磕頭,磕得水磨青石板磚砰砰直響,聲震殿堂。
他這般決死請願之態,倒令殿中一衆侍衛宮女爲之動容,衆人皆下意識地將目光望向金椅上兀然高坐的巴圖爾,等待着他最終拿主意。
只是巴圖爾雖然臉色憂鬱而焦躁,卻是一直一言不發,只是一手捋須,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
蘇里唐擡起頭來,額頭已是鮮血涔涔,他見巴圖爾這般模樣,便猜知他心下在想什麼了,遂苦笑一聲道:“大汗,可是收到了那唐國皇帝李嘯之信,邀大汗與其一道,一同夾攻我葉爾羌汗國乎?”
巴圖爾聞言一驚,正想下意識地反問他爲何知道此事,蘇里唐卻又是苦笑着說道:“大汗這般神態,看來在下倒是猜得沒錯。那李嘯生性狡猾,善借外力,此番來攻我葉爾羌汗國,便裹脅了蒙古、清國、朝鮮、日本等諸國勢力,故亦極可能派出使者來拉攏貴國,一道往攻我國,此人之賊心,實是可誅!只不過,大汗千萬不要被此人一時之甜言蜜語所迷惑,捐棄兩國百年之好,忘了脣亡齒寒之危,而助其爲虐終誤自身啊。”
蘇里唐說到這裡,忍不住一聲長嘆,又急道:“大汗,你可知道,先前那李嘯爲了進圖我葉爾羌汗國,故意不滅掉那李自成的大順朝,反助其糾集兵力,入犯我國東境。令其與我葉爾羌汗國兩虎相爭,以得兩敗俱傷之利。而我葉爾羌汗國,經過與那李自成的數年拉鋸作戰,國中實力大損,元氣虧傷,纔好不容易滅掉其主力兵馬,眼看着就要一舉拿下其僞都羅尗城,便可將這大順徹底消滅。而就在這關鍵之機,李嘯這賊廝守瞅準機會,率大軍入援,終在羅尗城下,擊潰了我葉軍二十萬兵馬,以致我軍功敗垂成,兵馬盡喪,最終只得連棄重鎮,退守都城。我葉爾羌汗國到了這般可悲局面,又豈不是李嘯這賊廝一手造成的麼?所以,在下認爲,他們既能這般對付我葉爾羌汗國,那在攻滅我國之後,又焉知其不會如法炮製,再來對貴國下此毒手呢?若其真這般行事,那貴國此番與其一道出兵,又豈不是徒爲其火中取粟,最終亦只會得到虞滅虢亡的結局啊。”
蘇里唐說完這長長一段話,又連連磕頭,砰砰之聲,令人心悸。
巴圖爾一聲長嘆,從金椅上緩緩起身,臉上的表情,既尷尬又痛苦。
他知道,蘇里唐所言,皆是實情,李嘯這樣貪得無厭之輩,既能一舉攻滅葉爾羌汗國,又憑什麼會放過自已這準噶爾汗國呢?
就算他暫時爲了消化葉爾羌汗國之地,而不攻打自已,但若其表面裝好,暗地再施以同樣手腕,糾集北面那同樣貪得無厭的俄羅斯帝國,趁準噶爾汗國不備,與其一道夾攻本國,那自已在這南北相攻的重壓下,又能堅持多久呢?
所以,蘇里唐說得沒錯,救葉爾羌汗國,便是救自已,脣亡齒寒,免死狗烹,古理宜然也。
想到這裡,巴圖爾內心,主意終於拿定。
他緩緩走下丹階,親手將伏跪於地的蘇里唐扶起,沉聲道:“蘇里唐親王,本汗決定了,立即派發重兵,往援貴國。相信我們兩國合力,一定能徹底打敗唐軍!”
蘇里唐額頭鮮血淋漓,臉上歡喜之情卻溢於言表,他拱手大聲道:“大汗大仁大義,銳眼如炬,真乃兩國百姓之福也。在下願爲嚮導,領貴國大軍入境,與我軍裡外夾攻,擊敗李嘯,掃滅唐軍!”
兩人商議既定,準噶爾汗國國王下令,調派國中精銳兵馬二十萬,由長子僧格統領,分成前中後三部,互相犄角相應之勢,一齊立即入援葉爾羌汗國,準備在喀什城下,與殘存的葉爾羌國兵馬一道,內外夾攻,打敗李嘯的唐軍。
準噶爾汗國大肆調派兵馬,入援葉爾羌汗國的消息,自是早就被唐軍安全司回報給了正率軍西進的李嘯。
聽到準噶爾汗國最終還是決定派出兵馬,去和葉爾羌汗國一道,共同抗擊李嘯的唐軍時,李嘯不禁冷冷一笑。
準噶爾汗國那巴圖爾國王,不識時務,強與天爭,竟敢與大唐天兵對抗,簡直是自尋死路,罪無可恕!
既如此,那就休怪朕對你不客氣。
李嘯當即下令,着一鎮兵馬,打着全軍旗號,大張旗鼓向喀什進發,作出唐軍主力西進,圍攻喀什的假象。
除此之外,其餘諸鎮,包括附屬兵馬,皆一道北上,準備於準噶爾汗圖至喀什的關鍵地段,設伏邀擊,爭取一舉擊潰入援的準噶爾汗國兵馬。
這個邀擊地段,早已研究妥當,那便是位於烏什的阿克賽地區東側,喀克沙勒山一帶的一處無名山谷。
唐軍兵分兩路,西去的一路,是唐軍第十一鎮兵馬,其鎮長莫長榮,按李嘯指示,大張旗鼓,馬尾之上都拖着樹枝,在乾燥的土地上,揚起漫天的煙塵,形成鋪天蓋地而來的假象,進逼喀什而去。
北去的一路,則由李嘯北自統領,全力北上,終於在三天之後,抵達這喀克沙勒山處的無名山谷,然後全軍安頓于山中,迅速作好了埋伏。
唐軍這般行動,那緊守於喀什一帶的葉爾羌餘部,自是全被第十一鎮兵馬的浩大氣勢所吸引,全力防備於城中。而南下入援葉爾羌的準噶爾部二十萬兵馬,則是全無察覺,一路南下到了烏什一帶。
領兵到此的僧格,雖滿是疲憊,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但他的心情,卻是頗爲不錯。
因爲,給他引路的葉爾羌親王蘇里唐,已向他講過,國王阿不杜拉早已下令各地堅壁清野,可讓唐軍顆粒無獲,爲其後勤增加極大困難。
而這一路率軍行來,果不出蘇里唐所料,大軍行進到各處軍堡州鎮,當地百姓皆近乎絕跡,田野中只剩下割了個乾淨的整整齊齊的小麥杆荏,一路掃蕩過去,連個唐軍的影子都未曾見。
一直到臨近烏什地區的時候,偶爾遠遠看到幾個零零散散的唐軍哨騎,只不過,等到僧格派出騎兵想去追擊時,他們早就一跑就不見人影了。
見唐軍對自已如此畏怯,象個膽小的兔子一般躲起來不敢見人,準軍上下,原本緊張的心情,頓時大爲放鬆,而本該具備的謹慎小心,漸漸都被浮躁與輕進所取代。
於是乎,他們警惕性開始迅速下降,不斷有軍兵開始脫離主陣擅自行動,這二十萬大軍,所分成的前中後三段兵力,皆開始逐漸分散,紀律性與組織性日漸鬆弛。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無所顧忌一字長蛇向喀什快速進軍,兵力越來越分散之時,唐軍已開始悄悄露出了鋒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