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在九天之上凝聚,地面上凌霄和南雁的大戰已然開始。
她們的交手,由於速度太快,以至於肉眼不可見,但地面上不停出現的溝壑,儼然表現出這場大戰的慘烈。
因爲這些溝壑,都是她們交手的勁氣造成的。
在某一刻,風雨豁然下起。
季寥沒有關注地面上的戰鬥,他於虛空負手而立,風雨不沾身。
自從凝結成太清神符後,他同天地萬物的關係比過去更緊密了,這種感覺,跟他過去同草木的親和力很相似。
隨着雨水落下,他能清晰體會到那些雨城裡尚未枯死的草木,隱藏在土地裂縫下的種子,嗷嗷待哺的幼鳥,甚至一些躲在水窪的魚兒,都開始歡呼雀躍。
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雀躍,十分純粹。
漸漸地,枯竭的河牀開始重新出現流水,雖然潺潺,卻給人以無限生機。
季寥生出一些滿足感,行雲布雨,自然是很了不起的神通,但用來滋養萬物,那又是一種很快樂,跟握有神通的得意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快樂。
德合天地曰帝。
季寥突然有些理解道家天帝的意境。
自身有德,合於天地,滋長萬物,這便是帝。
只是他終歸做不到如此啊。
他不能如佛陀那般,渡化衆生,只救得了眼前。也不能似太上那般計之深遠,留下萬世不朽的至理,他一直都是走一步是一步。
這場雨下了三個時辰,共三尺三寸八點雨水。
雨城總算恢復了過去的一些氣象,而凌霄和南雁的戰鬥亦在大雨終止前結束了。
凌霄身前是一條深長的劍痕,劍痕末端離她只有寸許。
而南雁的血卻混雜在泥水中,空氣裡還有她未散的血氣。不過她還是逃走了,凌霄亦沒有追上去。
季寥到她身邊,說道:“她逃走時這一劍沒傷到你,可見你的太虛神策已然臻入化境。”
季寥口中的化境不是尋常人理解的意思,是指凌霄將南雁的劍氣化去了。
這有些類似元佛三限,不過世間高明的法,總是殊途同歸的,太虛神策具備這樣的特徵不足爲奇。
凌霄沒有絲毫擊敗強敵的喜悅,而是向季寥認真道:“季寥叔叔,我身體裡住着另外一個人。”
季寥道:“然後呢?”
凌霄道:“她很強大。”
季寥道:“哪方面的強大?”
凌霄道:“果決,無情,以及堅定。”
季寥道:“你缺少這些麼?”
凌霄點了點頭,說道:“我做不到像她那樣。”
季寥微笑道:“那她也做不到像你這樣。”
凌霄道:“我?”
季寥道:“還記得道德經麼。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滅,木強則折。堅強處下,柔弱處上。”
凌霄注目河畔的流水,沉吟道:“我明白了,季寥叔叔的意思是我的柔弱,能勝過她的堅強?”
季寥淡然一笑,說道:“這個道理,你還不夠明白,不過你相信自己的理解也沒錯。”
凌霄道:“好,只是我還是好奇,如果我完全明白這個道理,又會如何?”
季寥道:“那你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了。”
凌霄眼睛一亮,拱手道:“我還是想徹底明白這個道理。”
季寥道:“那我再送你一句。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爲道。”
凌霄道:“這也是道德經的內容,只是我更不明白了。”
季寥道:“你今後慢慢思考便是,有些道理,不到時候,不經歷一些事,是想不明白的。而且現在不是說大道理的時候,你既然來了,不若跟我去喝那剛釀造好的千日醉。”
凌霄道:“我也正要到那裡去,因爲我想到若那位酒家老闆已經回到雨城,我可以向他請教劉玄石的事,說不定能發現關於清平子叔叔下落的線索。”
“那就走吧。”
……
……
狄希滿臉憂愁。
季寥有些不解,說道:“我都照你的話下了雨,你卻好似比之前更苦惱了。”
狄希道:“她還是找到了我。”
季寥道:“什麼時候?”
狄希道:“在你施展呼風喚雨的時候,不過不是因爲你,而是有人在幫她。”
季寥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狄希道:“這次我不打算躲避了,因爲幫她的人,用了一種特殊的手段確定我的位置,所以我逃到哪裡都沒用。”
季寥道:“什麼手段?”
狄希道:“龍王境是一種特殊的境界,這個跟道家元神和佛家的金身羅漢都完全不同。準確的說,我不算仙佛,而是神。因爲世間的龍王只有我一個了,所以人間對龍王的信仰願力都歸了我。因此我無論如何掩蓋,都解決不了那些香火氣氣息流向我。幫她的那位,便是一位神道中的強大存在,她能感應到我身上的香火氣息,從而確定我的位置。”
季寥微笑道:“我應該已經知道了那位神道的強大存在是誰,因爲她剛纔派人來找過我。”
狄希道:“她算是失策了,你這樣的人,得她親自出馬才行。”
季寥道:“不錯,而且我沒動手,因爲她幫我把那人打發走了。”
他指着凌霄。
狄希終於開始注意凌霄,神色微微有些變化。
凌霄道:“老闆,我想問你一件事。”
“劉玄石的事,我並不比你清楚多少。”狄希早有意料地回道。
凌霄道:“可我還是想你說一說他的事。”
狄希沉吟片刻,隨後道:“你自己想知道的,今後你出了事,就別怪我。”
凌霄正色道:“不會。”
狄希道:“劉玄石是廟裡的人,他的生平,沒有人比廟裡的人更清楚。”
“廟裡?”凌霄怔然,她想起劉玄石死之前留下的遺言。他說清平子叔叔死在廟裡。
這兩個廟,很可能是同一個地方。
狄希道:“廟是個很神秘的地方,確切的說,廟不在世間之中,而且廟通往世間的路,都是臨時產生的。因此若不是廟裡的人願意帶你進去,那你基本不可能進入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