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後的藍田縣,立刻就進入了瘋狂的商業模式。
人們積攢了一年的貨物,都會在秋收之後進入市場。
如今的藍田草市子已經不止一家了,臨近的四五個村子總會有一個草市子。
農夫最高的境界就是自給自足。
然而,這對藍田縣的農夫來說做不到,其一,是因爲土地不多,不足以依靠一家人就獲得所有的必須物資來源,只有通過商業交換來完成各取索需。
因此,自古以來,商業就是中華民族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別看藍田縣的很多老農並不認識字,可是呢,對於算學他們精通的可不是一點兩點。
“三七二十八,算你便宜點,二十五個錢拿走!”
一個彪形大漢手裡抓着三辮子蒜頭,硬塞給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的雲昭。
“我是讀書人……”雲昭咬着牙總算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就看你是讀書人我才三七二十八,要是傻漢子早就三七二十一了。”
雲昭抱着三辮子蒜頭平復一下心情道:“你是不是覺得縣衙門口拴的人少了?”
賣蒜的大漢道:“這是沒法子的事情,縣尊來了我也要理論一下,憑什麼我們家的蒜頭只能賣七文錢?”
雲昭瞅瞅蒜頭道:“你家的蒜頭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麼?”
賣蒜的大漢道:“你數數蒜頭有多少顆?”
雲昭數了一下道:“三十顆!”
賣蒜的大漢怒道:“你還知道我家的蒜頭是三十顆?你去數數那些賣七文錢的蒜辮子,要是多於二十八顆蒜頭你就可以把我拉到縣衙用鐵鏈子拴起來。
我的蒜頭給的多,爲何就不能賣八文錢?”
雲昭怒道:“你蒜頭多可以賣八文錢,你幹嘛非要賣七文錢,卻從算賬上找回來?”
賣蒜的大漢道:“賣給讀書人才九文錢,賣給鄉親就八文錢!”
雲昭聽了更是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大漢的衣襟道:“讀書人白吃你家飯了,還是把你孩子丟井裡了?”
“是狗日的讀書人給那些混球出的主意,把好好地三十顆蒜頭一辮子的老規矩給禍害了,讓大家一辮子蒜頭上少幾顆,價錢照舊,這不是騙人嗎?
你們這些讀書人盡搞一些花花腸子,嫌棄賣價低難道就不能正大光明的漲漲價?
非要用這種法子禍害別的老老實實賣貨的人。
縣尊即便是要抓,也是抓那些黑心腸的混蛋,抓我這個老實做生意的人幹什麼。”
雲昭瞅這個藍田犟驢看了許久,嘆了口氣,老老實實的給人家數了二十五個銅錢,覺得這個傢伙做生意真的很厲害。
講了一通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貶低了別人,自己還多賺了錢,連良心都賺到了,真真是一個做生意的天才啊。
別人的蒜辮子少了兩三顆蒜,賣七文錢,平均一文錢買四顆蒜,他保持三十顆蒜的舊例,卻賣八,九文錢,真是黑了心腸。
偏偏來他攤子上買蒜頭的人最多。
只要有客人去別人攤子上買蒜頭,他就說人家給的量不足,全是混蛋……
這裡雖然是草市子,大家卻沒工夫去計較那一文半文的錢,覺得不能慣着那些缺斤少兩的混賬,在不知不覺間,就上了這個混賬東西的惡當。
雲昭忍住了,這樣的事情沒法子管理,要是管的太死,這些草市子就會死掉。
每過一段時間,雲昭只要有機會就會巡視一遍藍田縣的草市子,順便購買很多貨物,通過自己親自參與買賣,來衡量一下藍田縣的經濟是否在健康發展。
所謂健康發展,就是指物價平穩,銅錢兌換沒有出現大的波折,購買力是否依舊強悍。
從蒜頭這一點來看,藍田縣的物價是在慢慢上升的,而這種微弱的上漲程度並沒有引起百姓們的注意,也就是說,在過去的一年中,百姓獲得的收益已經超過了物價上漲的幅度,這很好。
衣食住行不能出問題,只能越變越好才成,至於明月樓那種地方不能算數,畢竟,那裡的人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帶着滿滿一車貨物回到了家裡,就看見母親身邊的秦婆婆在等他。
把貨物交給了自己的書房管事徐五想,讓他計算出每一樣貨物的單價在,再造一張表格出來。
進了內宅之後母親一個人孤獨的坐在果實累累的石榴樹下不知道什麼原因在發呆。
家裡一個姐妹都看不見,四處看看也沒有探頭探腦的,就來到母親身邊笑道:“怎麼會這麼孤單呢?”
雲娘擡頭看看兒子嘆口氣道:“今天,孫傳庭夫人來我們家,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雲昭皺眉道:“她說了些什麼話?”
雲娘拉着兒子的手道:“她說什麼不重要,主要是娘覺得她在害怕,以前的時候啊,她說話辦事處處隨意,這一次不一樣了,戰戰兢兢的,還給爲娘送了一件自己做的斗篷。
兒啊,你對他們下手了嗎?”
雲昭搖頭道:“沒有,我不會對孫傳庭下手,他沒必要感到害怕。”
雲娘這才點點頭道:“如此,她送的披風我就收下了,再給她回一樣禮物也好安她的心。”
見母親一臉的擔憂之色,雲昭道:“有時候做一些霹靂手段是爲了少死人。
兒子現在管的不再是我小小的雲氏,而是大半個關中,這麼多人都信我,跟着我一起吃飯,一旦出事,就會死一地的人。
這時候如果不把伸過來的手一氣斬斷,會招來更大的禍患。
這就是一路哭不如一家哭的道理。
善良屬於百姓,因爲跟他們生活交集的事情大部分都不到生死相搏的程度,所以,他們可以大度,可以忍讓,可以以德報怨。
孩兒不成,一旦退讓了,退讓的就是關中近百萬百姓的利益,即便是一文錢,也是一百萬文。
在鄉野間,一貫錢就足以讓人生出謀奪之心,何況是一百萬文。
所以,退讓不得啊。”
雲娘嘆口氣道:“以前的時候,總有莊子上的老人來找爲娘說說話,打打牌,現在見到我,他們的膝蓋總是發軟。
爲娘不喜歡這樣。
不論爲娘如何和善,他們都害怕,說話的語氣爲娘也不喜歡,都在討好爲娘,假的讓人生氣。”
雲昭笑道:“以後還會有更多這樣的事情。您要慢慢適應,這是您的新生活。
我們都要適應新的生活,因爲,我雲氏不再是昔日那個小小的鄉間土豪,更不是盤踞在藍田縣的一支小土匪。
您以後想要看真笑臉,兒子笑給您看。”
雲娘瞟一眼兒子笑的大開花的臉道:“別嬉皮笑臉的,快滾吧,忙你的去吧,記得早些讓多多回來,不成的話,讓馮英回來也成,現在也就這兩張臉爲娘看着不生氣。”
雲昭從後宅出來的時候回頭看一眼自家的大宅院,也是暗自發愁,以前那裡是他的生活樂園。
現在雖然裝了更多的人,卻少了一些活氣,就連兩隻大白鵝也不知被誰調教的見了他就低垂着腦袋,張開翅膀行大禮。
兩腳踢飛了兩隻沒出息的大白鵝,雲昭大踏步的去了書房。
老子來這個世界就是爲了來改變世界的,區區一點變化算得什麼?
果然,回到書房,瞅着一羣忙忙碌的人,雲昭的心情就變好了很多,拿起桌案上的第一份文書瞅了一眼就對徐五想道:“將交付張秉忠的兩萬兩銀子儘快交付,一兩都不許短少,銀子交付之後,記得拿回張秉忠的親手寫的收條,這很重要,不得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