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一看就是老軍的中年人說範三沒有撒謊,范文程也不覺得範三在這件事情上有什麼撒謊的必要。
就連範三自己也不覺得自己在撒謊,因爲,他確實是在實話實說,至於說那些人是明軍,這確實是多拉爾說的,他沒有騙人。
至於對面軍隊穿什麼衣衫,用什麼武器,這些人不問,他自然就不會說,莫說被人威脅了,哪怕是沒人威脅他,範三也絕對不會回答人家問題意外的話。
“明軍獲得瞭如此規模的大勝,一定會有軍報的。”范文程率先離開了範三的身邊,他獲得了一個讓他不是那麼難受的一個答案。
馬賊不可能戰勝一千多建州猛士的,從一開始他就是這麼判斷的,現在看來,沒有想錯。
通過這一千多軍卒的戰死,范文程還證明了一件事,碩睿親王的判斷沒有錯,歸化城一帶,有第三股力量,只不過,這第三股力量其實就是盧象升的部下假扮的。
是盧象升自己違背了兵部緊收關隘不得私自起邊釁的軍令,私自派出大軍意圖破壞歸化城的修建,那一千多建州猛士不過是替歸化城擋災而已。
這麼想,一切謎團都能解開了,現在,只要再獲得盧象升向大明朝廷上報的捷報內容,那麼,一切的一切真相都將大白於天下。
范文程走了,那個乾瘦的軍官也走了,只有範肖山依舊留在範三的牀前目不轉睛的盯着範三。
“老爺……”範三才喊了一聲老爺,淚水立刻就滾落下來。
範肖山想起兒子殘破的屍身,想起兒子身上不知道被賊人捅了多少刀該有多麼的痛,眼角也有淚水滲出來。
好半晌纔對範三道:“你是怎麼遇見少爺的?”
“馬賊,馬賊,老爺,是蒙古馬賊,天殺的蒙古馬賊,小的從敕勒川逃出來,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在靠近小杜山的地方找到了一間破屋子,準備在那裡歇息一下,沒想到啊,老爺,小的居然看見馬賊在殺少爺他們……
小的忍不住喊了一嗓子,那些馬賊就追過來了,小的只好轉身就跑,可憐小的已經跑了一天一夜,那裡跑得過馬賊,就被馬賊給捉回去了。”
範肖山瞅着範三的眼睛道:“繼續說。”
“小的被抓回來的時候,少爺,還有輝嶽先生的僕人就倒在地上,小的拼命地喊少爺,少爺就那麼趴在地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範三說的聲淚俱下,範肖山也淚流滿面,一時忍不住居然哽咽的不能出聲。
“老爺,馬賊把我綁在樹上用鞭子抽我,用火燙我,還割開我的皮肉流血,說這樣好引來狼……老爺啊,少爺的屍體就趴在我前邊,有一匹狼趴在上面舔血……慘啊……小的硬是掙開了繩子,不敢多待,扛起少爺的屍體就跑,老爺……小的跑不動了,就拖着少爺的屍體往回爬,爬不動了就滾……老爺,小的到底把少爺的身子給您帶回來了……
老爺啊……小的差點就回不了家了……”
範三的一句句話都說到範肖山的痛處,一想到素來怕痛的兒子居然被那些死的蒙古馬賊如此虐待,屍身還差點餵了狼,範肖山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他這一哭,整個後宅都嚎哭起來,幾個婦人也不顧失禮不失禮的就進了範三的屋子,范文芳的母親詹氏更是哭得昏厥過去兩次,再次醒來的時候,居然從腕子上褪下一隻玉鐲子,放在範三的枕頭邊上,抽抽噎噎的說是謝禮。
“好好養傷,待你傷好之後,去外宅做一個管事。”範肖山實在是不願意在看見範三這個讓他總能想起傷心事的奴才,只想把他打發的遠遠地。
事情弄清楚了,範三的價值也就不存在了。
先是范文程帶着那個軍官走了,然後範肖山也走了,範肖山走了伺候範三的僕役也走了,當那個大夫見範三沒有把那個鐲子送給他的意思,也就揹着藥箱走了。
就在範三認爲自己可以在這間不漏風,不漏雨的屋子裡可以多睡兩天的時候,一個小管事進來了,指揮着他木訥的爹孃擡着他離開了這間客房。
重新躺在自己熟悉的茅草屋子茅草炕上,範三居然覺得很舒坦。
瞅着那兩個只會哀哀哭泣的老漢,老婆子道:“哭什麼啊,我這不是沒死嗎?”
老實的範二連忙用袖子擦擦眼淚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範三低頭看看手上的那個玉鐲子,遞給母親道:“還給三夫人吧,這樣的東西咱們受不起。”
母親低着頭道:“管事婆子也是這麼說,說主人家客氣,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要知道進退,不能任由主家這麼散財,會敗家的。”
範三咳嗽一聲道:“我知道,咱們是家生子,說來好笑,我們都是老爺的家財,家財接受家財的確實沒有用,也沒有道理。
還給三夫人,現在就去,就說我沒有碰鐲子,都是用布包着的。”
目送母親捧着那個鐲子離開,範三沒來由的想起那個給了自己十兩銀子的漂亮少年。
“老子的命至少值十兩銀子。”
範三瞅着窗戶外邊魚鉤一樣的下弦月自言自語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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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象升在大同府逍遙灘陣斬建奴多拉爾甲喇以下一千一百九十九級?”
原本躺在病榻上哼哼唧唧的洪承疇聽到這個軍報之後一個大翻身就赤着腳站立起來。
“這不可能!”
洪承疇驚叫起來,忽然看見似笑非笑的雲昭,就指着他道:“說說,是怎麼回事?”
雲昭道:“軍報上說的很清楚了,盧帥在大同逍遙灘大捷!”
洪承疇看看雲昭,立刻來到地圖前邊,用手指比量一下大同城到逍遙灘的距離,衝着雲昭怒吼道:“敕勒川?大同城距離敕勒川足足有四百多裡,盧象升要想將這一千兩百個建奴覆軍殺將,沒有六千以上的兵馬根本就做不到。
奴酋已經在開平衛聚集兵馬,隨時就要叩關,這個時候,盧象升哪來的膽子敢派遣重兵,脫離城池在四百里以外的地方跟建奴大戰?
還他孃的全殲了這股子建奴。
雲昭,你當我是傻子嗎?”
雲昭憤怒的站起來吼叫道:“你這是嫉賢妒能啊,盧帥已經把一千一百九十九個建奴的首級在大同府築成京觀,就等着你們這些嫉賢妒能的傢伙們去看看,然後用這些證據打你們的老臉呢。”
洪承疇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攤攤手道:“好吧,盧帥好樣的,盧帥頂呱呱,盧帥厲害的別別跳。
我洪承疇自認不如,且歎爲觀止,再見盧帥,某家一定向盧帥行五體投地叩稟大禮。
問題是你想過沒有,這時候向盧帥栽贓,你還讓不讓他活了?
你知不知道陛下渴盼勝利已經渴盼魔障了,現在好了,盧帥一下子拿着一千兩百個建奴首級給陛下看,你就不怕這服藥的藥性太猛,把陛下弄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以爲反攻建奴的大好時機就在眼前?”
雲昭搖頭道:“一千兩百個建奴人頭而已……”
洪承疇翻了一個白眼道:“一千兩百個建奴首級,還而已?你以爲袁崇煥大帥在寧遠大捷殺了多少建奴?
兩百啊!
你以爲薩爾滸大戰建奴死了多少人?
傷亡不足五千之數,記住,傷亡不足五千之數,按照五個傷兵死一箇舊例來算,建奴戰死戰場的不過是千把人!
你來告訴我,你確定這些首級都是來自真正的建奴,沒有他們的披甲奴?”
雲昭道:“他們的首領是多拉爾,海蘭察據說是建奴中的勳貴,此人麾下是他本族的三個牛錄額真,因此啊……”
“因此,這次死的都是真正的建奴……天啊,再來二十場這樣的勝利,老子都敢驅兵直搗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