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山正街99號。
抗戰爆發之後,國民政府遷都重慶,曾家巖到上清寺一片,是政治明星和政界要人、重要機關集中的中心地帶。
枇杷山正街位於其中。
外面一圈用圍牆攔住,裡面,安插有多處的明哨暗崗。陌生的面孔一旦在附近轉悠,立刻會遭到嚴格盤查。
這裡,也是孟紹原在重慶的聯絡點。
孟紹原第一次走進了這裡。
“全體都有,立正!”
所有的特務都站到了院子裡,在邱興昌的一聲命令下,全都胸膛挺得筆直。
“報告長官!”
邱興昌的聲音響亮:“在此工作員工,共計在編職員39人,今日實到28人。考覈員工51人,未到。另外還有83名外勤服務人員!”
發展的已經很有規模了。
邱興昌來到重慶的時候,孤身一人,兩手空空,可就憑藉着他自己,以及邱家在此的勢力,用了最短的時間就發展到瞭如此規模,頗屬不易。
按照孟紹原的構思,自己的集團,上海爲總部,重慶則爲大後方。原本還在爲誰來負責這個大後方,並且持續發展壯大而頭疼,現在看起來暫時可以交給邱興昌了。
暫時的。
這裡面有個關鍵的問題,邱興昌是本地人,邱家在重慶又很有勢力,如果讓邱興昌手裡的權利過大,將來很容易出問題。
用人不疑,但必須要考慮到實際情況,以及將來可能面臨到的問題。
所有的特務都筆直的站在那裡,絕大多數都是二十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朝氣蓬勃,帶着敬畏崇拜的眼神,看着孟紹原這個被邱興昌多次形容過的傳奇人物。
怎麼都那麼年輕啊?
孟紹原並不是特別的滿意。
年輕,充滿了銳氣,當然好,可是做特務這一行的,意味着年輕容易衝動上頭,做事不考慮後果。
尤其是這些人,按照邱興昌的介紹,之前大多都沒有經歷過特務這個職業,都只是臨時進行了一些培訓。
在碼頭接自己的時候,孟紹原已經發現這個問題了。
那些特務一個個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身份似的。
當初,孟紹原組建自己班底,戴笠讓他隨便挑人的時候,他已經特別進行挑選了。
從穆德凱,到袁忠和,再到祝燕妮,老中青三代都有,然後這就構成了未來孟紹原集團的組成部分。
在上海,他也一樣大力提拔年輕人,可前提條件都需要有老資格的特務帶一帶。
對於潛力特別好的,比如像宋登、甘寧這些人,全都是孟紹原自己親自帶的。
孟紹原來到了一個年輕人面前:“姓名?”
“報告長官,唐章!”
“年紀?”
“報告長官,二十一歲!”
“以前是做什麼的?”
“報告長官,以前是重慶保安隊二大隊一中隊的。”
“爲什麼要做這個?”
“報告長官,邱長官找到了我,我不願意在保安隊渾渾噩噩,所以來到了這。國難當頭,保家衛國,匹夫有責,國民政府遷都重慶,我願誓死保衛政府,誓死保衛重慶!”
“好,好,如果你在街上發現了一個日本特務,怎麼辦?”
“抓住他!”
“抓不住呢?”
“打死他!”
“怎麼分辨誰是特務?”
“這……”
唐章一下怔在了那裡。
孟紹原笑了笑。
你沒有辦法責備他們。
他們就靠着滿腔的熱血,發誓報效國家。
可做這一行的,光靠滿腔熱血那可遠遠不行。
只怕,這裡的大多數人都和唐章差不多吧?
都給他們分批集中培訓一下。
“小邱,小邱。”
這時候,一個渾濁的聲音傳來,接着一個五十來歲,頭髮鬍子很久沒有修理過,衣服穿得隨隨便便,鈕釦都扣錯了,腳上吸溜着一雙布鞋的男的走了進來。
“立正!”
邱興昌面色一沉,大聲說道。
老傢伙怔了下,趕緊立正,可問題是這傢伙就算是立正,看起來也是歪瓜裂棗的。
這誰啊?
“潘大爽,身子立直了!”
邱興昌的臉色不太好看:“這位就是孟紹原孟長官!”
“哎喲,您就是孟長官?孟長官好!”
潘大爽敬了一個禮,可怎麼看怎麼彆扭。
“行了,今天就到這裡。”
孟紹原心裡對隊伍多少有點數了。
“小邱,小邱。”潘大爽把邱興昌拉到了一邊,低聲說道:“再借我點錢,急用,急用。”
“老臘肉!”邱興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三天兩頭的來要錢,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潘大爽連聲哀求。
邱興昌朝孟紹原那裡看了看,忍着氣,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張鈔票給他:“滾。”
“我滾,我滾。”
潘大爽拿到了鈔票,也顧不得被罵,眉開眼笑的走了。
“邱興昌。”
“到!”
孟紹原朝着門口那看了看:“這人是誰?怎麼敢敲詐勒索到軍統頭上來了?”
“不是敲詐勒索。”邱興昌苦笑了聲:“這個人叫潘大爽,外號‘老臘肉’,重慶話裡就是老油條的意思。他今天五十一歲,十六歲的時候就幹上了巡警。滿四川的警察中,資歷怕是沒誰比他更老了,可是這傢伙不爭氣,從清末開始,歷經尹昌衡、熊克武、劉湘等等人陸續主政四川,他混了那麼多年居然還只是個小小的普通警察。”
有點意思。
孟紹原卻是從另一個方向來考慮的。
一個人當了三十五年的警察,經歷了那麼多的時代更迭,依舊還在那張位置上,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做到的。
不升不降,中庸之道,明哲保身之道。
“這個人呢,粗粗算起來,也算是我邱家的遠親。”
邱興昌嘆了口氣:“真要是算起來,居然還能算成是我父親的表弟,長官派我回來建立重慶聯絡站,這傢伙也不知道怎麼曉得我們這裡薪餉高,居然腆着臉找到我父親,央求着讓他也進來,我父親一時糊塗,竟然就答應了。
長官,也是我的不對,我想着多一人少一人也沒什麼,就答應了。誰想到這塊老臘肉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錢一到手沒兩天就花光了。一沒錢,一準找我來借,每次都拿我父親說事,今天要不是長官在這裡,我怕他鬧騰,真想讓他滾蛋了。”
孟紹原聽的非常仔細。等到邱興昌帶着怨氣說完,這才說道:“邱興昌,萬一這個老臘肉,真的有點門道呢?要不然我想邱老闆也不會那麼鄭重其事的推薦給你吧?”
“長官,我錯了。”
邱興昌卻誤會了意思,以爲孟紹原是在那裡譏諷自己:“我這就讓他滾蛋,我軍統絕不再養這樣的廢物。”
“不必,不必。”孟紹原笑了笑:“究竟是不是廢物,現在還不好說。這樣吧,你去把他給我找回來,我有話問他。”
把這麼個廢物找回來?邱興昌怔了怔,可還是立刻照辦了。
不是表面上看起來來的那麼簡單。
孟紹原發現,“老臘肉”潘大爽剛纔站立敬禮,雖然鬆鬆垮垮,可是左手一直都捏成一個空心拳頭的樣子,那可以看做是一種防禦性的心理活動。
一個真正的“廢物”,是絕不可能出現這樣動作的,只有特別有經驗,隨時對周圍採取警惕的人,纔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而且,還有一點非常重要,如果老臘肉是故意選擇在這個時間來問邱興昌要錢的呢?
自己在這裡,邱興昌擔心面子上不好看,所以趕緊給他點錢打發他走?那麼這個人就非常的聰明瞭。
最後,邱盛和爲什麼要向自己的兒子推薦這個人?
邱家幾代人在四川屹立不倒,肯定有自己獨到的識人目光。邱盛和會爲了一個廢物而讓自己的兒子爲難?
老臘肉歷經四川政權不斷更迭,誰也沒有轟走這個廢物,肯定有自己的獨到生存之道。
在那想着,邱興昌已經把老臘肉帶回來了。
“長官好,您找我?”
老臘肉依舊是一副老油條的樣子。
更加的有意思了。
剛纔還吸溜着的布鞋,已經穿好了。
這說明了什麼?
邱興昌找打他,說孟長官要見他,他不知是福是禍,所以提前做了準備,穿好了鞋子,隨時準備逃跑。
“邱興昌。”
“到!”
“拿槍對着他。”孟紹原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他想跑,給我打死他。”
“是!”
邱興昌一怔,雖然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可還是照辦了。
“孟長官,我冤枉啊。”
老臘肉居然一張口就乾嚎起來:“我什麼都沒做啊,我冤啊。”
“演,繼續演。”孟紹原不動聲色:“你哭着吧,你能夠哭上一個小時,我就放了你。”
“不是,長官,到底是爲什麼啊?”
老臘肉的乾嚎說收就收:“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長官,我也沒得罪過長官啊。”
是啊,爲什麼啊?
邱興昌也是一頭的霧水。
孟紹原笑了下:“老臘肉,我新來乍到,想要立功心切,你說,你能不能幫我在重慶抓幾個漢奸?如果能夠抓到日特最好。”
“哎喲喲,我哪有這個本事啊。”老臘肉兩手一攤:“我就是混混日子的,長官,您就別爲難我了。”
孟紹原一點都不在意:“給你錢呢?”
“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