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還是提前見到了一臉不服的陳正陽,在中原大學一家咖啡廳裡,是陳清濁拽着他出來的,意思是讓老丈人和姑爺提前見個面,塞兩個紅包意思意思……
“你就是江煜?”陳正陽問道。
坐在他對面的陳小年搶江煜一步回答道:“不然呢?難道他叫陳小年?”
陳正陽立馬對着陳小年賠笑道:“小年,等會爹再和你敘舊……”
“別,我和您哪來的舊啊,我一個流浪在外的小女孩,哪敢高攀中原陳家啊。”陳小年牽住江煜的手,頭望着窗戶外面,說道。
江煜注意到,陳小年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她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眼眶也有些紅潤。
“伯父,我就是江煜。”江煜說道。
陳正陽點點頭,把目光從小女兒的臉上收了回來,語氣平靜道:“也不知道你們都是怎麼給我女兒下的迷魂湯,一個個都死心塌地的。”
“就算我再怎麼反對也沒用,說不定你一個趁我不注意,又偷偷帶着她跑了出去……我可是舉大半個陳家的力量,在外面搜尋直到今天也沒有結果啊,你們兩個在哪認識的?”
“一位神級變異者的領地。”江煜如實答道,“在一座海上孤島,她撿到的我。”
陳正陽嗯了一聲,“原來是在海上,怪不得我一直沒找到。”
江煜完完整整的敘述了一遍當初和陳小年的遭遇,一次次的險象環伺和死裡逃生,哪怕是現在再聽一遍,都覺得有些心驚肉跳。
“你還沒修煉的時候就殺了三位神級變異者?還真是狗屎運啊。”陳正陽擦了擦額頭上的細密汗珠,說道。
江煜笑了笑,這就是老丈人的無能狂怒嗎……
陳小年對二人的對話則是不太關心,她看着外面的車水馬龍,畫面逐漸定格在了自己的幼年的一個雨夜。
她從來沒見過真正的太陽……其實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她側躺在自己的牀上蜷縮成一團,無神的雙眼注視着窗外的雨幕。
耳邊是趴在她旁邊的姐姐,用充滿信心的語氣對她說着,將來一定要帶她去世界上最高最高的山看月落日升。
那個時候身患重病的陳小年什麼都沒說,只是用微不可察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就被醫生們推出去治療了。
這只是她自記事開始的童年中中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到現在都印象深刻。
姐姐對她很好,有什麼零食和玩具都讓給她,哪怕是隻有一丁點危險的事情,她都不會讓陳小年去做,對自己的妹妹可謂是無微不至。
在外界看來,陳小年是陳家的嫡系幺女,身份顯赫。
但陳家的旁系大多瞧不起這個自小就體弱多病且沉默寡言的小女孩,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便是陳家家主的態度。
論身份,陳小年是陳正陽和原配妻子李氏的孩子,正兒八經的嫡系;論性格,她雖然不比姐姐要聰明伶俐,但從小就特別懂事,溫婉大方;論長相,陳小年還沒長成的時候,僅僅是見到她的容貌就派人來說媒的更是數不勝數,妥妥一個小美人坯子。
但就是這樣一個小女孩,陳正陽見她如避瘟神。
當時中原有傳言,說陳家主母李氏在外面偷人,還羅列出了一條條“鐵證”,一時間消息傳的沸沸揚揚,陳正陽淪爲了整個中原的笑柄。
而陳家的氛圍就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凝重到壓得人喘不上來氣。
陳正陽很少去看李氏,陳曦如和陳小年則是一如既往的陪在母親身邊,母親也像往常一樣,把她們兩個都摟在自己的懷裡,說着一些她們兩個還暫時聽不懂的話。
只是陳小年發現,母親說話的時候,說着說着就會走神,也不像之前一樣愛笑了。
凝聚了許久的烏雲終於忍不住在黑夜爆發,猖狂的着宣泄自己壓抑了多日的沉悶。
暴雨傾盆而下。
也就是那天,陳正陽逼死了他的妻子,陳小年和陳曦如在一旁親眼目睹。
她們的母親跪在外面,大聲辯解自己的清白。冰冷的雨水把她身上的衣物打的透溼,分不清臉頰上滑落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在雷霆的咆哮聲中,李氏的聲音是那麼的蒼白軟弱。
她們透過窗戶看着跪在外面的母親,年紀尚小的她們想去把母親扶到屋裡,卻被門口的二叔攔住。
終於等到天氣放晴,白晝驅趕走黑夜的時候,陳正陽打開大門,倒在院子裡的李氏就像是被風雨打落在地的百合花。
陳曦如跑了過去。
陳小年則是愣愣的看着這一幕,緩緩的把頭轉向了陳正陽。
那是陳正陽第一次和人對視時感到心虛和恐懼。
那日過後,陳小年就得了一場大病,以當時的醫療水平甚至根本找不到病因是什麼。
身爲父親的陳正陽很少去看她,只有陳曦如一直陪在她身邊,幾年如一日的照顧她。
十一歲那年,陳小年失蹤在了陳家,陳曦如瘋魔般的滿中原去找,也是那個時候世人才第一次瞭解到,陳家長女風平浪靜的海面之下,究竟蘊含着多大的能量。
轉眼,十二年就過去了。
陳小年也早就知道了當年的內幕。
當日那個背對着她們伏案寫字的父親,在聽着門外結髮之妻一聲聲辯解的時候,心知肚明的他也是心如刀絞吧?
他錯開視線時的慌忙,一定也是怕在自己面前露出軟肋吧?
陳家旁系欺負她,姐姐替她報仇的時候,他心裡是不是也很開心,但並沒有表露在表面上?
十二年前他看着自己離開陳家,是否也有挽留的心,但礙於棋局,硬生生停手了呢?
陳小年不知不覺見已是淚眼朦朧,兩滴清淚滑過臉頰,被江煜動作輕柔的擦掉。
陳小年看向江煜,問道:“假如有一天,百川必須要正面面對聯合國的壓力,你在不能動,動則死的情況下,必須選擇犧牲我們其中一個人來破局,你會選誰?”
陳正陽一下愣住了,他趕忙別過頭去幹咳兩聲,氣息有些紊亂。
江煜沉吟片刻,與陳小年對視道:“這個地球沒了誰都可以轉,但百川不一樣,百川沒了任何一人,都會丟掉它的精氣神,因爲我們早就是一個整體了。
我們不缺死戰的勇氣。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陳小年破涕爲笑道,“這纔是我要的答案。”
她看向陳正陽,“我從來不覺得,犧牲一個女人來換取大局是多麼明智的手段。”
陳正陽苦笑一聲,還沒等說話,就聽陳小年繼續說道:“但你當年揹負的要比現在江煜揹負的要多,顧慮的要多,所以我不怪你。”
“如果以後百川也發生了類似的事情,我也願意配合你演一齣戲,當一回戲裡的花旦。”陳小年對着江煜說道。
江煜沒說話,也沒做什麼承諾,只是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
滿頭白髮的陳正陽好像一夜時間年輕了十幾歲一樣,嘴角止不住的上揚,渾濁的淚水也終於奪眶而出。
別人不知道的是,陳正陽的書房暗格裡有兩副字,字的內容都是一樣的。
永結同心。
其中一副字體娟秀,排列獨特,哪怕是不懂字的外行看,都要忍不住讚歎一句“所謂大家風範也不過如此了吧?”
李氏是中原有名的才女,以字出名。婚禮當天,她將自己親手寫下的字交給丈夫陳正陽,被後者視若珍寶,裝裱在自己書房最顯眼的位置,逢人便要顯擺一兩句。
至於另一副,凌亂的幾乎要看不出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