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無休止的戰鬥，沒有停歇，看不到盡頭。
石磊覺得頭皮有些發癢，他下意識的摘下了頭盔，在發癢的地方撓了撓之後，覺得不解氣，不解癢，於是他乾脆把帶着頭髮的一大塊血痂給摳了下來。
血立刻涌了出來，現在不癢了，又變成了刺痛。
轟隆一聲悶響，石頭洞窟都爲之震顫，地面上的灰塵又開始飄蕩，但已經沒有碎石可以落下來了。
石磊舔了舔嘴脣，他渴的實在難受，就連舌頭好像也是乾的，於是舔過乾裂的嘴脣後，他的舌頭都開始隱隱痛了起來。
不知道哪裡又炸了，從爆炸的力度來看，應該是封堵整個通道的爆炸，也就是說，現在不知道是彈藥已經中斷，還是生活物資已經中斷，但肯定不是指揮部的路斷了。
指揮部的通道就在石磊身後呢，他還沒死，那路就不會斷。
“報告，二十號基地的通道炸燬了。”
通訊員顯得很木然，他看着石磊，用平靜到麻木的語氣道：“隊長，獵鷹沒了，二十號基地也沒了。”
石磊也木然的點了點頭，然後他用乾澀的聲音道：“知道了，你休息一下吧。”
“隊長。”
通訊員沒有一屁股坐下，或者乾脆躺到地上，他還是站在那裡，在一羣東倒西歪的人當中往一旁走了走，在一個不會踩到人的地方停了下來。
“隊長，我覺得我應該是感染了。”
通訊員很木然的說完後，他搖了搖頭，道：“不是應該，就是感染了，那個什麼，我先走一步了。”
地上東倒西歪的人羣往後退了退，通訊員拔出了手槍，他把槍放在了自己嘴裡，而石磊就是木然看着他的通訊員。
通訊員突然把槍又從嘴裡拿了出來，石磊以爲他是自己下了不手，就在他剛剛打算要舉起步槍的時候，通訊員突然低聲道：“有水嗎？”
石磊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正在想該說什麼的時候，通訊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不好意思……”
通訊員就像做了什麼錯事，他把槍放進了自己嘴裡，扣動了扳機，鮮血和腦漿噴到了他身後的石壁上，然後通訊員的身體無力倒下。
石磊嘆了口氣，低聲道：“真的沒水了……”
防化班的戰士穿着防化服過來了，他木然的拖起通訊兵的屍體，開始往外挪動，於是石磊怒了，他大聲道：“幹什麼！就不能好好擡着走嗎，再來個人擡着走！”
“就我一個了。”
防化兵面對軍銜比自己高了很多很多的石磊沒有客氣，他木然的回了石磊一句，然後繼續拖動着通訊員的遺體往後搬。
“就放這兒吧，我們也待不了多久，就讓他留這兒吧。”
防化兵的臉看不見，但他很直接的道：“不行，按照規定，被感染的屍體必須火化處理。”
防化兵依然在費力的拖動遺體，石磊嘆了口氣，道：“你不早說，你早說讓他走出去再死嘛，你早幹嘛去了。”
只有小小的抱怨，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遺憾，只有……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了戰鬥。
防化兵費力的把通訊員拖到了通道里，然後他用火焰噴射器把通訊員燒成了一團，在做完這些後，防化兵回來，他靠在了牆壁上一動不動。
都沒有人多看一眼，因爲這是每個人最終的歸宿，而且死亡現在不值得恐懼，倒是讓人隱隱有些期待的解脫。
時間差不多了，怪物該來了，石磊看了看手錶，然後他大吼道：“來，歇夠了沒？準備招呼了。”
幾十個東倒西歪的人陸陸續續站了起來，從不大的洞窟兩側，按照一米一個的距離排列好。
就在這時候，石磊聽到身後的通道里有沉重的腳步聲，他往後看了一眼，發現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快速跑了過來。
腳步聲很沉重，然後石磊大聲道：“哎，哎哎，又來援兵了。”
一個半成品機甲跑了出來，機甲沒有後半部，只有前半部分，頭盔沒有面罩，肩上沒有電磁炮，但手上有把電磁槍。
這臺機甲後面跟了十幾個人，一看就是精銳，但也只有十幾個人。
半桶水放在了石磊面前，駕駛着半成品機甲的中年大聲道：“同志們，水來了，趕緊喝一口，我給你們堵着，放心吧。”
石磊愣了一會兒，然後他突然怒吼道：“真他媽扯蛋！你怎麼能來，你給我回去！給我回去！”
機甲需要生產，最高指揮部死的都快差不多了，也從未讓那些負責設計、生產、還有測試機甲的科學家們磕着碰着一個。
誰都知道機甲的戰鬥力，能在大蛇人的無數次攻擊下堅持到現在，就是因爲有了可控核聚變，有了機甲。
但是現在，負責測試並訓練機甲駕駛員的人來了，而他要死了，就沒有熟悉機甲也能熟練駕駛機甲的人了。
這是種子，不能死。
但半截身子在機甲外面的中年人低聲道：“沒用了，沒有材料了，什麼都沒了，做不出來了。”
石磊張了張嘴沒說話，他看向了那十幾個人，道：“你們……還有多少人？”
這是大內保鏢，這是最後的生力軍，石磊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但知道他們肯定是最後的人。
石磊想知道在自己的人打光了之後，後面還能堅持多久。
帶頭的人可能擔心石磊有什麼誤會，他低聲道：“我們都來了，再也沒人了，其他人早就駕駛着機甲戰死了，所以我們就是最後的人，沒了。”
就在這時，後面的通道里有人大聲道：“我們不是人？”
石磊看了一眼，馬上立正敬禮。
“報告首長……”
“別敬禮，別墨跡，這裡你指揮，我們就是普通一個兵。”
伴隨着說話聲，走出來的是一個將軍，然後又是一個，一個又一個的走了出來。
石磊的心一直往下沉，因爲這一仗再打完，那就沒有以後了。
有些難過，但也覺得可以解脫了，石磊呼了口氣，他低聲道：“行吧，那就……打完算球。”
最高指揮部，一號基地，在大蛇人發現這裡是機甲的生產基地，也是可控核聚變的中心後，放棄了對其他地方的攻擊，全力圍攻這裡。
神州人節節抵抗，大蛇人節節推進，現在最高指揮部只剩下了指揮部，還有一個工業區，到現在神州人也沒有放棄他們僅存的希望，當時等最後一個軍人戰死，最後一個士兵陣亡，那麼就只能靠那些工人，那些科學家們上陣了。
但是在最後一個軍人戰死之前，神州人不允許他們的科學家上陣。
石磊看了看水桶，他大聲道：“水來了，抓緊時間喝一口。”
沒有人動，而這時，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封堵上又被怪物弄開的洞窟裡，傳來了淅淅索索的爬行聲。
石磊只能遺憾的道：“算了，留着吧，死了就不渴了，誰活下來誰喝。”
以爲掛着上將軍銜肩章的老人走到了電磁槍旁邊，他把一臉緊張的士兵扯開，用命令的語氣道：“你讓開，去喝口水吧，我來。”
士兵用力揮動手臂，他掙脫了將軍的拉扯，嘶啞着道：“不行，你不行。”
石磊大聲道：“首長，你別這樣，按順序來，一個個來，您靠後，靠後站，早晚輪的着你。”
將軍吸了口氣，但他猶豫了一下，最終卻只能氣鼓鼓的往後退了退。
石磊大聲道：“來的還不知道是什麼怪物，但從聲音判斷體型不大，用電磁網作爲迎敵主火力，撐不住了就炸，如果是會噴……”
石磊這些話是講給那些將軍聽的，他的兵現在不用他再提醒什麼了，而他的責任是如果這裡受不住了，那就炸燬這裡的一切，即便怪物們再次把這條通道打通，也至少又能撐過一兩天了，或者至少至少也能撐過幾個小時吧。
但是聲音突然停止了，消失了，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恢復了平靜。
而也就在這時，石磊又聽到身後的洞窟裡有奔跑的聲音。
今天可真是熱鬧，沒等石磊回頭去看，卻見一個女的聲嘶力竭的大喊道：“勝利了！我們勝利了！出去！出去！出去接收大蛇人的母艦……”
又一個瘋了的。
不是每個人都有鋼鐵一般的意志，何況在眼下這徹底的絕望中，就算有鋼鐵一般的意志也有被燒化了的。
所以經常會有人瘋掉，有人自殺，有人什麼都不管，就是要衝出去只想看一眼外面的天空，外面的太陽，沒有太陽看看外面的星星也算，直到死在某個角落，因爲沒人能從被怪物佔據的洞窟中走出去。
石磊看了看新來的將軍團，道：“攔住她，帶走。”
沒有同情，沒有憐憫。
於是兩個將軍真的按照石磊的話迎向了那個尖叫着跑來的女人。
“冷靜些，你先回去，服從命令。”
石磊大聲道：“不行讓她喝口水冷靜一下。”
“高遠回來了！我們成功了！星火計劃成功了！高遠帶着方舟回來了！母艦降落了！”
兩個將軍架着那個女人往後走，那個女人連蹦帶跳的在叫嚷着，而聽着她叫嚷的內容，兩位將軍僵在了那裡，並放開了那個女人。
沒人敢說話，在這個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問問這是不是真的，因爲害怕一問夢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