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晞走後,文誠不鹹不淡的哈哈了幾句,也甩着袖子,揚長而去。
駱帥司一臉苦惱,真真假假的抱怨着大帥的脾氣,從小兒就這樣!以及文先生如今怎麼也這麼沒耐性了,再感嘆幾句,自己真難,可再怎麼難,他這個洪州帥司,都只能和洪州人站在一起,沒有辦法不是,可是,他實在難哪,實在苦惱啊。
幕僚張先生一會兒幫襯幾句,跟着嘆氣難哪,一會兒打着圓場,大帥脾氣大歸大,可是明理啊,不過多數時候,是站在一圈兒豫章人這邊,請帥司多替大家想想,咱豫章人也不容易,也真是受了委屈了,都有難處不是。
苦惱難爲的駱帥司,一手拎壺一手拿杯,借酒消愁,不過這酒,都倒進了別人的杯子裡,澆進了別人的愁腸中。
酒到半酣,駱帥司拍着胸口表示:只要他駱庭顯在洪州一日,就必定爲洪州鞠躬盡瘁,洪州就是他的家!
張先生也拎着壺,及時的提點大家:有這麼好的帥司,大家可要珍惜哪,凡事適可而止,趕緊表個態吧;
駱帥司再怎麼爲洪州鞠躬盡瘁,可他畢竟只是個帥司,上頭還有國法,還有皇上,有諸位相公,六部九卿,方方面面,真要怎麼着,駱帥司也是有心無力啊,趕緊再表個態吧。
這一對兒賓主,一壺接一壺的斟酒,一套接一套的話術,喝得說的滿堂盡歡,就連董老先生,也揪着駱帥司痛哭了幾聲之後,再三表示,作爲洪州人,他必定爲洪州竭盡全力。
送走諸人,駱帥司長長呼了口氣。
張先生跟着呼氣,“好了,總算是圓圓滿滿。”
“虧得大帥發了一通脾氣,要不然,嘿。”駱帥司一聲冷笑。
“人嘛,都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回頭。”張先生撇了撇嘴。
……………………
李桑柔一覺睡到中午前後,起來站到廊下,看着廊下一排排的臘魚臘肉風雞鹹鴨,正琢磨着弄點什麼吃吃,院門口,當值的老雲夢衛從二門外探頭看了看,笑道:“大當家起來了,吉祥來了,說是世子路過,問您醒了沒有。”
李桑柔急忙往外,轉過影壁,吉祥看到李桑柔,忙上前欠身見了禮,笑道:”世子爺在外面。“
李桑柔出來,巷子口被一輛靛藍圍子的馬車堵了一半,車裡的顧晞看到李桑柔出來,跳下了車。
“吃過飯沒有?要是沒吃,咱們正好一起吃飯。”顧晞往前兩步,笑道。
“沒有,咱們去繩金塔那邊吃飯吧,正好看看熱鬧,聽說這豫章風俗,大年初一都要去拜一拜繩金塔。”李桑柔笑着建議。
“好。”顧晞乾脆答應,他還沒想好去哪兒。
“坐車?”顧晞擡手示意,李桑柔點頭。
顧晞這會兒雖然算是一身常服,料子卻是緙絲龍紋,很不適合走在人羣中。
李桑柔先伸頭看車裡看了看。
這輛外面看起來,普普通通,裡面卻是奢華舒適,一看就是顧晞常用的東西。
“你先上車,我坐門口就行。”李桑柔縮頭回來,示意顧晞。
顧晞眉毛揚得老高,“我坐裡面,你坐門口?合適?”
李桑柔看着顧晞那一臉的驚訝,有點兒不知道怎麼說。
哪兒不合適?
“車裡足夠大。”顧晞再說了句。
“那你也先進去,我不習慣坐裡面,萬一有什麼事兒,跑起來不方便。”李桑柔再次讓顧晞。
“能有什麼事兒?”顧晞無語的看着李桑柔。
“萬一呢,再說,我都習慣了,坐在裡面,一想着萬一有什麼事,出不來,坐不安寧的。”李桑柔認真解釋。
這是真的,她極不習慣被人堵在牆角,退入牆角的時候,困獸尤鬥,也已經是迴天乏力了。
“萬一,還有吉祥他們呢,又不是就咱們倆個。”顧晞簡直想嘆氣。
“不行,作爲殺手,要隨時隨地能衝能逃,不管有沒有萬一,都得當成有萬一在面前。”李桑柔再次讓顧晞。
顧晞一聲長嘆,擡腳上車。
李桑柔跟在顧晞後面,坐到車門口,腿倒是縮了回去,簾子只放下半邊。
“真要有萬一,你是衝,還是逃?”顧晞再拿了只杯子出來,倒了半杯茶,遞給李桑柔。
“應該會衝的吧。”李桑柔仔細想了想,“得衝上去,讓你逃。你要是有個什麼意外,代價太大。”
“就因爲代價太大?”顧晞挑着眉,斜瞥着李桑柔。
“不全是吧,咱們得算是朋友,能幫肯定幫一把的。”李桑柔嘆了口氣。
“要是有萬一,我肯定擋在你前面。”顧晞看着李桑柔,認真鄭重道。
“那不可能,你沒我快。”李桑柔嘿了一聲。
“我說的是心意。”顧晞斜瞥着李桑柔,慢吞吞解釋了句。
李桑柔沒說話,只衝顧晞舉了舉手裡的杯子。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李桑柔抿着茶,閒閒道:“偶爾閒得無聊,我會想,要是想殺死我,該怎麼辦。”
顧晞差點嗆着,“你想這個幹嘛?”
“防患於未然啊,要想到對手前頭,然後找到對策。”李桑柔笑道。
“那你想到了?”顧晞沒好氣道。
“我被人下過毒,不只一次,頭一次成功了,以後,要成功應該極不容易,下毒這事兒,盯緊入口的東西,能防掉九成,餘下的一成,就是身邊人動手。”
“我也中過一次毒。”顧晞頓了頓,“我自小跟在姨母身邊,姨母在飲食起居上對我的關注,超過大哥。
我身邊的人,都是姨母陪嫁的舊人,新進的人,姨母在的時候,由姨母親自挑選,姨母走後,是這些嬤嬤、管事來挑,後來,是他們帶出來的人挑人,挑一個人,常常要看五六年,七八年。
“就是這樣,我也中過一回毒。”
顧晞的話再次頓住,好一會兒,才接着道:“姨母病重,我回到睿親王府那年,喝了父親遞給我的一杯茶,擂茶,我那時候小,還想着,他總歸是我親生父親。
“姨母那時候病得很重了,已經無力細查,就殺了沈氏所有的陪房,以及在沈氏身邊和在正院侍候的所有人,永平侯府,當時經由沈贇,網羅了不少有些心計手段的幕僚,也被姨母一併撲殺。
“從那以後,沈氏再也沒能掌控得了睿親王府。
“姨母臨大行前,交待我:在你長大成人,握有足夠力量之前,你要兇悍,你要讓他們怕你,等你長大了,力量足夠了,再謙和有禮。”
李桑柔凝神聽着,低低嘆了口氣。
“你那次中毒,也是身邊人?”顧晞看着李桑柔問道。
“嗯,跟你差不多吧。不說這個了,大過年的,要是大常在,要掉臉子了。
“這豫章城有句話,叫藤斷葫蘆剪,塔圯豫章殘,聽說過嗎?”李桑柔轉了話題。
“嗯?沒有,藤?塔?”
“藤,寓意滕王閣,塔,就是繩金塔,滕王閣和繩金塔都倒塌的時候,豫章城也就不存在了。”李桑柔笑道。
“你修滕王閣,是因爲這個?”顧晞問了句。
“不是,我修滕王閣,就是因爲我想修,畢竟,滕王閣麼。
“滕王閣,前朝纔有的,繩金塔,也是前朝修起來的,前朝之前,豫章古郡繁華昌盛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我覺得這句話應該翻過來看,豫章城在,滕和塔就能一直鮮亮屹立,豫章城衰敗,滕和塔必定破舊,這樣纔對。”李桑柔笑道。
顧晞笑起來,“我也這麼覺得。”
車子出了進賢門,擡頭就看到了繩金塔。
“咱們先去吃飯,繩金塔南邊,有家酒樓,叫珍珠樓,有幾樣拿手菜不錯。”李桑柔遠望着繩金塔,笑道。
“好。”顧晞笑應。
車子直奔珍珠樓,珍珠樓下到處都是車馬行人,樓上樓下,坐滿了人,門口的小廝都是一路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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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轉向珍珠樓時,速度略微放慢,隨侍的小廝急急先趕往珍珠樓。
車子到珍珠樓門口時,小廝從樓裡飛奔迎出來,示意車子往旁邊靠過來,停在一個單扇的側門口。
李桑柔先跳下車,打量着四周。
顧晞下來,李桑柔在前,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側門。
“這裡是個伏擊的好地方。”顧晞打量着四周,笑道。
“不是好地方。”李桑柔不客氣道。“太小,只能一個一個的來,兩個一起上,刀就揮不開了。那就是一個一個的被殺。
“要是扔石頭滾木,這地方又太大,可以借步的地方又太多。
“火攻的話,除非有油,不然,火起來前,伏擊的人就被殺光了,要是有油,有油能看到,味兒也太沖。”
“咱們是來吃飯的。”顧晞笑個不停。
“你怎麼要到空位置的?”李桑柔伸手指在前面帶路的小廝肩上點了下。
“給了十兩銀子。”小廝笑答。
“有錢真好。”李桑柔感嘆了句。
“你沒錢?”顧晞立刻接了句。
“我說有錢真好,就是因爲我有錢哪。”李桑柔不客氣道。
“你比我有錢。”顧晞真心實意的感嘆了句。
“我很想修路,從建樂城直通杭城,全部用碎石墊基,上面鋪小條石,兩邊砌上大條石,四丈寬,中間隔開,往南的走這邊,往北的走那邊。”李桑柔比較着。
顧晞聽的目瞪口呆,“那得多少錢?”
“唉,還是沒錢,得打上幾十條大海船,這錢只能從外面拿進來。”李桑柔擡起手,一幅招財模樣的揮了揮。
“外面都是蠻荒之地。”顧晞看着李桑柔招來招去的手,失笑出聲。
“你去過密州嗎?去過密州,你就不這麼說了,聽說泉州更熱鬧,什麼人都有,人家還說咱們是蠻荒之地呢。”李桑柔不知道想到什麼,笑眯眯。
前面,小廝停在一間雅間門口,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雅間。
雅間側旁就是珍珠樓歡門,正對着繩金塔,從窗戶看出去,從遠到近,到處都是人頭攢動,熱鬧不堪。
茶酒博士進來,李桑柔點了幾樣拿手菜,和顧晞一邊吃着,一邊看着外面的熱鬧。
李桑柔眼力好,先看到宮小乙,順後他不時往後招一招的手,再看向後面兩個小娘子,和小娘子中間的黑瘦婆子。
四個人,都是一身嶄新的新衣,兩個小娘子各穿了件大紅的綢子上衣,婆子頭上戴着大紅亮綢抹額。
綢衣和人,都是一幅互不適應的模樣,甚至他們身上從上到下的新衣,也是一幅沒找對主人的模樣。
”看什麼呢?“顧晞順着李桑柔的目光往外看。
”修滕王閣的管事,宮小乙,後面跟着的兩件大紅綢衣,還有那根大紅抹額,看到了吧?是他妹妹和老孃。”李桑柔示意顧晞。
“嗯,之前很窮?這不是穿衣裳,這是架着衣裳。”顧晞仔細看着已經走到歡門下的宮小乙一家。
宮小乙的娘不停的擡手按一按頭上的綢子抹額,兩隻手不按抹額的時候,就護在兩個閨女綢衣後面。
“吃了上頓沒下頓那種。
“小乙在木作上極有天賦,滕王閣修好,我打算把他送到揚州城,讓他看着修大相國寺揚州分寺。”李桑柔看着宮小乙一家進了酒樓,收回目光,笑道。
“你這個揚州分寺,大哥說修好之後,讓老二去主持,大哥說這是老二自己提的。”顧晞笑道。
“嗯,揚州是個好地方,以後肯定能和從前一樣繁華,身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那種。”李桑柔想了想,滿足的嘆了口氣。
“以後,打算住在哪兒?建樂城?揚州?杭城?”顧晞看着李桑柔。
“還有江都江寧。都是好地方,隨遇而安吧,這豫章城也挺好,密州也不錯,夏天不熱。”李桑柔隨口道,“還有成都府,都是好地方,還有北邊,虎狼之地,也想去看看。”
顧晞聽的眉毛高擡。
“人生苦短,路程太長。”李桑柔嘆了口氣。
她常常有一種被禁錮的感覺,想去哪兒,都極遠,路途漫長。
“是你想法太多!”顧晞極不客氣的堵了句。
李桑柔笑看着他,笑的看的顧晞長長的唉了一聲,跟着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