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次衝鋒!
10月14日一天,川軍802團就打退了日軍整整十三次衝鋒。
屍橫遍野。
“丁丑年九月十一,民國二十六年十月十四日。日軍的十三次衝鋒被打退了,我團陣亡營長一名,連長三名,官兵陣亡二百九十四人……”
精疲力竭的文書,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在小本子上記錄下了這一天的戰況。
僅僅只有一天的時間,二百九十四個弟兄陣亡了。
而那些受傷的兄弟們,也根本來不及治療。
中央軍都缺乏藥品,更何況他們這些雜牌軍?
彈藥消耗了一大半。
也沒法得到補充。
接下來的仗怎麼打?
天知道。
反正川軍弟兄們都知道一件事:
只要陣地上還有一個活人,那就得和東洋人玩命到底。
從出川的第一天開始,他們就沒想過能夠活着回去。
孟紹原坐在那裡,他覺得自己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空了。
掏出煙的時候,手都是哆嗦的。
他以前殺過人,可和今天殺人時候的心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今天殺了四個日本人,衝鋒槍幹掉兩個,咬死一個,大刀砍死一個。
那種感覺該怎麼形容?
又興奮又害怕。
真的是害怕。
殺人的時候不害怕,可現在日軍的進攻停止了,他居然感到了一絲後怕。
用大刀砍死那個日本人的時候,對方的刺刀是貼着自己的身子刺出的。
現在回過神來,才發現衣服上被刺了一個洞。
只要再偏幾毫米,那刺刀就刺進自己的身體了。
要不是魏巨川救了自己幾次……
“孟老弟。”
林相侯一屁股坐到了孟紹原的身邊。
孟紹原掏出煙遞了一根給他,順手幫他點着了火。
林相侯用力抽了幾口:“孟老弟,你的任務算是完成了。把我們帶到了這裡,給我們準確指出了日軍進攻部隊番號,火力配置,這裡沒你事了,走吧。”
孟紹原大口大口抽着煙:“走?去哪?到哪不是和日本人玩命?林團長,川軍能拼命,我們這些當特務的,一樣也能玩命。”
“不一樣,不一樣。”林相侯笑了:“我們是雜牌軍,來上海就沒準備活着回去。你是你們戴處長的親信,我都聽楊軍長說過了。你死不得,你要死了,我們的罪過可就大了。”
“放屁。”孟紹原惡狠狠的罵了一聲:“我爲抗戰而死,你們有什麼罪過?”
“聽我一句,孟老弟。”林相侯指了指陣地:“我們早有準備會陷入到苦戰,但打得那麼艱苦還是沒想到。小東洋的飛機大炮坦克太厲害了。就今天一天,我丟了快三百個弟兄了,三百個啊,當初我們在四川打內戰,一年下來都死不了那麼多。
要按照這樣下去,明天,頂多是後天,這裡就守不住了。出川前,劉湘長官在誓師大會上告訴我們,別給四川人丟臉,讓所有人都看看,我們四川人不光會打內戰,打外國人手一樣不會軟,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我802全團,九個連,加上一個警衛連,九百號人,沒一個準備活着回去的。我們除了拿命擋住東洋人,沒別的辦法,但你得活着啊。爲什麼?我百萬川軍出川,人生地疏,沒補給,沒後勤,我們得有人幫我們啊。
白天你逼着你的人回去徵用補給,霸氣,我都親眼看到了。也許,整個上海,你是唯一能夠幫到我們川軍,爲我們說話的人。你當我林相侯求你了,爲了後面陸續上來的川軍弟兄,好好的活下去。死,太簡單了,可要活着,那纔是難事啊。”
死,太簡單了,可要活着,那纔是難事啊。
孟紹原讀懂了他話裡的意思,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他也做出了一個決定:“老哥,我答應你,我活着,好好的活着,只要我還活着,川軍兄弟要什麼,我給他們什麼。沒有的,我搶也要幫他們搶到!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不到最後一刻你不能趕我走!”
“你看,老弟,你都叫我老哥了。”林相侯笑了:“有你這麼一個兄弟,老哥我心裡暢快。老弟,老哥我從小家裡就苦,好不容易升到了團長,還有了堂客,我是四川瀘州人,將來抗戰勝利了,有機會,去我老家,告訴我那個堂客,我死了,我是爲國捐軀的,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可得給我留下個種。”
“老哥,我保證!”
孟紹原做出了自己這一輩子最鄭重的一個承諾:“不管將來怎樣,我帶着你的骨灰回家,回家……我告訴你堂客,告訴你們林家的人,告訴瀘州人,告訴全四川,你林相侯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國人欠你,你不負國人!”
國人欠你,你不負國人!
孟紹原說到這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現在開始,你妻即我嫂,我負責養你家人,只許你林家人佔便宜,不許旁人欺你林家一分一毫。誰若是敢找你林家的麻煩,就是和我孟紹原爲敵,和整個軍統爲敵,我必誅之!”
“多謝了,老弟!”林相侯大喜:“那我可以安心的赴死了!”
……
10月15日。
日軍的進攻已經趨於瘋狂。
炮彈雨點一般的落到薀藻浜陣地。
可是隻要日軍一進攻,802團依舊採用老辦法,把日軍放進來,然後和他們肉搏。
林相侯親自坐鎮一線指揮。
川軍弟兄,硬是憑藉着自己的血肉之軀,抵擋住了日軍的鋼鐵洪流。
上午10點,噩耗傳來:
802團側翼,由中央 was 軍23師負責防禦的陳家行陣地丟失。
這等於802團側翼門戶洞開。
日軍可以順着陳家行,切斷802團後方,斷絕增援部隊。
“彭澤生!”
“到!”
林相侯滿臉污泥血跡,聲音卻依舊如此洪亮:“帶着你的二營,我再把警衛連、敢死隊調給你,全部輕重火力歸你指揮,趁着日軍立足未穩,給我把陳家行奪回來!”
“是!”
二營長彭澤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腦殼子硬的,胯下帶把的,都跟着老子來啊!”
這是什麼樣的奇蹟啊!
如果說道現在爲止,802團防禦陣地寸土未失已經是奇蹟了,而在這樣艱難的情況下,川軍居然還要憑藉着如此簡陋的武器,發起反擊,奪回陳家行陣地,那就不是奇蹟二字能夠形容的了。
……
“敢死隊,大刀!”
802團全部能夠使用的機槍、衝鋒槍全部都集中給了二營使用。
二營長彭澤生親自擔任敢死隊隊長,手裡端着一挺輕機槍,他的兩邊,是同樣端着機槍,充當開路先鋒的軍官。
全部由二營還活着的排以上軍官擔任。
身後,是懷揣僅存的手榴彈,手端大刀的敢死隊員。
只有手榴彈和大刀。
他們就沒準備能活着回來。
敢死隊,敢死隊,敢死隊不死,誰死?
“弟兄們,都跟着老子衝,老子死了,你們踩着老子的屍體上!”彭澤生殺氣騰騰:“個龜兒子的東洋人,欺負到老子們的頭上來了!龜兒子的敢擋老子的路,老子付那他兩耳屎,讓他分不清東南西北。”
說完,拼盡全力大吼一聲:
“弟兄們,衝啊!”
……
1937年10月15日上午10點30,川軍802團組織敢死隊,向剛丟失的陳家行陣地發起反擊!
這是必死的反擊!
三百敢死隊員,三百鐵血忠勇川軍,三百把大刀,在那一瞬間,爆發出中華民族最強的吼聲:
決死——反擊!
機槍怒吼。
清一色由軍官組成的機槍隊,把所有的子彈全部傾瀉向日軍陣地!
孟紹原在望遠鏡裡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川軍軍官倒下了,後面很快又人衝上,拿起他的機槍:
射擊!射擊!繼續射擊!
他看到彭澤生一個踉蹌,但隨即又挺直了身子,繼續扣動着扳機!
他看到一個個的敢死隊員,不斷倒下,但卻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的。
壯哉,802團!
壯哉,川軍!
壯哉,中華!
衝上去了,川軍的弟兄們衝上去了!
大刀雪亮!
那是全民族的吶喊:
我們,永遠不當奴隸!
……
彭澤生,川軍20軍802團2營營長。
1937年10月15日,率領三百敢死隊員,向陳家行陣地發起反擊。
11點25分,陳家行陣地失而復得。
是役,由彭澤生而下,二百零八名敢死隊員陣亡。
倖存者全部帶傷。
彭澤生營長的屍體被找到的時候,他的身上,總共有七處彈孔,四處刀傷……
……
“孟長官,孟長官,吃的,吃的來了!”
陳厚滿帶着十幾個人,每人都大包小包,他一看到孟紹原,立刻興奮的喊道:“吃的,吃的我帶來了啊!”
孟紹原一句話也沒有說。
“吃的……”
陳厚滿剛說完,忽然怔怔的看着周圍,怔怔地說道:“怎麼……怎麼就剩這麼一點人了?人呢?人都去哪了啊。”
三個營長中,至今還活着的魏巨川,拿過了一個肉包子,一口就塞到了嘴裡,一邊吃,一邊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下。
“我帶吃的來了啊,好多好多吃的啊。”
陳厚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樣淚流滿面,失聲痛哭:“弟兄們,都醒醒啊,都來吃啊,我帶吃的來了啊,我真的把吃的帶上來了啊!”
(林相侯和孟紹原對話,是臨時修改加上去的戲份。這裡面有個驚人的巧合,本來按照大綱和細綱,這兩天就是川軍前鋒林相侯部上場的戲份,包括前幾天的鋪墊大家也都能夠看得出來。而就在前天,我看到了一則新聞,成都一位姓賀的先生,給姑蘇晚報打電話,希望能幫助找尋他在抗日戰爭中爲國捐軀的叔公埋骨處。賀先生的叔公,叫林相侯。
82年過去了,曾經的英雄後人至今不知道他的埋骨處。按照川軍20軍804團團長向文彬的回憶,當時林相侯重傷未死,被撤到蘇州虎丘山附近一所戰地醫院搶救,後來傷重不治殉國。戰友們還給他立過碑。但還有的說法,是林相侯當場殉國。總之不管哪種說法,都始終沒有找到林相侯的埋骨處。包括蘇州藏書的“英雄冢”。
很巧,碰巧蜘蛛正好寫到了林相侯,所以我想,我也不知道林相侯的埋骨處在哪,但是起碼在書裡,我能夠讓他魂歸故里。畢竟大部分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是要葉落歸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