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烏雲遮住了皎潔的圓月。
米天羽躺在牀上，面容蒼白得可怕，消瘦如柴，他已經一連兩日米粒未進，滴水不沾——他已經什麼也吃不下了。
“哥哥……”這些日子以來，小雅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此刻已經哭不出來，只是握着米天羽的手，不停地叫喚他，生怕他睡着了，再也醒不來，他今日已經昏過去幾次了，每次能醒來都是因爲聽到了小雅呼喚。
“小雅，哥哥……好累啊……”米天羽吃力地開口道，嘴脣乾裂，眼神黯淡無光。
“哥哥，不要睡，嗚嗚……”小雅只知道哭泣，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大眼睛浮腫，惹人憐愛。
“小雅，扶……哥哥……起來，把哥哥……背……到村頭去。”米天羽突然吩咐道。
小雅一愣，小臉蛋上梨花帶雨，道：“哥哥，怎麼了？”
“聽……哥哥……吩咐，哥哥魂魄……被召喚走時，看到了……一些東西。”米天羽艱難地說道。
“嗯，小雅聽哥哥的！”小雅很乖巧，知道米天羽此時已然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的吩咐要無條件聽從。
她把米天羽背了起來，走出家門。
不多時，兩人便摸黑來到古風村村頭。小雅把米天羽放下來，讓他靠在村頭那棵老槐樹下。
這裡，有着米天羽的諸多回憶。
那年，米琪還在，他身體也無恙，朝氣蓬勃，無憂無慮，像是一個天神轉世，帶着村裡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這習武，被大家奉爲教官……
“小雅，召集……所有人……全民皆兵，快！”米天羽眼神中有了一絲亮光。
小雅心頭一突，花容失色，知道全民皆兵意味着什麼，雖然不知道米天羽從而得知，但她也不敢怠慢，當下撒腿便跑回村中。
“全民皆兵！”
“全民皆兵！”
……
古風村內一陣喧鬧，各種呼聲響起，各家各戶的燈火全部亮了起來。
同時，地面輕微顫動了起來，似乎是萬馬奔騰而引起的震動。米天羽背靠在老槐樹下，雙目無光，緊緊地看着前方，似乎能看穿黑夜，看到了遠方的一切。
“混蛋，是誰泄露了我們的行動計劃？還是他們誰預先發現了我們的蹤跡回去報告了，不然這個小村莊怎麼會這麼快做出反應？”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藉着村莊內微弱的燈光，米天羽看到村頭出現了一羣身穿黑衣，胯下騎坐黑馬的盜匪。
這些人，足有上百個，個個如凶神惡煞，殺氣騰騰，上百隻黑馬的馬蹄上都裹着一層棉布，這是爲了避免馬駒疾奔而發出聲響。
這是一羣到處流竄的盜匪，殺人不眨眼，所過之處寸草不留。前段時間，百里之外就有幾個村莊被他們夷爲平地，老弱病殘一個都不放過，男的要麼被逼爲匪，要麼被殺光，女的下場更慘，小至幾歲，大至五六十歲，全部被奸.淫，而後才被殺死。
“頭兒，那裡有個小傢伙，病怏怏的，似乎快要死了！”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大漢低聲道，這些人眼睛很尖，夜視能力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他們看到了老槐樹下的米天羽。
“不用管他，一個被遺棄的死人而已。”爲首那名臉上有幾道刀疤的大漢，看了米天羽一眼，淡淡地開口道，他騎坐在那頭高大的黑馬上，眼睛緊緊盯着古風村，眼神很犀利，身上煞氣很重。
“頭兒，這個村莊的人已經知道我們來襲了，我們還要不要強攻？”匪首旁邊一人問道，舔着嘴脣，一副很嗜血的樣子。
“哼，我們一旦出動，豈能空手而歸？一個小村莊而已，有多大戰力，我們都是刀尖上走過來的帶把爺們。兄弟們，你們帶把了沒有？”匪首拔出掛在馬背上的一把大刀，向天空斜刺一刀。
“上女人，怎麼能不帶把？”後面那一羣人淫笑道，怪聲怪調。
“盛宴開始！兄弟們隨意！”匪首邪邪一笑，眼睛放光。
“衝！”
“殺！”
低低地吼叫聲在這羣人中響起，他們也不敢隨意大聲呼叫，免得引來附近村莊的武者。
“咻咻咻……”
這羣盜匪正要策馬前衝，古風村內突然射出幾十支箭矢，威力極其強大，一般人若被射中便可直接被貫穿身體，當場死亡。
“啊，啊——”
幾聲慘叫響起，有幾個倒黴的傢伙被弓箭射中要害，鮮血淋漓，有兩人更是當場墜馬而死。
其餘人要麼擋住了箭矢，要麼只是被弓箭擦傷，並無大礙，他們都是武者，一般的弓箭根本傷害不了他們。
咻官妖！咻！咻……
新的一輪弓箭攻擊又射來，箭矢破空的聲音呼呼直響，風聲鵲起。
“啊——”
又有幾人發出痛苦的哀嚎聲，三人當場墜馬死亡。
“盾牌防護！狗.娘養的，老子今晚要屠村，血洗這個村莊！”看到自己的兄弟兩下就死了五人，還有十來人因爲大意受了傷，幾乎失去了戰力，匪首怒罵，同時也抓起掛在馬背上盾牌，護住身體。
古風村的村民訓練有素，從聽到全民皆兵的暗號後，短短片刻便已經做好了防禦的準備，全村幾十個青壯年，包括米天羽帶出來的那十幾個孩子，早已嚴陣以待。
生活在這亂世中，每個村莊或多或少都經歷過這種戰亂，有的盜匪好說話，只是要點銀兩和食物，並未大開殺戒，村民們也都願意繳納徵收費。
可今晚這幫人卻不是一般的盜匪，是一羣亡命之徒，方纔的談話已經傳到村民的耳中。且，近來他們也聽說了，百里之外那幾個村莊慘案的罪魁禍首，是一羣喜歡騎着黑馬的盜匪，專門選擇半夜襲村。
如此一來，看到這羣盜匪要進村，古風村的村民自然二話不說，直接開弓放箭。
“射馬！”
看到這羣盜匪迅速做好了防禦，古風村爲首的一名壯漢立刻下令，不盡量廢掉這羣人的戰馬，一旦讓他們形成衝擊陣型，衝進村內，幾千人都擋不住。
咻！咻！咻……
又一陣箭雨落下，馬嘶人鳴，人仰馬翻，近一半戰馬倒在血泊中。這羣盜匪本身實力是很強悍，但馬只是普通的馬，根本防不住尖銳的箭矢攻擊。
“再來！”
咻！咻！咻！……
哀嚎聲，憤怒的聲音四起，隨着箭矢的破空聲響徹，戰馬又倒下了一半。
這羣盜匪也算倒黴透頂了，根本沒摸清古風村的底，只覺得這個村莊離山脈最近，一擊得手，遁入山脈中，即便有俠士想要爲民除害、替天行道也無法尋出他們的蹤跡來。
打着這個算盤，他們來了。
可惜，古風村與幾年前已大不相同，全民皆兵！
但凡盜匪，都是一些武者，修道已經無望，不會存在修出元神的修道之人，若是那等人，便是人上人，何以會過着這種命不保夕的盜匪生活？
“繼續！”
咻！咻！咻！……
這羣盜匪快瘋了，還沒開戰，戰馬就已經幾乎全部戰死，一些盜匪從馬背上滾落下地的同時，未來得及防護，又被射死了十幾個人，傷殘的更是一大半。
“棄馬，衝殺！”匪首武藝高強，怒火中天，但冷靜沉着，再這樣下去，給人當靶子，他們沒有幾個人可以安然離去。
頓時，這羣黑匪舉着盾牌，貓着腰，快速往前衝。
古風村的一干武者面色微變，那些小孩子更是一臉煞白，如今，雙方的人數雖然不分上下，但這些盜匪都是窮兇極惡之人，光是身上那股戾氣就能讓人心悸，更何況他們還是身經百戰的武者，殺人魔頭，古風村的武者怎能與他們相提並論？
“殺！”
古風村爲首的那名壯漢大吼一聲，一馬當先，拎着一把大斧衝了出來，氣勢上不能弱了。
有人領頭，氣勢果然不一樣，古風村武者的血性也被點燃了，或手舉着刀劍，或手持着長槍，紛紛涌出，喊殺聲震天。
古風村武者氣勢一強，盜匪的氣勢自然就弱了下去，他們都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見光的時間不能長久，若是不能儘快收拾掉獵物，等待他們的結局很難預料。
“鏘！”“鐺！”“砰！”“噗——”
兵器碰撞的聲音，夾雜着混亂腳步聲，加上刀劍不長眼，一交手便有人受傷，喊殺聲伴隨着痛苦的嚎叫聲，鮮血到處飛濺，場面極爲悽慘。
“哥哥……”小雅哭着跑到米天羽身邊，她未曾經歷過這種場面，嚇得腿腳發軟，差點不敢跑出村莊。
米天羽渾身突然有了一絲力氣，眼中有亮光，他舉起乾枯的手，撫摸着小雅滿是淚痕的小臉蛋，道：“小雅，哥哥要走了，走之前有最後一個願望，就是看着小雅使用哥哥教給你本事，奮勇殺敵。他們都是十惡不赦之人，該死，去，幫哥哥殺了他們！”
最後一個願望！
米天羽的一番話，最能觸動小雅的就是這一句，她哭得更悲切了，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哥哥，小雅這就去，你一定要等小雅回來！”
孃親說過，人臨死前會迴光返照，米天羽如今臉色有了一絲紅暈，竟然有力氣舉起手來，這讓小雅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邊哭着，一邊轉身走向戰場。
她身軀嬌小，年僅六歲半，比米天羽小不到兩歲，可她是米天羽手把手帶出來的，心智不僅非常人可比，連殺傷力也驚爲天人，且不爲外人所知。
一投身進入沙場，看到日日相見的村民有人或受傷，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小雅不再害怕，而是小臉鐵青，雙眸通紅，整個人氣勢陡然變了。
習練米天羽教予的攻殺之術，她有一種一往無前的無敵氣勢，兩隻小粉拳化爲一把把重錘，沉重可怕。
“砰！”
她個子小，攻擊的最佳位置便是那些盜匪大漢的肚子，掄起的雙手如兩把大錘，一揮一收，便有一人倒下。
肚子是普通人身體極爲柔軟的一個部位，武者也不例外，被小雅一拳擊中者，五臟六腑如被火點燃了一樣，沸騰翻滾，當場口吐鮮血，暫時失去了戰力。
一年前，米天羽還未教習她家傳拳法，她就已經無敵於小孩子中，而今再修煉了一年，就是那些大人也沒幾個能抗得住她的攻勢。
“這小妮子這麼厲害，大爺我喜歡！”一個光着膀子的大漢看到小雅打得己方几人接連捂着肚子倒下，獰笑着朝她走來。他上身有數道傷疤，在火光的照耀下如一條條超大型的蚯蚓在蠕動，猙獰可怕。
舔着刀口過日子的盜匪，沒幾個身上不負傷的。
小雅眉毛一豎，不退反進，化掌爲刀，向前攻去，她身形極其靈活，攻殺之術盡展無遺。
“砰！”
這名大漢爲這羣盜匪的三當家，一身武力，與小雅打得難解難分，吃驚至極。
眼見小雅隻身殺入戰場，古風村的那十幾個小孩、少年受到了鼓舞，紛紛從村中跑出來，兩個一夥，三個一羣，各自圍攻一名盜匪，爲己方人分擔壓力。
可惜，這羣盜匪很彪悍，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殺入如麻，古風村的武者在人數上又不佔優勢，根本擋不住他們，緊緊片刻，古風村的武者便倒下了一半，慘叫連天。
“啊——”古風村爲首的那名壯漢，被匪首斬下一隻手臂，鮮血狂噴，他不甘地憤吼一聲：“米大人……”
血流成河，斷臂殘軀……
米天羽靠在老樹下，一直看着這一幕，聽到斷臂壯漢的悲嗆，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古風村斷臂壯漢口中的米大人，是米天羽的父親，那是一個神一般的男人，挺拔偉岸，在米天羽眼中，頂天立地，無所不能。
他們家不是古風村的原住民，據古風村的一些老人說，在一個美麗的夜晚，他父親一身血衣，帶着他母親從天而降。
從此，父親和母親在古風村住了下來，生兒育女，生下了米天羽和米琪倆兄妹。
“父親……”米天羽眼中含淚，低聲嗚咽，道：“您讓小米守護古風村，可您也沒料到，小米會變成而今這樣子吧。”
他無聲哭泣，聽着那一道道慘叫聲。
驀地，他站了起來！
“哥哥……”一邊哭着，一邊抵禦外敵的小雅，眼角餘光一直不忘注意米天羽，當看到迴光返照，即將回歸大地的米天羽站起來，不由得哭得更加厲害了。
這是一種強烈的迴光返照，米天羽真正進入了彌留之際。
“米少爺……”
“米少爺……”
古風村幾名武者又驚又喜，隨即也和小雅一樣，心中一沉，米天羽迴光返照了，無力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