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領事館的全部名單,都在這裡了。”
廣澤伯滿隨即說道:“特使閣下讓你來負責這件案子,希望羽原君能夠儘快找到那個潛伏在領事館的內奸。”
小松敦志已經做了彙報,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他接到領事館的一個電話開始的。
而羽原光一,則被板內康英將軍特命指示來偵破此案。
羽原光一掃了一眼那份名單:“小松敦志接到電話的時間是中午12點30,所以在這段時間裡,去吃飯、在午休的人都可以排除了。
電話是從你的辦公室打出去的,那段時間,你在板內康英將軍身邊,因此你是絕對沒有嫌疑的。
還有你的秘書、助理,這些人呢,理論上來說沒有嫌疑,只要查一下他們當時做什麼就可以了。
這個內奸,從小松敦志的彙報來看,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中國人。
他有機會接觸到你,甚至偷配了這間辦公室的鑰匙,你仔細回憶一下,有誰可以接觸到辦公室的鑰匙?還有一點,他可能來領事館的時間並不長。”
“爲什麼?”
羽原光一笑了笑:“廣澤閣下,一個長期在領事館潛伏的人,他有更加安全的辦法做到這些,而不會冒險使用你辦公室裡的電話,這樣很容易被我們查到的。”
廣澤伯滿恍然大悟。
“當然,這個人可能已經跑了。”羽原光一有些無奈:“這次事件依舊是孟紹原策劃的,他肯定也考慮到了這些,以他的精明來說,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的潛伏特工落到我們手裡的。”
“可是,我們剛剛經過了一次盤查,領事館全部人員都在。”
“哦?”
羽原光一有些好奇。
全部都在?
沒有撤離?
難道是孟紹原疏忽了,或者是說他太自大了?
“按照你的分析,我想到了一個人。”廣澤伯滿忽然說道:“這個人叫陳榮陽,軍統方面叛變過來的,後來調到了領事館,由我直接指揮。他能夠說一口非常流利的日語,爲人也聰明,而且動手能力很強,懂的不少。
前段時候我辦公室的一扇窗戶壞了,他主動來幫我修理,我正好接到了領事閣下的電話,要我立即過去一趟,我把所有文件全部鎖到了保險箱裡,並把保險箱的鑰匙帶在了身上,按照規定鑰匙是要分開來擺放的,我走的匆忙。偏偏就把辦公室的鑰匙忘在這裡了。
後來我回來,陳榮陽已經修好窗戶離開,辦公室的門也幫我帶上了,我還是讓助理用備用鑰匙幫我打開的門。進去後,發現鑰匙就在辦公桌上。”
“你把一箇中國人單獨留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裡?”
“是的,當時文件都被我鎖好了。”
“廣澤閣下,我想您大意了,軍統的特工無孔不入,您認爲沒有價值的東西,往往會被他們找到有巨大價值的情報。”羽原光一嘆息一聲:“陳榮**有重大嫌疑,把他帶來吧。”
“好的。”
廣澤伯滿立刻拿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
羽原光一站了起來,走到了窗戶邊。
大意啊。
這些領事館的人,防範意識實在是太薄弱了。
這也是軍統屢屢得手的一個重要原因。
“那是什麼?”
羽原光一忽然指着窗戶外問道。
打完了電話的廣澤伯滿走了過來,朝着外面一看:“哦,領事館的生活垃圾都會歸攏在一起,每三天一次,在固定的時間點有人來拉出去,拖垃圾的人也是固定的。”
“每次都是四大桶的垃圾?”
“我們人多,算上家眷,有的時候一趟還拉不完。”
“廣澤閣下,難道你不認爲那麼大的一個木桶裡,足夠藏一個人嗎?”
“你的意思是?”
“仔細搜查,每一個木桶都必須把裡面的垃圾全部倒出來!”
“好的。”
……
這是羽原光一第一次見到陳榮陽。
陳榮陽換了一身新的衣服,看到羽原光一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謝謝你。”
“哦,爲什麼要謝我?”羽原光一有些好奇。
“我是一個非常愛乾淨的人。”陳榮陽淡淡地說道:“藏身在垃圾桶裡跑出去,我全身都是污穢,讓我很難忍受,你還特意讓我沖洗了一下,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我也很愛乾淨。”羽原光一深有同感:“如果你一身垃圾和怪味站在我的面前,我會受不了的。”
“起碼我們有一些共同點。”
“陳先生,請坐吧。”羽原光一看起來很客氣:“抽菸嗎?”
“抽。”
“好的。”
羽原光一把一盒煙和火柴放到了陳榮陽的面前。
陳榮陽給自己點着了一根菸。
“陳先生,我反對暴力。”羽原光一嘆了口氣說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是絕對不會給犯人上刑的。我想,你這麼被我抓住,應該找不出什麼藉口否認自己是軍統潛伏特工吧?”
“沒有藉口。”陳榮陽坦率地說道:“都這樣了,難道我還有什麼更好的藉口嗎?”
“瞧,這是我們之間愉快的開始。”羽原光一微笑着:“我有一個非常好奇的地方,你爲什麼到了現在才匆匆撤離?以孟紹原的指揮能力來說,他早就應該預測到了危險。”
“是啊,他真的早就預測到了,並且向我提出了撤退警告。”陳榮陽長長嘆息一聲:“可惜,我不是孟紹原的部下。”
“是嗎?”
“我受軍統上海潛伏區書記程義明直接領導。”
原來如此。
羽原光一恍然大悟。
怪不得喪失了撤退的黃金時間。
“我真是爲你可惜。”羽原光一看着一點都不像是在演戲:“你受程義明領導,所以你要撤退,必須得到程義明的批准。可是孟紹原爲了這次任務,動用到了他的人。雖然都是軍統的特工,可是他們之間也存在競爭關係,你知道這讓我想到了什麼嗎?”
陳榮陽沒有說話,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聽着羽原光一說了下去:
“政治鬥爭,利益衝突,官場矛盾。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中國官場有這個問題,日本官場這個問題一樣非常尖銳。比如日本的陸軍、海軍、外務省之間,就表現的非常嚴重,所以這點屢次被你們利用,可現在?輪到你們了。
我們都是小人物,沒有辦法影響大人物的決定,明明知道這不對,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在我和你交談的這段時間裡,松本大佐和谷繁大佐,也許又在互相臉紅脖子粗的互相推卸責任,甚至會彼此大聲謾罵,生怕自己沾染到一點不利。”
“你挺有趣的,羽原先生。”陳榮陽終於開口說道。
“我不有趣,我只是悲觀,在你的身上清楚的看到了我們共同的悲哀。”
羽原光一拿過煙盒,給自己點上了一根菸,大口大口吸着:“官僚啊,這會害死人的。我們在上海的情報工作屢屢失敗,不知道檢討責任,只想着把自己撇得越乾淨越好,你呢?爲你的國家付出了一切,可現在,有很大可能是因爲官場利益而被出賣了!”
陳榮陽繼續沉默下來。
“相信我,陳先生。”羽原光一非常肯定地說道:“孟紹原爲了協助你撤退,一定去找程義明努力過了,你不能夠怪他。程義明肯定會故意刁難他的,否則,如果你能夠早哪怕十五分鐘撤退的話,現在你已經自由了,而不是坐在這裡成爲一個俘虜。”
陳榮陽有些好奇:“你居然幫孟紹原說話?”
“爲什麼不能呢?就因爲我們是敵人嗎?”羽原光一反而覺得問出這個問題真是太奇怪了:“我很佩服孟紹原,是發自內心的欽佩,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一個敵人能夠強大到如此,任何一個一縱即失的機會,也能夠被他牢牢抓住!
我一直都在努力的研究他,學習他。如果現在沒有戰爭,我甚至還會拜他當我的老師。日本向中國學習到了很多知識,可笑的是,在我們強大起來之後,我們中的很多人都否認了這一點,驕傲自大,只會讓我們面臨失敗。”
陳榮陽忽然害怕起這個人來。
這個日本人,說話一直都是慢條斯理,沒有暴躁,沒有大呼小叫,也沒有立刻給他用刑,逼他交代出情報。
甚至顯得非常溫和。
可是,陳榮陽真的還是害怕了。
一種從內心最深處升騰起的害怕。
尊敬自己的敵人,學習自己的敵人。
陳榮陽在此之前很難想象這是從一個日本人的嘴裡說出來的。
可他現在親眼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