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晚上的月亮,似乎真的要比十五晚更圓,流水般的月光裝滿了東臺縣這座小城,就連菜市口街道上那一窪骯髒的污水都被照得亮汪汪的。
夜已深,四周圍靜悄悄的,一老一少兩名更夫在街道上慢吞吞地走着,當經過那一窪污水時,年少的更夫忽然停下來,解開腰帶掏出傢伙,下一秒,安靜便被叮叮咚咚的水響打破了,水窪中月亮的倒映也被擊碎。
這名更夫顯然年紀不大,脣上淡淡的絨毛還沒脫盡,估計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也難怪有如此幼稚的舉動。這小子尿完抖了抖,提上褲子飛快地追上前面的年老更夫。
“伯父,今晚的月光真他孃的亮,南風也吹起了,這時到田裡抓黃鱔最好,一晚上抓他幾斤也不成問題,黃鱔煲粥那叫一個香呀。”少年一邊繫着腰帶一邊道。
老更夫真的很老了,滿臉的皺紋就像老樹皮一般,幽幽地道:“狗子,進了咱們這行,除了打更巡夜,晚上就甭想幹其他事了。”
少年打了個阿欠鬱悶地道:“本以爲打更巡夜很有趣,結果無聊死了,別說狐妖鬼怪,連賊毛都沒見到一根,伯父,我還是想回村子裡。”
封建社會的一大特色就是世襲,明朝更是把這一特色發揮到了極致,軍戶世襲、匠戶世襲、竈戶世襲、妓女世襲、就連打更的更夫也不例外。
杜老頭今年五十有七,自十七歲起便在東臺縣中打更巡夜,至今已經四十個年頭了,實在厭倦了這種晝伏夜出的生活,所以今年便打算退休了,只是他沒有子嗣,於是便回村裡找了個本家侄子來頂替自己。
杜老頭費盡了口舌,好不容易纔把這個花名叫狗子的本家侄兒忽悠進城,此時聽到狗子似乎有反悔之意,連忙道:“狗子,你小子纔出更幾天,那會這麼輕易就遇到有趣的事,覺得無聊是吧,那伯父便給你講一件親身經歷的奇事。”
狗子不由精神一振道:“什麼奇事,伯父快講。”
少年人好奇心重,杜老頭當初便是講了一些巡夜時遇到鬼怪,又或者豔妖狐仙之類的故事,這才成功把狗子忽悠進城當更夫的。
此時,杜老頭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一眼,又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的月亮,這才低聲道:“快到子時三刻了,這時人間陰氣最盛,嗯,咱們先打更,等過了子時三刻再講,要不容易撞邪。”
狗子顯然被唬着了,臉色白白的,既害怕又期待地點了點頭。
咚——咚咚,砰!
杜老頭打響了梆子和銅羅,拖着長長的聲調吆喝道:“風乾物燥,小心火燭,子時三刻——哩!”
老少兩人往前走了一段,由菜市口所在的西街轉到了東街,行至一座大宅子前。這座宅子乃東臺縣首富鄭家的,佔地面積極廣,整座東臺縣城,除了縣衙就輪到鄭家的宅院最大了。
“伯父,子時三刻過了,快快講來!”狗子催促道。
杜老頭眼中閃過一絲得色,將提着的燈籠掛在鄭家門前的石獅子上,然後一屁股坐在石階,壓低聲音道:“來,狗子坐這,看門石獅有煞氣,鬼怪不敢近身。”
狗子連忙挨着石獅子坐下,一臉期待的看着杜老頭,後者嘿嘿一笑,神秘問:“狗子,菜市口是什麼地方?”
“賣菜的地方唄!”
“除了賣菜呢?”
狗子面色刷的白了,吃吃地道:“殺…殺頭!”
“沒錯,就是砍腦袋,咱們東臺縣雖是小地方,不過菜市口那地方卻是砍過不少腦袋呀,所以整個東臺縣城就數那地方最是邪門,呶,就是你剛纔撒尿的位置,每次砍頭都準盛滿了犯人的血……”
“哎,我的媽呀!”狗子嚇得臉都白了,下意識地捂住胯間,彷彿下一刻就有鬼來咬掉他的小鳥一般,顫聲埋怨道:“伯父,剛纔你咋不提醒侄兒呢!”
杜老頭嘿笑道:“不用擔心,你小子還是個雛,童子尿乃至陽之物,鬼怪最是怕這玩兒,見之遠遁,哪還敢來害你。”
狗子聞言暗鬆了口氣。
杜老頭繼續道:“記得那是十五年前的事,立秋時在菜市口砍了一個強人,頭七那天正好輪到伯父我值夜更,那晚呀,也像今晚這麼大的月亮。伯父我本來已經特意繞着菜市口走了,也不知撞了什麼邪,繞來繞去的竟然還是到了菜市口。
當時呀,我就發毛了,只想着趕緊離開,可是雙腳竟然不聽使喚,低頭一看,我的媽呀,竟然有個人抱着我的腳……而且”
杜老頭這貨講故事確有一套,那表情、動手和語氣極爲到位,狗子此時已經嚇得縮成一團,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杜老頭心中得意之極,繼續胡扯道:“而且這個人竟是沒有腦袋,脖子上血淋淋的,我當時怕得呀,連話都說不出來。
嘿,就在這時那沒頭鬼竟然說話了,他說啊,大哥別怕,我就想麻煩你幫忙把我的腦袋撿回來。
我順着沒頭鬼手指的方向一瞧,哎喲我的娘呀,那顆血淋淋的腦袋就掉在幾米遠那坑裡,就是你小子剛纔尿的那個坑……”
“呀!”狗子發出一聲慘人的驚叫,直接往後栽倒。
杜老頭得意地一笑,忽然感覺到屁股下面溼溼暖暖的,急忙跳起來罵道:“我操,小崽子長人不長膽,這就嚇尿……!”
杜老頭表情瞬間凝固了,聲音嘎然而止,他本來以爲是狗子嚇尿,跳起來纔看清楚,浸溼他屁股的不是尿,赫然是殷紅的鮮血,鮮血正從狗子的脖子上汩汩流出,把臺階都淌溼了。
杜老頭只覺褲襠裡一熱,轉身便要逃,可惜一隻大手已經捂住了他的嘴巴,鋒利的匕首一刀刺進了左胸。
杜老頭雙眼驀地大睜,身體繃直了數秒便緩軟綿綿地塌下來。
杜老頭身後的黑衣人把匕首拔出來,冷酷地在杜老頭的衣衫上擦乾淨血跡,然後隨手把屍體扔下,就好像殺的是一隻雞。
隨即鄭府的大門悄然打開,又有十幾名黑衣人從裡閃了出來,然後迅速往城門方向摸去。
鄭府的大管家臉色蒼白,他探頭出來看了一眼臺階下兩具更夫的屍體,又急急把門關上,戰戰兢兢地往屋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