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與本土的神明從不存在必須要敵對的理由。
只不過到了執行方面時,原本負責世俗事務的神旨教會在對神諭的解讀和理解上出現了也許是早有預謀的誤差,認爲“一切非神執掌之物均應得到肅清”,繼而在後世對古神裔的社會地位產生了不可磨滅的惡性影響。
這種影響發展到今日,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孤立”和“歧視”來形容,他們更多時候是被當作人類社會中不必要的污穢,雖不至於人人喊打,但結局往往是被所處的聚落掃地出門,即便在被污染前是當地德高望重的鄉賢也不例外。
科科利達是暴怒而混亂的神使,理性在這具金屬的龐然身軀內是不存在的,然而它卻能理解尼祿的意思——不是因爲哪方面突然開竅,而是因爲那片黑紅的炮火讓它明白了這個人類真的能做到他說的事情。
不敬和侮辱是兩回事,將一名神祇的使者污染成此世所不容的卑劣造物的行爲無疑屬於後者,倘若懼死是意識體的本能,那麼地獄在這種結局面前也不過如此。
——它已經開始習慣機械地邁動腳步了,未來似乎和它是沒關係的。
“可能是我的錯覺,”始終監測着冰層穩定程度的艾米莉婭不經意一擡頭,黑白的景觀分明沒有任何變化,她的眼睛卻莫名產生了刺痛感,“天開始亮了嗎?”
“從這裡往前的樹葉密度確實要比森林內部的要稀疏,”尼祿的精神力是不會撒謊的,“我建議你不要再喝藥水了,先適應一下。”
“樂意至極,”艾米莉婭連看都不願看自己那晃晃悠悠的水壺一眼,“我發誓我以後都不會再買外面的夜視藥水喝——怎麼停下了?”
“往後的路不遠,我們直接走過去,”尼祿率先翻身躍下,轉瞬消失在艾米莉婭的視野中,“免得到解除對它的控制的時候,這傢伙再反過來發動攻擊。”
“老天,我真希望一出去就有條河等着我,”艾米莉婭也跟着跳下科科利達如山的身軀,“感覺我都和這身衣服長在一起了……雙極?”
“是,是,雙極·無常者地圖爲您服務,”雙極不耐煩地敷衍道,“沿神廟出口的小徑走出去正好有一條深河,快找塊大石頭抱着跳進去吧!”
“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覺得河邊應該沒有大石頭,”無視了墜落過程中急劇上升的加速度,艾米莉婭輕巧落在半空等候已久的懸停法杖上,“這個先不提,神廟的試煉是什麼?”
“森林之庫索盧絲神的權能在一定程度上和其他司掌生命與繁衍的神明有共通之處,”說起正事,雙極也不慪氣了,“雖然名稱很唬人,但庫索盧絲事實上並不是根源神,一定要說的話,相當於厚土之魯達倫斯和另外幾名相關神的眷屬。”
“那還不錯。”走在前面的尼祿插了一嘴。
“森林之庫索盧絲神廟的特殊之處在於,它是沒有實質性試煉的,”明白尼祿什麼意思的雙極沒搭理他,“真正的試煉內容就是活着橫穿過整片無光森林,以及在不驚動科科利達的前提下途徑沼澤抵達神廟。”
“那沒辦法了,”艾米莉婭的語氣聽起來倒不像是在犯愁,“不僅驚動了,還把它當載具騎了一路。”
“……不能驚動的原因是一般的成神者壓根無力應對這種目標,”雙極一時竟不知道怎麼接話,“庫索盧絲又不知道誰在什麼時候會吵醒它。”
“嘁。”艾米莉婭不屑地撇了撇嘴。
“怎麼感覺你很失望?”
“沒有;絕對沒有。”
“也就是說,過去激活一下就可以了吧,”尼祿回頭又一次確認了神廟和被圖騰纏縛無法自如行動的那片蒼白山巒間的距離,“塑夢的操縱範圍也快到極限了,再遠我就控制不住它了。”
“需要我解除冰凍嗎?”艾米莉婭正好借這個機會轉移了話題。
“現在還不行,我們也會掉下去的,”腳下踩着的仍然是被凍結實的沼澤地,這點沒有變,“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把它卡在半截,至少到我們離開這片森林爲止。”
……
那其實……對,不管怎麼說,那也不是一座島。
在十多年的旅途生涯中,尼祿曾目睹相當數量的自然奇觀,其中就包括“由一棵樹生長而成”的森林,而他們現在面對的,正是這片無光恩賜的綠洋的心臟。
——一團盤虯臥龍,卻又似被刀斧粗略雕琢過的、撐於泥潭之上的巨大樹根。
人爲修飾的船塢與階梯等待他們已久,而這些包括頂處仰頸方可直視的神廟都屬於這團根鬚之島的一部分,遍佈堅韌樹皮的經年褶皺粗糙如森林的繁複圖騰。
登島的尼祿敲敲仍然餘存生命力的腳下木面,和之前進過的兩所神廟不同,這下面是實心的,也就是沒有專門用於試煉的地下空間。
看來雙極說的沒錯,這片森林就是“試煉”本身了。
“但在激活契約之後呢?”艾米莉婭先尼祿一步登上通往重心神廟的臺階,“你說過這是一座島,而不是半島之類和陸地直接連通的吧?”
“你們都能騎着科科利達到這來,”雙極有時候真不明白這倆人是腦子犯迷糊了還是在逗它玩,“最後一段路不能自己走?”
“我都第幾次說很硌了……也罷,”艾米莉婭看向尼祿,“你不上去嗎?”
“啊,嗯,”尼祿反應過來,“走吧。”
“自從遇到那兩人之後,你就一直有點奇怪,”艾米莉婭背手轉過身子,“我還以爲你不是那種念家的人。”
“兩碼事,”尼祿幾步跟上去,“我在意的是神旨教廷會不會收到我在這一帶活動的消息。”
“光看動靜是挺大的,”艾米莉婭不以爲意,“不過他們總不可能在無光森林裡也安插眼線啊。”
“他們是不能,”雖說乍一看還算唬人,但說到底一座建在巨木樹根上的古代神廟充其量也就那樣,何況二人的表現說是憑弔古蹟更像旅遊觀光,“諾贊應該和你說了,她是教廷的虹騎士。”
“……所以呢,”艾米莉婭眨眨眼睛,心底莫名泛起一股不妙的預感,“她那個級別的人會和另一股勢力有密切聯繫嗎?”
“不不不……她的身份比較特殊,”尼祿組織了下語言,“即便是在公開交戰的時期,彼此敵對的兩國也會有外交來往,第五層面和神旨教廷就是這樣的,她則在這中間起一個萬金油的身份,擁有相當的自主權。”
“你擔心她會爲了大局出賣你的信息?”
“我擔心她不賣。”尼祿的回答讓人匪夷所思,牛頭不對馬嘴。
如果她能理解自己和塔克文的真正用意的話……現在高層層面的改革應該基本已經把硬骨頭啃乾淨了吧。
至於教廷……這方面本來就是他的工作。
比起被鎖鏈拴住的家犬,一條在外肆意遊蕩的瘋狗要可怕得多。
更別提村中的大戶剛把自家的打手派去鄰村挑事,現在連院門都不敢開,也就隔着門板裝模作樣犬吠兩聲,正好能讓村子裡的住戶收拾收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