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問題不大,不要慌

落日的天空是血色的。

眼前的大地也是血色的。

倒在地上的屍骸,是曾經相信一位少女並擁戴她爲王,共同爲他獻上凱歌的人們。

他們因爲叛徒的挑撥而分爲兩派,彼此將對方視爲仇敵進行着殺戮,然後,共同倒在了這片戰場之上。亞瑟王的最終之地,卡姆蘭丘的山腳。

從時空另一面的夢境中醒來,再次頹喪地跪在血染的山丘上,阿爾託利雅呆呆地遙望着這荒涼的場景。

一切都恍若隔世,如同做了一場漫長的夢一般,直到現在,「現實」終於是讓她一下子醒了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這樣的人……”

她緩緩打量着四周,帶着滿臉的淚水,護手甲上也浸透了敵人的鮮血,血與淚一起滑過光潔的臉龐,少女般的王者低聲的發出悲嗚。

原本以爲自己不會再看到這副光景,但是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裡。

儘管知道不管多少次也一樣,但她還是沒有能夠剋制住道歉的衝動。雖然明白自己的歉意無法傳達到任何人心中,但少女依舊重複着懺悔。

向着沒能完成的理想,向着沒能被拯救的人們,向着因爲她身爲王者而消逝的一切,難以自已地嗚咽起來。

“這就是你締結契約的那個瞬間嗎?也就是說,是你時間停止的節點,所以這一次從這裡開始?”

詢問的聲音在山下響起,伴隨着濃烈血腥味的黃昏晚風傳來,讓哀傷不已的騎士少女微微一愣。

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去,發現熟悉的身影正伸手揉着眼睛,走上這座死亡之丘,他一邊小心翼翼的避開沿路上拿橫七豎八的屍體、血泊、殘肢斷臂等等,一邊嘴角抽搐的走到了她的身旁。

“Ma……Master……”

愣了好半晌,阿爾託莉雅這才反應過來,語氣莫名的呼喊了一句。

大概是猝不及防的回到了這個歷史節點,給她帶來的衝擊實在是太過巨大也太過驚人了,讓少女難以自己的流淚懺悔,飽受煎熬,幾乎一下子就徹底被突如其來的負面情緒淹沒了。

直到現在看到了夏冉的出現,她才終於是想起了自己是因爲什麼原因,再次重新回到這個場景之中。

“能夠站起來嗎?”

夏冉伸出手掌,對着無力的跪倒在染血山丘上的少女說道。

“嗯……”

阿爾託莉雅呆呆的應了一聲,然後瞪大了兩隻眼睛,也伸出被鮮血浸透染紅的一隻手,緊緊的握住了御主的手掌,藉助他的力量用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對方的出現,讓她那空蕩蕩的內心一下子被注入了一絲活力似的……

至少不是隻有自己被遺棄在這片時光之中,至少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至少自己還有可以信賴依靠的對象。

“真是有夠慘烈的……”

夏冉環顧四周,又看了看就在前方不遠處倒下的少女屍體,那和阿爾託莉雅有七八分相似的容顏,眼角禁不住的再度狠狠抽搐挑動了好幾下。

這是莫德雷德的屍體。

反逆者的身體被阿爾託莉雅的聖槍刺穿,燒穿了肺腑,從槍上滑落,斷了氣……

不過在那之前,她的魔劍也粉碎王的頭盔,劃破頭蓋,奪取了單眼和剩下的性命……只不過阿爾託莉雅在最後與抑止力締結契約,類英靈的狀態更新覆蓋了她的狀態。

——真是生動形象的描繪出了父慈子孝的感人一幕。

夏冉不由得看向了無力的倚在自己身旁,整個人都呆愣着,雙眸也是顯得黯淡無神的金髮少女。

這個時刻是她與阿賴耶締結契約的一瞬間,因爲她在被召喚爲Servant之前,並非那種在現實中真實死亡之後,最終功績傳說昇華,化作的正規英靈。

而是在臨死之前的最後關頭與抑止力交換契約,將死後的靈魂變爲守護者,所以阿爾託利雅的時間在臨死前便被定格了,這是永遠束縛着失去了時間的她的牢籠。

她不會前往英靈座,她本來就不在座上,她只會在失去了意義的時間中,在等同於永遠的剎那中,注視着夕陽下的戰場,等待着一次又一次的召喚。

按道理來說,雖然現在契約已經被轉移了,但是她在回到Fate世界的時候,的確還是會回到這個時間點——因爲她的命運還沒有走完,她必須在這個地方做一個了斷。

唯一的區別就是,這片土地的時間,還有她自己的時間不會再永遠靜止下去,而是重新歸入正常的時間流之中,開始流動變化,從已知過去流向未知未來。

這是很正常的來自世界的「修正」,因爲歷史在這裡出現了分歧——

從阿爾託莉雅的角度來看,她的命運根本沒有真正走完,她的時間被定格住了,她所在的歷史時段在自己臨終之前的瞬間凝固,她沒有再經歷過劍欄之戰後的事情……

因爲她的時間停止了,她甚至沒有真正的迎來死亡,自然也沒有再創造過什麼歷史,她只是在戰場上被抑止力的契約囚禁住了,在永遠的剎那之中一遍遍的前往時空另一邊的戰場。

但是從宏觀的人類史角度來看,歷史卻一直都在前進,甚至還有過記載,說是最後的騎士將亞瑟王帶離血染的戰場,來到森林。因爲他相信,到達一個清幽的地方,王的傷勢就能痊癒,或者說他只能這樣相信而已。

但是重傷的王者在醒來之後,卻是讓他將聖劍帶走,穿過森林,翻越那染血的山丘,直到彼方有一個很深的湖,把聖劍投入其中,歸還給湖之仙女。

失去聖劍的加護,不死的王就會死去。而騎士拒絕王的死,兩度謊稱已經將劍歸還,但都被王者識破了。

在第三次的時候,騎士終於接受了王的選擇,將劍投入了湖中。水面上出現皓白的手腕接過劍,在半空轉了三次之後,聖劍從世界上消失了。

——亞瑟王才最終迎來了死亡的長眠。

這就是需要「修正」的一點,如果阿爾託莉雅的時間一直停止在那片戰場上,沒有正常流動的話,那麼之後貝德維爾將她帶離戰場,三度歸還聖劍的事情又是怎麼發生的?

扮演了她的那個角色的人是誰?

搞明白這一點之後,夏冉也就完全釋然了,難怪自己等人這一次不是按照本來預想的一樣,被冬木市第五次聖盃戰爭召喚過去,而是出現在這個時間段之中。

很顯然,在世界自發性的「修正」之中,這個步驟纔是更爲重要的。

“現在這段歷史的時間開始正常流動,將會繼續發展下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夏冉輕聲的開口說道,“你最後的騎士,貝德維爾就要到來了。”

“……是嗎?”阿爾託莉雅勉強的笑了笑,“Master你看到他了?”

“……看到了。”

夏冉扯了扯嘴角,他注視着某個方向,瞳孔深處的確倒映出了在遠方拼命的飛馳而來的那道身影,騎士呼吸急促地握着繮繩,拼命掛在白馬上。

這是一種很神秘的狀態,只要他想,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夠看到世上任何的一個角落。

卻不是曾經的天視地聽之術,因爲已經不必要了,而是卓越的EX千里眼,能夠看透過去和未來的可怕程度……所羅門歸還了萬能的戒指,失去了一切,自然也包括了凝視世界的眼睛。

“所以這雙眼睛其實也是我「借」給他的嗎?現在「還」給我了?”

夏冉頭疼的伸手揉着眉心,仍然是感覺到腦海裡一片混亂,如果不是這雙眼睛,如果不是知識宮殿裡突然多出來的龐大資訊,他直到現在都還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在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Master……你說什麼?”

阿爾託莉雅仍然帶着令人憐惜的脆弱感的聲音響起,彷彿是少女在病牀上努力的支撐身體,強撐着說出的話一般。

“沒什麼,只是我之前的判斷是正確的,這的確可以看作是一個機會……”夏冉收斂思緒,認真的說道,“不過這要看你是怎麼想的。”

“我是……怎麼想的……”

“沒錯,首先要明白一件事,奇蹟並不是沒有代價的……”夏冉凝視着少女翠綠色的眼眸,“化不可能爲可能也是有限度的,這個還記得吧?”

“……記得,你和我說過,但是我是不會放棄的。”阿爾託莉雅定了定神,努力的凝聚意志,這麼說道。

“放心,我不是讓你放棄,只是你要明白如果你想要達成的願望是通過徹底否定你自己,來拯救不列顛的話,那麼這就等於基本上不可能是實現的奇蹟。”

夏冉輕聲的安撫着少女的精神狀態,儘量不刺激她。

“這需要涉足成爲悖論的時間旅行,通過逆轉既定的因果來否定過去,但要是否定了過去,那你後來做出的改變又怎麼能夠存在呢?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神才能夠掌控的領域……”

這就是時間的悖論。

阿爾託莉雅想要將自己所犯下的錯誤,都通過奇蹟抹去,她覺得自己不配作爲王者,如果能夠從一開始就改變既定的因果的話,或許自己的國家就能夠得到拯救。

但是想法就已經不切實際,如果她真的能夠改變單一時間線上發生的既定因果的話,那麼現在的她就不會存在纔對,因爲過去已經被改變了,後來的她也就不會存在了。

但問題又來了,如果後來的她不存在了,那麼又是誰改變了過去?從來就不存在過的歷史,又怎麼會被抹去?這就和一個人回到過去,殺死了自己的祖父一樣的悖論。

就連蓋提亞的計劃,也不是「改變」過去,而是「取代」過去,它也沒有不切實際的否定自己的存在前提,而是從一開始就在新世界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位置,這纔有實現的可能性。

阿爾託莉雅卻要做得更加徹底,這又怎麼有可能呢?

“這個……”

表情幾度變換,最終少女還是頹然的承認了這一點,“那Master你說應該怎麼辦?”

“如果你仍不願意放棄的話,那麼就在承認歷史的基礎上,開闢出新的歷史就好了……”夏冉似乎是心中早有腹案一般,不假思索的說道。

“開闢出……新的歷史?”

“沒錯,我問你,你爲什麼這麼執着於要否定自己的存在,認爲如果自己不存在的話,不列顛就能夠得到拯救?”夏冉點點頭,接着平靜的發問。

“……”

“……”

“其實我都知道,因爲神秘的時代結束了,接下來的時代和你根底的力量無法共容,只要你還活着,不列顛就沒有未來。”夏冉不在意阿爾託莉雅的沉默,直接點出了這一點。

“嗚……”

少女發出悲嗚,面色再度蒼白一分。

她的確就是這樣想的,當初討伐魔龍伏提庚的時候,那個以島之意志、島之分身顯現的卑王,在臨死之前就這麼告誡過她,當時的她並不在意。

但是直到後來,才明白那個老人說的都是真話,只要自己這個王還活着,國家就沒有未來。

因爲神秘的時代已經結束,接下來是人類的時代,但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爲尊貴的幻想——

不列顛王的血統、不列顛化身赤龍的意識形態,以及用以完美融合兩者的尊貴的女性血統,混合創造母胎,這本來就是頂級的神秘體現。

這纔是最要命的衝突,接下來的時代沒有她與不列顛的位置。

所以她纔會想着,通過否定、抹殺過去的自己的方法,從源頭上拯救整個國家。

“所以只能夠從這一點着手了,歸根到底,是因爲神代消退的緣故吧……”夏冉嘆了口氣,在公元后,人類的歷史將神秘盡數驅逐了。與科學之光的擴張成反比,神秘之暗逐漸衰退了。

過去那充滿神秘與魔力的時代,將因人類的文明而迎來終結,逐漸衰退。擁有人格的自然變爲了單純的自然現象。大氣中的以太也如雲霧般消散了。

實際上各地神代結束年代都是有所區別的,總的來說大陸結束最早,而半島、島嶼等較遲,其中較爲特殊的不列顛,就是直到公元五世紀神代仍未結束。

但是當它結束的時候,就導致了眼下的悲劇的發生,這個纔是主要的根源。

“所以解決的辦法其實非常簡單,只要從現在開始,讓神代一直鼎盛繁榮,持續下去就可以了!”

魔術師發出這樣的宣言——

“神代的真正終結,是指神秘將從人類史中消失,地上的物理法則將根據人類的知性來決定……那麼,就讓我來重建這個秩序吧,從星象和宇宙觀開始,將整個世界的認知打回到地心說的時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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