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的路上定錦江之星,想要的幾家竟然都沒有客房。你家附近有沒有類似的?”
崔冰冰奇道:“你又是大巴進城,又是住連鎖便捷酒店,兄弟,你眼下資產價值不菲,流動資金充裕,資產負債爲零,該不會是暗示我給你制定新年資金規劃時候管住手腳?”
“我摳門啊。我剛回國時候比現在闊氣,現在呢,你去公司看看,哪間辦公室溫度最低,哪間肯定是我的辦公室。一想到工廠電比家用電貴那麼多我就心疼。越掙錢,越懂得錢來得不容易,有些無所謂的享受,就不去追求啦。”
崔冰冰驚愕,心裡立即冒出個體戶小鄉鎮企業主的形象,她在銀行接觸三教九流的老闆,頗知有些大老闆極端節儉,她曾知有個開造船廠的老闆,家產超億,卻出門從來只坐公交,大多數時候自行車代步,公司最好的一輛車是金盃麪包車,因爲放倒椅子可以裝貨,裝上椅子可以拉更多的人,性價比一流。該老闆說話結結巴巴,扔在工人堆裡絕對被人當基礎工,唯有算賬時候才面露崢嶸。可是,那種形象與柳鈞似乎格格不入。“真話還是假話?”可她眼明手快撩起柳鈞的左手,憤憤地道,“換手錶了,這塊江詩丹頓夠住幾個月五星級?騙人之前請收拾道具。”
“我又不是說不追求任何貴价貨,我只是有所選擇地不追求不必要的享受。比如這隻手錶,我既然對它的工藝水準愛不釋手,覺得它美若天仙,那麼該買還是買,買來拆開研究一遍,學透原理。至於賓館,我反正在哪兒都睡得着,只要乾淨安全,再頂級也毫無建設性,錦江之星足夠。花錢的心理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是早早將未來一年的收入全計劃好,掙多少花多少,現在是看到一些浮誇的價格,想想這得是多少成品的淨利,就揮霍不起來。”
“你得道了,施主。說說你明後年的資金規劃。”
“我的目標是吃下三塊地,這些地的報價都在這兒,有些可以分期付,有些……”
“絕不分期,分期拿不到土地證,你這種公司沒有土地證無法抵押貸款。”
“然後這一份是我新年——2003年的工作計劃,和資金投入計劃。必須保證的資金用的是紅字。我跟拼七巧板似的,怎麼拼都是資金缺口,拼不全,唯有請教高手。”
“少買一塊地,就寬裕不少,如果壓縮研發資金,那麼更寬裕,問題是讓你壓縮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壓縮研發投入。看來有些人還是有信仰有追求的,不像從小窮怕的,現在對錢那個孜孜不倦的追求啊,兩眼只看得見銅板,什麼賺錢做什麼,一點兒追求也沒有。”
“你今天是不是哪兒受刺激了?”
“你的資金規劃我一週內給你做出來,回頭快件傳給你,會不會太拖?如果你急着用,我趕一下時間,最近好多事湊一起,包括煩死人的MBA學期論文,時間不夠用。”
柳鈞恨不得速戰速決,當天就拿到方案,可是也不能太逼了崔冰冰,看她那樣子,一週趕出來,已是天大人情。“要不你先粗看看,告訴我能不能三塊地全吃。”等崔冰冰點頭說行,柳鈞就換了話題,“工作上有問題?難得有匪類朋友在,不如說出來聽聽。”
“唉,矛盾啊。以前不幸被同學媽李大人看上,從此淪爲跟班丫鬟,連累我爸媽也被李大人一大家族隨叫隨到做家庭醫生,做人不曉得多卑微,可也因此獲得李家嫡系身份,畢業得以分進銀行,在銀行裡跟着同學享受特權,發展業務到底是比其他沒有背景的人順利一些。現在爭氣是爭氣了,可也成爲沒有背景的人,大環境人踩人。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揚眉吐氣的路,唯有打落牙往肚裡吞。具體沒什麼可說的,有本事打回去,沒本事忍着。”
“以前再開心也不過是個奴才,現在你有自由,即使生氣也是自由的。”
“這個道理,說着只有一兩句,可小時候不懂,小時候還非常享受狐假虎威的樂趣。所以想想做人非常可怕,小時候無意做的荒唐事,冥冥之中有賬本替你一筆筆記錄,等你有了自我意識,上天會一筆筆給予報應。”
“別這麼想,你是阿三,匪類。樂觀點兒。老天還不是因爲看我們成年人擔得起,才現在秋後算賬嗎,不怕。”
“我什麼時候怕了?不過是天氣太冷,好陣子陰天不見太陽,又好幾天沒時間找甜品吃,情緒不佳而已。”
“嘔,阿三,看不出你還有這招,這好像是宏明太太嘉麗才該說的。”
“你那宏明兄弟,我見到他身邊女友換了兩茬,而且一看就不是普通交往的女友。”
“這事兒。如果你是嘉麗,我該把宏明出軌的事情告訴你呢,還是不告訴你?我最近糾結此事,我早知道了。”
“這個問題你不該來問我,如果我是嘉麗,我不需要你告訴,錢宏明那幾根肚腸我摸得清楚。”見柳鈞點頭,崔冰冰又補充一句,“如果我是嘉麗,諒錢宏明也不敢出軌。什麼鍋配什麼蓋,不是上帝的人類別妄想改變別人的生活,那叫不自量力。”
柳鈞被嗆得直噎氣,“我只是讓你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幫我分析分析……”
“女人跟女人還有不同呢,我阿三心胸海闊天空,家庭愛情雖然重要,可還不至於是我的全部,那麼你若是知道我這種人的丈夫有出軌,儘管跟我講,我即使受打擊,也死不了。但你說的那個嘉麗,她的世界她的心只有家那麼大,家庭愛情即使不是她的全部,也差不多了,你要是告訴她實情,你還不如直接給她一刀子。”
柳鈞不禁想到他的媽媽,他爸爸工作忙碌,一年大多數時間不在家,媽媽就把絕大部分精力投注在家裡,爸爸的起居,他的成長,幾乎成了媽媽的全部,因此媽媽的工作馬馬虎虎。媽媽的關注點在家裡,她的心便也只有家,因此家變等於毀了媽媽全部。媽媽的昨天,會不會就是嘉麗的今天?其實答案是肯定的。
“兄弟的女人,你管頭管腳,是不是有問題?”
“兄弟的太太,也是我的朋友,嘉麗人極好。我管兄弟的女人,你管頭管腳,是不是有問題?”
“問題不是明擺的嗎,你視而不見而已。我什麼時候隱瞞過。”
柳鈞面對這崔冰冰,這個阿三,異常尷尬。崔冰冰言語可愛,可在崔冰冰面前,他什麼都藏不住,備受打擊。
崔冰冰嘻嘻一笑,“男人愛面子,對不住嘍,以後不揭穿你。”
“我要求晚上住你家客廳摺疊沙發牀,你不可以拒絕,男人愛面子。”
“你敢去,我敢應。”
柳鈞遭遇剋星。他到底是文明人,不便對着女孩子說下流話,只得吹鬍子瞪眼,咬牙說出一個“去”。見到崔冰冰輕蔑一笑,他鬱悶壞了,今晚排除萬難也得去崔家香閨過一夜。
崔冰冰牛排之後要了兩份甜點,她很不客氣,既然柳鈞自己不點,她吃得再好吃也不會分給柳鈞一口,完全一人獨享。吃完之後,又是調戲柳鈞成功,她心情大好,要求直接回家,她還有工作未完,今晚必須完成。
崔冰冰現在的住宅只有一室一廳,上海房價高昂,她又不肯賣掉老家房子換上海的,手頭積蓄只夠付一室一廳的首付。不過上海工作一年多下來,她已經將小小房子佈置得舒舒服服,已經在考慮提前還貸。眼下柳鈞真的嬉皮笑臉地跟着她走進小小客廳,崔冰冰臉皮有點兒架不住了,她覺得眼下的客廳比車廂空間更侷促,大冷天竟然燒得熱烘烘的。
“你喝茶吃零食看電視,我在隔壁做事,有事兒儘管說。”
所謂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崔冰冰一變得臊眉搭眼,柳鈞立刻反客爲主,給一個飛吻,也不開電視,趴到崔冰冰的書架上找書看。崔冰冰心知,柳鈞只要將她的書架瀏覽個通透,她在柳鈞面前就成了透明人。她站臥室門口猶豫了一下,就走過去,將車鑰匙遞給柳鈞。“行,你贏了。鑰匙給你,小區出去往東一公里,有家賓館新開,價格合適,你住那兒吧,我不送你。”
柳鈞從說好住宿崔家,就有點兒心猿意馬,成年人,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此刻見崔冰冰緋紅了一張老臉,兩隻眼睛躲躲閃閃,他伸手抓住那隻拿着車鑰匙的手,用力一帶,擁進懷裡,“告訴你什麼叫引狼入室。”
“不!不可以。”
“晚了。”
“除非你保證以後只能有我,心和身體。”
“與你交往的階段,只有你。”
崔冰冰鬆開支在兩人之間的手臂,主動圈住柳鈞的脖子。他媽的工科生,談情說愛時候也不忘邏輯,只要給她機會,一年還怕收拾不了這小子。反正她早就愛柳鈞,這就正中下懷。
從陌生的探索,到激烈的交匯,因爲你情我願,過程一氣呵成。崔冰冰在天堂邊緣聽到氣喘吁吁一聲“我愛你”,抓住少許理智深入細緻地問個清楚:“良心發現?”
柳鈞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答疑,“現場發現。”崔冰冰此時心說,愛發現不發現,她拿起電話就去銀行請了假,她又不是第一次爲愛情糟蹋工作,此刻有愛人如珠如寶的愛撫,她將工作押後,她就是有這個自由這份信心。
柳鈞第三天早上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一個人的時候捫心自問,究竟愛不愛崔冰冰,他發現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少年時期的銘心刻骨好像永不再來,他只知道,他喜歡精讀崔冰冰,喜歡與崔冰冰對話。崔冰冰無論從相貌上,還是姿態言語,全不符合他從小迷戀的女人形象,與他以往交往的女朋友全不相同,目前看來,充滿新鮮感。可柳鈞也清楚,他若是敢學錢宏明,那就只有符合崔冰冰風格的四個字:小心狗命。
很快,崔冰冰便來電告知方案。按照騰飛現有資金流,加上騰飛目前很笨很傻很原始的貸款方式,可以拿下兩塊地。那麼在下一年,自有資金全部投入到買地和土建,生產資金由抵押貸款來滿足,除非下一年度出現了不得的天災**,正常情況下的週轉絕無問題。三塊,幾乎不能考慮。
柳鈞依言,先拿下科技園區的土地,依照規定足額付款,又與工業區的兩家同時談判,無非是用這家壓那家,用那家壓這家,最終,居然拿下的是微軸廠,而非變爲焦土的家紡廠。原來家紡廠老闆算來算去,根據柳鈞的出價,他即使賣掉全廠也不夠支付債款,還得賣掉家中房子。家紡廠老闆心說他公司即使被破產拍賣,按照公司法,他是有限責任公司,不需要用私人的家財來抵債,那麼他不如省一頭心事,等政府擺不平告上門去的債主,來收去燒焦的公司好了,他何必自己辛苦籌錢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