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限

當獨居在高塔上的少女有人陪伴之後,那漫長而孤獨的歲月終於有了一個支點。

每當夕影想要見到對方的時候,就獨自爬上高塔,輕輕說一句:“下一場雨吧。”

然後在席捲整個遺忘之城的暴雨中,夕天就會獨自一人爬上高塔陪她說一整場雨的閒話,分享那些供養給她的美食,然後在雨水即將收斂的時候再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們原本是孿生的兄妹,應該無時無刻都在一起,但是世界卻讓他們彼此之間分開,然後以這樣的方式又重聚在一起。

那種血脈之間的情感,被斬斷之後再粘合起來的時候,只會越加的深厚。

時間就這樣過去,夕影大限來臨的時間越來越近,她已經長成了可能是這個世間最美麗的少女,一顰一笑都有着驚世的容顏,而夕天則逐漸成爲了霓凰一族年青一代的最強者,完全無可爭議的下一任族長的繼承者。

眼看着老族長越來越衰老與枯朽,這種可能性也在越來越大。

可是夕天一點都不感覺開心,因爲隨着他實力的增長,對於當初在自己和夕影身上發生的事情就瞭解到更加深刻,明白當初自己對着眼前的少女許下的承諾究竟有多麼的幼稚可笑。

以及現在他其實已經可以不用趁着大雨再去找自己那位被囚禁在高塔中的妹妹,而是可以堂而皇之地展開火焰的雙翼飛進去和她交談,甚至手裡還帶着幾樣她最愛吃的點心。

畢竟現在的夕天已經象徵着霓凰一族的未來,並且伴隨着老族長的衰老和大限將至,基本上所有的事務都在慢慢移交到夕天身上。

而這個少年一向都將這些事情做得極好,民心與人望都在兩肩之上,前途不可不謂無量。

夕天還記得那一天,那一天父親找到他,告訴他即將正式將族長之位提前交給他,從此之後,他會率領着霓凰一族走向新的輝煌,而這位老族長則將會找到一個無人的僻靜居所,靜靜迎接自己的死亡。

這位族長一生中爲自己的族羣奉獻奮鬥,私心有之,慾望有之,畏懼有之,貪婪有之,但是最終,在他的領導下,霓凰一族平安地度過了萬年的光陰,更度過了經歷連番大變最危險的時刻,交到夕天手中的是一個朝氣蓬勃前途無量的族羣。

老族長那一刻以爲自己已經可以安然的離去,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曾經種下的一顆種子,此時終於結出了自己的苦果。

當夕天回去想告訴夕影這個消息,告訴她當自己完全地掌握了霓凰一族全族的力量之後,距離救她只剩下了最後一步。

但是他只看到了夕影倒在高塔上的身影。

這位生而爲神的少女,這位高塔上的公主殿下,這位乖巧的巨人,這位夕天的妹妹。

她終於在自己十八歲那年,就像所有人所預估的那樣,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無法延緩,無法終止。

但是她依然那樣的乖巧,將所有的病痛與痛苦全部收斂到了自己已經即將死去的軀殼之內,將笑容留給了他人。

死如秋葉般靜美。

每個人生下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一定會死,只是很少有人能夠像夕影這樣對自己的死期這樣心知肚明,並且能夠平靜地對待。

但是有人可以,就意味着有人不行。

夕天不願意接受,他明明答應過對方會拯救她的命運,但是在他什麼都沒有做的事情,這個女孩就已經靜悄悄地死去,死前甚至沒有責怪他並沒有履行自己的諾言。

但是夕影沒有責怪他,並不意味着夕天就不會自己責怪自己。

他輕輕將自己的妹妹揹負在背上,然後去找了剛剛決定將族長之位在未來幾個月內傳給自己的父親。

告訴他,自己想要去取在霓凰地宮中保存的鳳凰遺蛻。

因爲普天之下,夕天所能夠想到可以救夕影的寶物,也只有那深埋在霓凰地宮最深處作爲鎮族之寶而存在的鳳凰遺蛻,而鳳凰遺蛻中的鳳凰真血如果能夠注入夕影的體內,毫無疑問可以替她再多延壽幾個月。

是的,幾個月,這對天下人而言可以說是世間第一的奇珍異寶,用在夕影身上只能讓她徒勞地多活幾個月。

但是夕天並管不了那麼多。

他此時只想夕影可以繼續活下去。

而毫無疑問,老族長拒絕了夕天。

因爲很明顯,這是一個絕對不划算不理智乃至極度愚蠢的主意。

這位老族長既然能夠在權衡利弊之後果斷放棄夕影並將她囚禁於高塔中成爲全族的修煉法寶,那麼現在當然不會願意爲了一個註定要死去的女兒浪費掉可能是族中最珍貴的寶物。

但是夕天來找自己的父親,並不是懇求,而是告知。

在被拒絕之後,他轉身離開了父親的宮殿,然後揹着夕影馬不停蹄地進入了霓凰地宮之中,沿着那條其實已經走過無數次的道路,堅決地向下走去。

原本在夕天的計劃中,鳳凰遺蛻就是用來救夕影的寶物,只是在他原本的想法中,自己應該還會有多出的幾個月,等到自己正式就任族長之位,等到自己的父親離開族羣如同大象一樣迴歸自己的象冢死去。

那個時候他擁有了整個族羣的支配權,當然可以悄無聲息地將鳳凰遺蛻交給夕影使用。

但是沒有想到,夕影最終死去的時間比最初樂觀的估算還要早出來了那麼幾個月。

而夕天那個時候才明白,爲什麼會早出來幾個月,是因爲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夕影一直再用自己的言靈製造暴雨來創造和他相見的機會。

只是很多事情,再也沒有重來的餘地。

所以夕天只能選擇最愚蠢和莽撞的方式,去蠻不講理地將已經沒有道路的前方,給撞出來一條路。

他在霓凰地宮中一路前行,一路戰鬥,即使是身爲同族,甚至說很多對他寄以厚望的長輩,都沒有想到這個不過十八歲的少年,能夠在短短時間裡成長到這個地步。

他一路前行,一路戰鬥,然後一路勝利,最終到了最後那扇門前。

在那裡,他遇到了自己年邁將死的父親,而這位老人,則是他在這裡的最後一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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