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念跑着衝進店裡，她雙手撐着桌子，並未坐下，她死死得盯着正氣定神閒地喝着咖啡的顧凡。
“莫逸怎麼了？”莫小念還喘着氣，她的語氣卻是堅定的。
莫逸一擡頭，才發現她的眼睛紅腫得可怕，臉上還有些殘妝，第一次她在他面前露出了殘敗而不堪的模樣。她是哭過了，還是一場大哭，這樣想着顧凡心中有些發緊。
“你哭過了？”顧凡的聲音輕柔而帶着磁性。可是莫小念卻完全沒有留心到句子裡可能還剩餘的一點關心。
“我問你莫逸怎麼了？”莫小念的聲音很大，惹得一旁的顧客紛紛轉過來。
“你先坐下。”顧凡的聲音依然沒有因爲莫小念的態度而有些變化，淡然得沒有起伏。
莫小念坐下，她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顧凡，這犀利的眼神想要把對面的人看穿一樣，莫小念的心在急速地跳動着，但是她不能留給他可以攻擊的漏洞，她要的是一場她是掌控着局面的戰役，她不能輸。
“我只想知道莫逸怎麼了？”莫小念的眼睛充滿血絲地怒瞪着顧凡，她只有這樣子才能夠裝出盛氣凌人的樣子。
顧凡沒有說話，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咖啡，他的笑意愈濃，那美好而溫暖的笑意曾經是莫小念欣欣嚮往的，只是如今它飽含着太多危險的意思，所以寧可去迴避。顧凡的手伸進一旁的公文包，一個文件袋移到莫小念的對面。莫小念沒有猶豫地拆開它，看到裡面紙頁上內容的那一剎那，剛纔那一劑毒藥終於找到了一根靠近心臟血管，沒有猶豫地刺了進去。
全世界都不要來找她，因爲她想就這樣死掉該多好。
偌大的醫院裡，莫逸正在急救室外焦慮不安地來回踱步。
莫小念在十五分鐘後趕來，莫逸匆匆地拉過莫小念到一旁才發現她的身後還有一個人，這個人他再熟悉不過--顧凡。
“顧經理，你怎麼？”莫逸的焦急的臉上又附上了一層疑慮。
“哥，我等會再跟你解釋，媽怎麼樣了？”莫小念訝異於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顧凡一直跟在身後，但是她並不想深究，眼下最關心的還是母親的病情。
“不知道，醫生還在裡面急救。”莫逸看了看急救室的大門，焦慮呈然臉上。
“我把人送到了，想必沒我的事了，我先走了。”顧凡向莫逸示意了一下，再看了眼邊上的莫小念，她的頭很低，低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顧凡的嘴角輕微地上揚，轉身向醫院出口走去。
半個小時前，他還和她坐在熟悉的咖啡店裡，她的眼睛一直沒有從那份文件裡移開。也對，這是一張法院的傳票，這上面幾個碩大的字體是諷刺而燒心的，因爲上面印着的是“原告：莫逸”這幾個大字。莫小念的臉還掩映在這橘色的光暈裡，卻是呆滯的，她的眼睛裡有水汽但是還是可以看見她眼睛裡的情緒:恐慌、害怕、無助……許久，她才擡起頭，顧凡才驚覺她的眼睛是澄澈的，彷彿沒有任何世俗的東西沾染過這雙明亮的眸子。
“那麼，你想用它讓我做什麼？”莫小念的聲音就算裝得再如何淡定，顧凡還是聽到了話中嗓音的抽搐。
“我可以撤訴。”顧凡的聲音是高傲的，但是也是危險的。
“好，什麼條件？”莫小念嚥了咽口水，卻發現喉嚨裡乾澀得發疼。
“離開楚西。”顧凡的聲音淹沒了周遭一切的聲響，這句話就像是要讓全世界都能夠被聽見一樣有着一股地動山搖的威力。
“顧凡，就算我離開了楚西，我也不可能回到你的身邊的，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愛了你知道嗎？”這是莫小念在做最後卑微的反抗，她多麼希望這還是當時那個細膩、溫和得令他夜不能寐的人，可是她似乎低估了眼前這個因爲忍辱而變得如同惡魔一般的人。
“呵，莫小念，你不要高估你自己了。”顧凡的聲音不屑而嘲諷，“我不過是在嘗試復仇的樂趣罷了。莫小念，我看到你和莫逸還有楚西這樣每天笑容滿面，佯裝幸福的嘴臉我就覺得噁心你知道嗎？我不過是不太喜歡這種討人厭的場景而努力破壞它罷了。後來，我才發現這種破壞的感覺真的很爽。我就是想要看你來求我，想要看到你撕下你那副清高、自傲的面具，然後像只狗一樣搖尾乞憐地來求我我才爽。莫小念，我從我回國以後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不可能再喜歡上我了。所以，既然得不到，那我就去摧毀，我享受這種快感，我就是享受這種沒有人要你的快感！”顧凡的眼神中透露着恐怖的邪氣，他的身體因爲隱藏的笑意而微微抖動起來。他滿意地看着對面的莫小念的眼神從驚慌、不可置信到絕望，內心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快感。
手機卻響了起來，莫小念的盯着屏幕，良久才接起，待對方說了些什麼她努力地控制語調說了聲：“好。”莫小念將手機從耳朵邊挪開，還未按下結束鍵，顧凡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呼喊，他可以明顯聽得出那是莫逸的聲音。莫小念立即拿起手機，奮力地喊着“喂喂”企圖讓對方聽見，卻是一陣“嘟”的忙音。莫小念擡起頭，顧凡看到她的眼睛，這一次她的眼睛裡擠滿了就快落下的液體，她的每一個器官都在極力展示它們的悲傷。莫小念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終於是一點不掩飾自己的哽咽，她說：“求你，送我去醫院。”
淚水再次轟然決堤。
這一天，如果可以用一輩子的十年來替換，那麼我寧願少活這十年我也不要度過這一天。因爲，就在這一天，我見到了這世界最骯髒、最殘酷、最惡劣卻也讓我最無力反抗的復仇。如果我的生命終止在昨天那該多好，讓我帶着對這個世界最眷戀而美滿的記憶離開就好。如果我的生父生母不把我丟棄，如果我沒有被收養，如果我生活在一個閉塞的村莊，很多如果……那麼，我可以沒有很高的學歷，我可以和一個年齡相仿的人結婚生子，我可以和他一起上街吆喝，一起在田裡耕作，我也可以在家裡紡織做飯，很多可以……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得雷同，所以我不會羨慕、不會嫉妒、更不會產生恨意。我活着就想要將我的孩子養大，和我的丈夫一起老去，贍養我年數已高的父母。可是，在我進入莫家的那一天，我就知道，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莫城匆匆趕到醫院，發現一雙兒女正坐在急救室外的休息椅上。莫逸首先看到了不遠處的父親，他連忙站了起來和父親說了些情況。莫小念整個身子縮在椅子上，她本就瘦，這樣的動作令她的身形更加的單薄。她將本就埋在膝蓋的頭埋得更深了一點，然後努力讓自己忽略莫城的聲音。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一直以來以山一樣威嚴聳立着的然而就在白天所有形象轟然倒塌的父親，她知道了他的骯髒的秘密，可是她卻誰都不能說。眼前的父親眼睛裡明顯透露着焦慮，他是明顯在擔心着母親的。所有他們一家曾經溫馨而幸福的畫面次第清晰起來，莫小念的心在滴血，劇烈地抽痛着。
急救室的門被推開，莫城、莫逸和莫小念急忙迎了上去。
“病人的肺部有感染，具體什麼症狀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不過目前已無大礙，馬上就可以轉到住院區了。”醫生的回答帶着隱隱的預示似乎並不能從根部令三人放心。
“謝謝醫生。”莫城向醫生和護士們禮貌地頷了頷首。
“請病人家屬跟我到前面去繳費，謝謝。”一個護士向站在原地的三人示意了一下。
“我去吧，小逸、小念你們先去病房看一下你媽媽。”莫城說着跟着護士離開了。
莫逸和莫小念兩人一路無言地尾隨着醫護人員前往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