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鎮川一點都沒吹牛,從蘇州出發一路暢通無阻。
這些淪陷區,日軍的控制力量非常薄弱,主要交給了僞軍和僞警察,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混日子的。
尤其是在江南地區,生活相對安適一些,當僞軍,有的是被迫的,有的就是純粹混口飯吃。
比如說無錫的“自衛團”,團長叫袁博旺,早年在部隊裡混過,後來日軍佔領無錫,被硬逼着當了無錫自衛團總司令。
這個總司令也苦,連着無錫縣城、梅村等等全部算在內,號稱擁兵二千人,其實就是按各村人頭攤派出來,在花名冊上糊弄一下的。
平時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收治安費。
全部武器有日軍淘汰下來,缺少零件打不響的機槍一挺,老舊步槍38枝,絕大多數連膛線都沒有了。火銃103枝,其餘都是大刀長矛。
更有甚者,連大刀長矛都沒有。
淞滬抗戰時期,川軍裝備低劣,可是和這些自衛團一比,川軍簡直就是精銳之師了。
這個無錫自衛團總司令袁博旺,平時一看到相熟的,完全不像個“總司令”,倒像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逢人就打躬作揖:
“都是鄉里鄉親的,你們也知道我這個人,我這也是實在沒有辦法被逼的,我可不是真的想做漢奸啊,將來要是鋤奸團找到我,你們一定得幫我作證。”
如此“僞軍”,在全國範圍內比比皆是。
日本人的“宏偉計劃”,就是要在每個村子都建立1個自衛團,但是並沒有武器發放。實際上就是把全村的15-45歲的男人,全都算成自衛團的隊員,武器自備。
這樣的指揮官,這樣的部隊,你怎麼讓他們心甘情願爲日本人賣命?
諸如嶽鎮川這樣的敵後游擊隊指揮官,一般都會和這些僞軍見上一面,威脅利誘,逼迫他們和游擊隊展開合作。
其中主要還是威脅。
僞軍大部分都是本鄉本土的人,家人都在這裡,你心甘情願當漢奸,不怕死,難道你的家人也不怕死?
老婆鬧、孩子哭,就算你真心相當一條狗,也只能忍氣吞聲的當條不叫喚的狗。
這途徑的無錫、泰州,大抵都是如此。
尤其是泰州自衛團第二自衛營營長,奉了他們總司令的命,還一路把孟紹原一行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南通境內。
這南通的情況,又有一些不太一樣了。
“南通的僞軍不叫自衛團,叫教導隊,大隊長叫翁川家,是個鐵桿漢奸。”一路護送他們到達南通的嶽鎮川介紹道:“我們的游擊隊派人和他聯繫過,可這個人囂張的很,說生是日本的狗,死了也是日本的忠犬,絕不會背叛日本人。
上個月,我們有個副支隊長落到了他的手裡,你知道這傢伙怎麼做的?先把人身上的衣服都扒光了,手臂拉平,用手指頭那麼粗的大鐵釘子,穿透掌心,釘在城牆上。兩條腿呢,用鐵絲給綁起來,釘在城牆上;兩個鎖骨,用鐵絲穿透了擰成個扣,掛在城牆上;兩條大腿的內側和兩腋下,綁上4支大蜡燭,點着,就那麼燒,燒得人身上都往下流油,最後這人給活活燒死了。”
孟紹原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起來了。
“這人不光殘忍,而且對日本人交代的事情,也是一絲不差的執行。”嶽鎮川冷笑幾聲:“他每隔兩天就到村子裡去收取各種費用,交不出錢糧的,直接抓人,放火燒房子,老百姓給他取了個外號‘扒皮翁’,就南通附近的村子,都被他給禍害遍了。”
孟紹原眉頭皺了起來:“我們的人呢?”
“我們在南通有一個大隊,六十三個人,大隊長秦東成,名義上隸屬於國軍南通保安第八旅管轄。”
“怎麼才這麼點人?”
“南通是我們展開敵後工作最困難的地區,最高峰的時候,曾經也有近五百號人。3月17日,南通淪陷,該大隊在新港和日軍打了一仗,損失很大。撤下來的時候,連同傷員在一起也有四百人的規模,只是……只是……”
“說。”孟紹原的口氣有些不太客氣了。
“是。”嶽鎮川急忙說道:“和蘇錫常等地不同,日軍在南通還是有一定實力的。從3月17日到本月,日軍不斷的在南通周邊進行掃蕩。本月4日,日軍使用燃燒彈,從唐閘河東漁稚港附近的育嬰堂燒起,一直燒到南通城郊貓兒橋,沿通揚運河十幾裡,300多戶人家,4000多間房屋化爲灰燼,育嬰堂16名嬰兒和兩名生病的少女被活活燒死。
5月8日,日軍從南通城易家橋出發下鄉“掃蕩”,到麻蝦子榨,見房就燒,逢人便殺,將住有10多戶人家的麻蝦子村付之一炬。
隨後,又竄到葛家老園,殺死百姓25人。附近來不及躲避的老人、婦女、兒童被逼藏在川貓兒灘河邊蘆葦叢中,日軍用機槍向葦叢狂掃亂射後,猶恐尚有餘生,竟喪心病狂地用刺刀沿着屍堆戳過去。就這樣,108人慘遭屠戮,鮮血染紅了河灘。”
說到這裡,嶽鎮川的眼眶都有些紅了:“秦東成倒是個鐵血漢子,可就是個莽夫,總喜歡和日本人死拼,5月4日和8日都與日軍發生遭遇戰,前後損失了五十多人。可這還不是他急速減員的原因,關鍵是,南通的局勢太複雜了。
在南通各地的國軍地方武裝和雜牌部隊,足足有三萬餘人,大家誰都不服誰,忙着搶人搶地盤,秦東成的人,倒被他們拉過去了一大半。我說了,秦東成是莽夫,指揮打仗不含糊,可怎麼帶好部隊,擴充實力,對他來說就勉爲其難了。”
“這個秦東成我們的人?”
“不歸特別辦公室管轄,要不然我早建議你換人了。”嶽鎮川嘀咕了一聲:“那次上海你成婚,我和祝燕妮、魏雲哲也商量過要不要進入南通,可南通局勢如此複雜,而且聽說連四路軍都成立了挺進支隊,還把警衛團的兩個營都調來了,我們就想着別參合了。”
四路軍挺進支隊,和警衛團的兩個營,可不就是未來“抗聯”的前身?
孟紹原在那想了好大一會:“那麼我們要經過南通,有困難?”
“要不我怎麼一路把你護送到這裡?”
“有沒有能夠合作的部隊?”
“有,保安八旅的一個營就在附近。”
“指揮官是誰,作戰能力如何?”
“營長叫魏勇,打仗嘛,打日本人肯定打不過,要打僞軍還是綽綽有餘的。魏勇和僞軍教導隊第四大隊打過一仗,第四大隊一百多號僞軍,四個鬼子,才一打槍,僞軍‘轟’的一下全都亂了,鬼子怎麼叫都不行,結果那一仗,四個鬼子全被打死,僞軍一個沒跑掉,全部被俘。魏勇呢,扒光了所有僞軍的衣服,把他們趕回了家。”
孟紹原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個魏勇,有點意思。”
“他其實也是軍統的人。”
“哦?”這點倒是孟紹原沒有想到的。
“2月份的時候,他到蘇州去過一趟,問我借了一批子彈。”嶽鎮川笑了笑說道:“保安旅欠餉嚴重,武器彈藥也嚴重不足,我想着大家都是抗日,答應了他,還請他喝了一頓酒。是他自己告訴我的,他是軍統的人,受鹽城站直接指揮。”
“那成,你想辦法幫我約他一下,越快見面越好。”
“是,我現在就去。”
南通的局勢,是孟紹原來之前所沒有想到的。
這等於是在蘇南蘇北的交通要道上安插了一根釘子。
這顆釘子不拔掉,交通線不能說真正的被打通了。
而要拔掉這顆釘子的要點就是那個翁川家!
在南通,打一仗!
孟紹原幾乎是在一瞬間做出這個決定的。
日本人,暫時還大不了,但以僞軍的戰鬥力來說,還是完全可以打這一仗的。
“孟主任,老九常池州回來了!”
正在那裡想着,被先行派出去和“橫江一條龍”肖福根聯繫的常池州出現在了面前:“孟老闆,我回來了。”
“嗯,客套話別說了,彙報一下情況!”
“是,我和肖福根聯繫上了,他一聽說小太爺要來蘇北,立刻說要來迎接你,我說大動干戈,目標太大,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注意,還是過了南通,到達鹽城的時候再拜見。肖福根聽了也就答應了,他現在已經在鹽城做準備,就等着小太爺過去了。”
“好!”孟紹原點了點頭:“我正好準備在南通辦點事。”
“還有件事。”常池州隨即說道:“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正好四路軍那裡,有個政委也找到了肖福根。”
“哦,做什麼?”孟紹原一下留起神來。
常池州也不明白小太爺爲什麼那麼緊張:“好像是他們有一批人,想要經蘇北,通過南通,到達蘇南地區。所以他們找肖福根想辦法。”
“多少人?”
“五十五個。”
孟紹原發現自己的腦袋又疼了:“肖福根的意思呢?”
“肖福根準備派人把他們送出鹽城,斗膽請小太爺在南通接應一下。”
“斗膽?”
孟紹原什麼都不想說。
這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
你越是怕什麼,他就越會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