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停好了轎車,去附近的麪館吃了一碗麪。
現在是吃早飯的時間,那些喜歡喝早酒的,往往會叫上一兩個好友,在這麪館裡點上幾樣面澆頭。
一小碟鹹菜、一小碟筍絲、一小碟素三鮮、一小碟幹切百葉絲,再來上一瓶酒,一人一碗麪。
要不了幾個錢。
這吃麪又有講究了。
喝酒前,先把白酒往面裡澆上一些。這麼一來,面就不會爛了。
吃早飯,喝早酒的人不少。
麪館裡到處都在討論着中日戰事,一個個編的有鼻子有眼,似乎人人都親眼看到似的。
還有人居然在那說起了“盤天虎”來了。
誰啊,“盤天虎”是誰啊?
一碗麪上來,孟紹原把澆頭倒進面裡,有些好奇。
隔壁那桌,說的興高采烈,也吸引了店裡其他的客人:
“……那個千手斬,也是一號人物,日本柳川一刀流的大弟子,、日本無敵,到了中國以後,那是沒有碰到過對手的……
千手斬到了上海,交橫跋扈,這就惹惱了盤天虎……三丈多高的城牆啊,盤天虎一個燕子三抄水就上去了……
千手斬看到地上自己八大弟子的屍體,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直說要和盤天虎單挑……
盤天虎那是誰?上海第一殺手,殺手之王,一聽,扔掉手裡的兩把駁殼槍,一反手,抽出金背砍山刀……”
這不傻X嗎?
孟紹原笑了,這傻X的盤天虎,好好的駁殼槍不用,非要和別人動傢伙,這不是腦袋裡面進水了那是什麼?
那邊卻越說越是熱鬧:“千手斬一具屍體,被一把金背砍山刀斬得都快認不出原來面目了,盤天虎冷笑一聲,‘嗖嗖嗖’,一下便不見了蹤影……”
“老李,這千手斬到底是什麼來路?還有那盤天虎,到底是誰啊?”
“千手斬可不得了,日本世家子弟,他姓赤木,名親之……盤天虎是誰?我可沒那個能耐知道,只曉得他姓孟……”
那個傻X的盤……嗯?
赤木親之?盤天虎姓孟?
那不就是說的你家孟少爺?
我靠?
自己把自己給罵了。
這事情發生的……
赤木親之怎麼死的,到現在都還沒有破案,中日雙方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
可在民間傳說裡,已經把赤木親之的死和什麼“盤天虎”聯繫在一起了。
大凡民間傳說,裡面總會有個英雄人物,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往這個大英雄的腦袋上安就是了,也不管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現在倒好,那故事算是誤打誤撞說準了,赤木親之還真是孟紹原幹掉的。
一碗麪吃完,孟紹原起身離開面店。
店門口,那個老乞丐又在那了。
老乞丐姓甚名誰沒人知道,只知道他在這裡乞討已經十來年了。
白天來,晚上走。
住在哪也沒人知道。
面前放着一隻破碗,願意的,扔下兩個,不願意的,他也絕對不會和你開口要的。
一整天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
有人說他是啞巴,有人說他是傻的。
孟紹原只要有空,每天早晨都會來這裡吃麪,自從看到了老乞丐,吃碗麪出去的時候,總會給他一點錢。
有的時候,還會讓店裡的夥計,給老乞丐的破碗裡盛上一碗麪。
孟紹原摸了摸,今天口袋裡沒零錢,朝裡面叫了聲:“夥計。”
“爺,您吩咐,又給老花子吃的?”
“是啊。”孟紹原笑了笑:“給他弄碗麪,對了,加上一塊塊肉,要肥的,這裡十塊錢,放在你們賬上,以後一併算吧。”
“好勒,爺,我這就去。”夥計拿過老乞丐的破碗,回了店裡。
那原本傻傻坐在那裡的老乞丐,忽然就對着孟紹原磕了三個頭。
原來能聽懂話啊……
……
“孟主任。”
“說吧。”
“15日,日軍第六師團攻佔崑山,16日,吳江淪陷。18日,日軍集中三個師團兵力,向蘇州發起猛攻。蘇州城內外四萬守軍,向無錫方向潰敗。”
“無錫也守不住了。”
孟紹原眉頭緊鎖:“命令,我太湖游擊隊,負責收攏、接應殘兵。並在太湖縱深活動,日本一旦佔領無錫,游擊隊於無錫、蘇州、常熟等地展開襲擾作戰。”
“明白。”
“還有,給何儒意發電,他的學員如果有訓練好的,儘快調到上海。”
“明白。”
“還有。告訴南京方面的人,按照之前既定計劃,分批掩護進行撤離。潛伏人員,務必確保自己安全,千萬不能和日本人硬抗。”
“明白。”吳靜怡遲疑了一下:“孟主任,南京,會丟?”
“會丟。”
“我看沒那麼嚴重吧?南京方面,有谷正倫和桂永清兩位天子門生,一個憲兵隊,一箇中央教導總隊,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又有打過羅店保衛戰的羅卓英輔助,再加上名將唐生智總領全局,我看,南京沒那麼容易丟。”
“屁的名將。”孟紹原一聽到“唐生智”這個名字,臉色就不太好看:“南京背水死地,日軍可以在江面上利用海軍進行炮擊封鎖,還能迂迴進攻蕪湖,切斷後方交通線,然後海陸軍立體進攻南京,南京怎麼守?怎麼可能守得住?
唐生智信誓旦旦,說什麼南京必須要守,而且一定能夠守住,還說什麼只要派一個軍長,帶着幾個師就能守住南京,這不是放屁是什麼?上百萬大軍都沒能守住上海,幾個師能夠守住南京?”
孟主任如此怒氣衝衝,也是吳靜怡沒有想到的:“我聽從南京方面反饋來的消息,委員長似乎非常欣賞唐生智,而且也決意死守南京啊?”
“你以爲委員長真的能信南京守得住?”
“那這是……”
孟紹原壓低了聲音:“唐生智說南京至少可以守上半年以上,可委員長在軍委會上說,堅守南京一到兩個月,這說明,一到兩個月已經是委員長心中的極限了,他很清楚,南京根本守不住。可爲什麼還是要守?那是咱們的首都啊。
南京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國際視聽影響很大,輕易放棄南京,有礙國際觀瞻,對國人抗戰必勝的信心士氣打擊也是很大的。咱們的作戰廳長劉斐說的好,上海決戰之後,短時期內我軍已無法再次進行決戰,南京固然要守,但只能是象徵性的守。做適當抵抗之後,主動撤退,不在乎一城一池得失。12團,頂多18個團來保衛南京就可以了。”
同時,應在後方對部隊進行整編、修整,爾後尋找戰機,再與倭寇決戰。
可惜,劉斐的這一作戰主張並未得到採納。
委員長明知南京不可守,但卻一定要守。
而唐生智雖然是歷次南京保衛綱要的主要制定者,資歷又非常老,但要讓他獨當一面,死守南京,委員長還是看錯人了。
“南京要是淪陷了,必然是腥風血雨。”孟紹原在那怔怔地說道:“吳助理,告訴咱們的人,能夠撤離的,全部撤離,保存有生力量吧。”
吳靜怡實在不理解孟主任爲什麼對南京保衛戰如此悲觀,在她的印象裡,孟主任一向都是個非常樂觀的人。
那些看起來根本不能完成的任務,也都被他不可思議的做到了。
上海雖然丟了,可是在南京,名將精銳雲集,又何嘗不能再創造出一個奇蹟來呢?
這也不能怪吳靜怡,當時國人的思想大都如此,他們親眼看到國軍將士在上海整整打了三個多月,保衛首都,一年半載總能夠守下來吧?
他們卻沒有看到,淞滬會戰,把中國的軍隊都打傷了、打殘了,撤退的時候一片混亂,建制全無。
現在最要緊做的,不是保衛首都,而是儘快撤到後方,補充兵源,休整部隊,以圖再戰。
可是,這不是自己能夠干涉的,自己這個小小的主任,如果公開的說出了南京不能守的話,輕則會被當成胡言亂語,重則,恐怕會被扣上一頂破壞抗戰,動搖軍心的帽子。
算了吧,還是留着這條小命,繼續和日本人鬥到底吧。
“準備車,我要出去一趟。”孟紹原有些無奈。
“好的,我讓小馬過來。”
“小馬?杜長水呢?”
“請假了。”
吳靜怡立刻說道:“今天是杜長水老母親的六十歲生日,杜長水是個大孝子,所以和我請了一天假,我同意了。”
“這樣啊。”孟紹原也不在意:“幫我給老人家送份禮物了沒有?”
這也是孟紹原的習慣了,誰家裡有個紅白事的,他總會讓吳靜怡幫自己送上一份心意,說是關照部下也好,說是拉攏人心也罷,總之這麼做有百利而無一害。
“送了,以你的名義送的。”
“那就成。”孟紹原又順口問了聲:“你先生和孩子到香港沒有?”
“算着時間,應該還沒到。”一說到先生和孩子,吳靜怡的臉上露出了一些笑容:“孟主任,真的要謝謝你,把我丈夫和孩子撤離了上海。等到抗戰勝利了……”
“早着呢。”孟紹原苦笑一聲:“這抗戰纔剛剛開始,哪裡就想到勝利的那一天了?你我啊,先活下來再說吧。”
先活下來,這是最最基本的一點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