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偵察機奓着膽子從高空撲下來，飛行員控制戰機側身面對歪斜的司令塔，手中舉着德國蔡司照相機，“喀嚓”一閃，給趴在指揮室窗口瞪着獨眼往外看的山口多聞拍了一張近景照片。
不久以後，這張照片被賣出了天價，光世界各地報紙轉載的授權使用費，就讓這廝賺足了買一套別墅的錢。
“日本人很能拼啊！都這個德行了還不肯放棄，果然不愧是世界一流強軍，雖然有點自吹自擂，卻是有八成真材實料的。”
作爲主攻手，王文達驅馳“泰山號”戰列艦猛打猛衝在最前頭，命中“伊勢號”的絕大多數炮彈都來自於他的座駕，到現在，他已經衝到了不足12公里的距離，在戰列艦對射來說，已經比較危險了，甚至在艦隊的作戰條例中，也不允許靠得太緊，他明顯有點違反紀律了。
只不過在這裡，陳少寬沒工夫管他，朱斌看不到，自然也就放了羊，硬生生把戰艦塞到這麼近的地方，不但九門主炮可以最大限度發揮精準的射擊，甚至雙聯裝的127m副炮都能輕鬆夠到目標，撲向“伊勢號”的炮彈陡然密集起來，而，命中率，也從二十多公里外的百分之十幾，陡增到百分之三十以上，甚至單炮塔點射的話，更能達到百分之五十！
這已經跟機炮狙擊沒啥兩樣了！有智能火控系統加持的主炮甚至連輕微的海浪搖動和射擊穩定系統的細小偏差都計算在內，炮彈以穩定而平直的彈道打出去。幾乎每發都能在目標直徑三百米方圓區域內落下、爆炸，對於敵艦來說，幾乎每一發，都會造成殺傷！
五分鐘內，“泰山號”連續打出九輪，命中22發，把“伊勢號”從頭到尾穿出一溜兒窟窿。加上副炮的打擊，艦橋司令塔首先被掃平，隨後是煙囪和後甲板兩座炮塔。副炮，高射炮，側面防雷網。最後在水線裝甲上接連打出八個窟窿，徹底崩碎了裝甲帶和水密隔艙，在彈藥庫殉爆的巨響中，碩大的戰艦硬生生斷成四截，大部分結構徹底崩解，散落在方圓五公里大的海底，留下一層厚厚的重油製造污染。
山口多聞，與戰艦一同隕落。
與他一起戰鬥到最後一刻的還有一百多名士兵，其中後兩座炮塔的人幾乎沒有臨陣逃脫的，直到被徹底炸的不能動彈。他們才放棄射擊雖然炮塔已經被打得根本不能瞄準了。
反擊持續到爆炸前的一刻，如此的堅持讓王文達忍不住心生感嘆。
遠處，正掉頭追擊的“衡山號”上，陳少寬接茬道：“這纔是海軍應有的品德和精神。所謂百年海軍，並非指戰艦的製造。工業技術產品。任何一個強大的國家有二三十年都能趕上來，但一支海軍的軍魂，內在精神氣質，卻不是有錢就能堆出來的，那需要一代一代人用血與火，在鋼鐵的碰撞之間不斷錘鍊。又經過長久的歲月沉澱積累，最後凝聚而成可以薪火傳承的核心。”
日本人，從明治維新開始，一直到甲午之戰險勝北洋水師，就開始奠定其海軍強大的根基，和敢戰勇猛的品質、意志，又經過與俄國的海戰，更上層樓，隨後三十年不斷建設強大的海上力量，三四萬噸級的鉅艦大炮，讓他們的這種精神越發膨脹迅速，中喲過了臨界點，而變得狂妄。
相比之下，類似英國這種強橫了幾百年的海軍，歲月積澱的東西反而被保守、腐朽的表象所遮掩，國力的衰退和政策的分歧讓他們走下坡路，但單論海軍將官的品質和水平，卻遠不是隨便就能超越的。
不管怎麼說，日本海軍經過七十年的建設，冒出山口多聞這種死硬的傢伙，很正常。
陳少寬的話不只是對王文達一個人說的，而是通過廣播對全艦隊說的，正面交戰中親眼見證敵軍的品質，才能反襯出自己的水準，這要比什麼數據分析都有說服力。
王文達聽完了，眨巴眨巴眼，忽然回過味來，腮幫子抽抽着問：“陳長官！您老刻意策劃這麼一場與日本海軍的危險大戰，更讓咱們以弱對強，跟兩倍於自己的敵軍正面對拼，該不是爲了在實戰中塑造咱們的海軍之魂吧？！”
陳少寬沒有正面回答他，卻輕輕一笑道：“事實證明，中國海軍官兵的精神面貌，還是值得信賴和褒獎的。”
王文達“啪”的關掉無線電，跳着腳大叫：“我擦！老傢伙也太陰險了吧？！整一個拿咱們幾萬兄弟的身家性命和朱大老闆砸鍋賣鐵弄出的家底子玩過家家啊！夠狠！夠黑！夠氣魄！我他麼佩服死了！”
不光是他，傅振華都忍不住冒出一身白毛汗！鬧了半天，陳長官肚皮裡還謀算的這麼一出！實在……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真要形容起來，只有一個詞瘋狂！絕對的瘋狂啊！
拿着四艘戰列艦、四艘航母、四條重巡艦和和二十多條驅逐艦，幾萬中國最好的海軍將士來練兵，跟世界第三強大的日本海軍拼個你死我活，來錘鍊海軍的精神意志，塑造軍魂，如此膽大包天的想法，一般人能整的出來麼？敢那麼想？敢那麼幹？
王文達甚至都敢斷定，如果陳少寬一開始就講明白這打算的話，朱大老闆絕對二話不說就拒絕！辛辛苦苦攢點家底容易麼！
得虧是到目前爲止都佔着主動權和上風頭，否則一個不留神摺進去，那損失多大無法估量不說，只怕接下來就要面對全世界列強的瓜分爭搶，和日本海陸軍、國內幾大派勢力跟狼一樣撲上來撕咬的險惡局面！就算特遣艦隊再能打，又哪裡架得住那麼多人的圍攻？
弄險！絕對是在弄險啊！這跟當年小日本賭上國運跟滿清開戰。也差不到哪裡去！
王文達不憚以最大的惡念去揣摩陳少寬的心理，只怕是此老半輩子憋屈，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次機會，趁着朱斌不備，突然下手玩一把大的，贏了，怎麼都好說。輸了，他老人家自己都把命搭上，說不定也能激勵一大批後來人前赴後繼的勇敢上前……這真是“我以我血薦軒轅”！
不可否認。中國海軍經過北洋時代後每況愈下，沒錢沒戰艦不是最大的問題，骨子裡是缺了海軍應有的開拓進取、永不言敗、敢於犧牲的精神！所謂的四大艦隊。分崩離析不說，最可惡的是都淪爲了軍閥混戰和地方勢力保護的打手幫兇。
就跟行政院彈劾海軍案所說的一般，堂堂中國海軍，居然爲地方軍閥當武裝護衛，運輸走私貨物，爲了爭鋒跟自家人艦炮相向，打得還挺熱乎。結果卻在日本人打進上海的時候，龜縮一團號稱沒接到軍令不敢擅動……尼瑪，人家都把軍隊開到你家來殺人放火開槍放炮了，身爲軍人。乾瞪眼看着，還好意思辯解，要不要臉？！
說破大天去，骨頭都軟了的軍隊，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不管過多少年，不管有多麼強大的裝備，武器再先進，沒有一個敢於承擔的硬骨頭，都是一堆狗屎。
放在以前，面對那些壓根吆喝不動的所謂海軍同僚。陳少寬連個念想都不會有了。今天則不同，一支完全沒有被那些人腐蝕和影響的朝陽軍隊，年輕力量迅速崛起，他難得廁身其間，不抓住機會釋放出自己攢了半輩子的力量，努力一把，恐怕死都不閉眼啊！
如今，眼前，此刻，當一艘日本主力戰艦倒在自己的炮口下，由數萬人見證中國海軍正面對陣強敵取得豐碩戰果的整個過程，必將成爲這些年輕海軍將士們永生不滅的深刻記憶。
親手操縱鉅艦大炮締造這一勝利，帶來的自豪感和信心，是怎麼培養都不會有的。而面對面的巨炮轟擊，硝煙烈火爆炸轟鳴，時刻都要面臨死亡的磨練，也必然讓他們脫胎換骨，踏着強大日軍的屍骨冉冉升起的中國新一代海軍，必將成爲國家和民族崛起的中堅力量！
只要能夠達到這個目標，他陳某人縱然即刻身死，或者後半輩子再不能觸碰心愛的鋼鐵巨鯨，也無憾！
作爲年輕一代，王文達恐怕很難理解老一輩的心情和願望，此時，他滿腦子都是被老傢伙算計了的鬱悶，想一想自己還有遠大的前程和美好年華在等着，若是不明不白的給坑死在這裡，到了閻王爺那裡恐怕都不好意思開口。老陳啊老陳，你狠！
打定主意，從此以後堅決不跟那幫老傢伙搭班子出來幹活了，太危險了！一不留神就得被坑！還不如自己掌握的力量實在，就算少點，起碼心安！
不能朝陳少寬使勁，王文達一肚子邪火只好衝着日本人來！拉長個死臉咬牙切齒的下令：“跟上旗艦，把路上見到的小鬼子艦艇，全給老子弄沉了他！”
傅振華太熟悉他的狗熊脾氣了，知道這廝憋屈的不輕，趕緊安排妥當。
陳少寬好似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心安理得的指揮艦隊繼續向前，轉向正北，橫切山本五十六的前頭。
此時，雙方的陣勢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長門號”勇敢的作爲誘餌跟沈鴻烈指揮的兩艘戰列艦較勁，大弧度變向轉彎的同時，以艦炮展開對攻，哪怕隔着二三十公里根本都瞄不準，至少表明態度，十幾分鐘下來，其姿態已經調整爲西北偏北，併成功保持與阻截艦隻的距離沒有被逼進，更朝着高速馳援的田中隆吉之第二戰隊又拉近了20公里左右，再有二十分鐘，就能徹底會和。
緊隨其後的“陸奧”號緊急變道，反而比“長門”更遠離危險大約六公里直線北上，此刻基本與旗艦接近並行，再加上舍命轉頭北上逃竄的“日向”號也基本開進到同一緯度橫向，可以說，山本的計劃成功了一多半！付出的代價，便是“伊勢號”！
不可謂不沉重，但比起四艘主力艦都被人摁着打，還是非常值得。救援的四條重巡和十幾條輕巡、驅逐艦紛紛切進後方，拼命的釋放魚雷或者遠程炮擊阻攔，“泰山”、“衡山”兩艦不得不放慢速度一邊掃雷一邊用艦炮驅趕那些惱人的蒼蠅，並不可避免的被轟中了幾炮。
包括日軍那穿甲性能極端垃圾，射速僅有24發慢的令人髮指的重巡艦之203mm艦炮以內，所有擊中兩艘戰列艦的炮彈都跟撓癢癢一般，不但不能損傷主炮塔或者艦橋，打不穿甲板，甚至連76mm高炮的弧形自動炮塔都搞不動，只是弄出一灘灘的煙火燻蒸，和崩掉幾塊玄武岩纖維板，戰艦，皮毛無損。
但終究還是把追擊的速度給拖慢了，即便兩艘戰列艦即刻北上銜尾阻截，只怕衝過去的時候，也要面對日軍會和成一條縱隊的七條戰列艦！那情形，可就非常不妙了！
“長門號”一邊猛衝，一邊向左前方開炮，哪怕對方是在外圈，轉彎半徑大得多，卻憑着短時間爆發的高航速始終佔據優勢，令它怎麼都無法亮出四座炮塔來齊射，還不敢停下就地轉彎橫身對射，那將會被對方二打一，18門對8門的優勢火力給打得無力還手！
戰列艦對轟，就像兩個雞蛋拿着大錘互相砸，結果必然都要蛋碎，區別在於，誰的錘子玩的更熟練揮舞的更快，彈殼強度這種事，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是根本不夠看的。
起碼，在山本五十六心中就是這麼想的。他絕對不相信什麼“永不沉沒、不可擊毀”的戰艦這一說法，哪怕正在建造的兩艘強大戰艦弄出460mm主炮，並設計了厚達650mm的炮塔裝甲，他依然堅定的認爲，永遠是矛比盾擁有更大的勝利機會。
因此他根本不奢望“長門”跟對方主力艦的對轟，儘管根據情報部門和艦政本部專家的分析判斷，對方爲了裝上堪稱龐大的三座三聯裝406mm主炮和那麼多的副炮、防空炮，又搞出這麼大的航速，必然要犧牲防護裝甲，不可能擋住自家的410mm主炮。
那又如何？！就算把對方搞沉了，自己也要完蛋！兩敗俱傷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那是不能玩的。
終於，“長門號”熬過了最艱難的十幾分鍾，山本五十六擡頭看看天空中跟火雞一般不斷往下掉的戰機，深吸一口氣，斷然喝道：“命令各主力艦，右舵30度，全速北進，準備接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