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公路越過山口直通天際, 出了山口,眼前出現的依舊是層層疊疊的雪山。
白色的山頂與繚繞的雲霧交織,讓人分出不出哪裡是山,哪裡是雲。
雪山中部是青灰色的岩石,依稀的夾雜着白色的雪,青白相間。
雪山的底部出現了低矮的植被,斑斑駁駁。
整個雪山倒映着在公路旁邊的湖中,顯得更加壯觀。
一個身着紅衣的年輕僧侶正在繞湖,俯身,跪拜,匍匐,祈禱,簡單的動作讓這雪山和清湖顯得更加神聖。
“那邊是神山聖湖,那個高僧一定的絨布寺的,走到這裡要好久的。”邊巴說道。
“絨布寺很有名的麼?”沈默問道。
“那當然,在絨布寺的後面,就可以看到世界上最高的山峰。”邊巴說道。
“有機會一定去看看。”沈默想起了定日公安局的門衛大爺,他提起過絨布寺。
“沈默兄弟,大多數人去絨布寺都是爲了看珠峰,其實絨布寺纔是最好看的呢,你去了一定要拜拜佛。”邊巴略帶神秘的說。
“爲什麼?”
“絨布寺裡面有真的佛祖,可以庇佑你的。”邊巴說道。
兩個人的旅途,並不孤獨。
邊巴有着藏族同胞的熱情,當皮卡進入巴鬆地界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不光女人對沈默青睞,像邊巴這樣胸懷寬廣的漢子對他也充滿好感。
邊巴一直將沈默送到了巴鬆派出所,兩個人才擁抱告別。
“沈默兄弟,下次回定日,一定要找我,我請你喝酒!”邊巴真誠的邀請。
“一定!”沈默拍了拍胸脯。
眼前的巴鬆派出所是一個平房, 大概一百平左右,與其他的民居相仿,都是石頭砌成,整體粉刷成了白色。
只是這間房子與普通的民居還有一段距離,並沒有在巴鬆鄉的居民聚集區。
房子頂部是一個藍色的門頭,左邊是“公安”兩個字,中間掛着由國徽、盾牌、長城、松枝組成警徽,右邊是大寫的英文POLICE。
房子的正門右手邊,掛着一個側匾,上面寫着“日喀則市公安局定日分局巴鬆鄉派出所。”
巴鬆所,這就是我將要長期紮根的地方!沈默心想。
風起了,帶來了雪山的寒意,沈默拉了拉衣領,打開了派出所的大門。
一個身着警服的,頭髮花白的老人正坐在辦公桌前吃飯。碗裡只是簡單的白米飯,上面放了一小塊鹹菜。
老人見到沈默進來,放下了碗筷,“小夥子,你有什麼事麼?”
“您好,我叫沈默……”
“哦,你就小沈,新來的同事!”沒等沈默說完,那老人就直起身子,“吃飯了沒有?”
“是我,宋老!我這肚子是有些餓!”沈默自從下火車,還滴水未進,肚子早就敲響了邊鼓。
“鍋裡有飯,自己盛!叫我老宋就可以了。”宋老遞給了沈默一個不鏽鋼的飯盒。
“哎!”沈默也不客氣,打開了電飯煲,盛了一大勺米飯,熱乎乎的米飯勾起了沈默的食慾。
“一個人就是對付口飯,也沒有菜,早知道你今天就能到,就炒個菜了!”老宋有些難爲情,“只有這點鹹菜,將就下!”
“沒事,沒事!有口熱乎的飯吃就挺好了!”沈默大口的吃着飯,米飯有些夾生,但讓沈默感覺十分的香甜。
一老一少也不多話,吃完飯收拾妥當,老宋指着屋裡說:“小沈,這就是辦公室了!條件簡陋點!”
沈默環視一週,屋子裡有一個辦公桌,正對着門,就是他們方纔吃飯的桌子,倒是有九成新,顯然是新換沒有多久,既可以辦公,又可以當飯桌。
桌上有臺新的電腦,並沒有打開。
辦公桌後面的牆上,掛着“爲人民服務”五個大字,標語下面掛着一排錦旗,有的寫着“人民衛士”, 有的寫着“救死扶傷”,還有的寫着“衛生標兵”。
右邊的牆角,是一排綠色的鐵皮檔案櫃,還有一個書架,上面倒是放了幾十本書,沈默大略的看了一眼,有《法醫物證學》,《法醫毒物分析》,《犯罪心理研究》,還有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
“這些書都沒有什麼用,閒着的時候隨便翻翻!”老宋看着沈默對那些書似乎很感興趣,“這都給你留下。”
沈默在公安大學這兩年裡,不顯山,不露水,不交女朋友,幾乎每天都在圖書館裡泡到半夜,這些書沈默早就看過了。
警察和特工不一樣,沈默需要惡補一下自己不知道的知識,畢竟幹什麼要會吆喝什麼。
右邊靠窗有一個門,宋老推開了那個門。
“這裡是廚房!做飯都用電器,這裡的水是燒不開的,飯也做不太熟,我這吃習慣了,以後你可以換一個高壓鍋,能好一些。”
沈默朝裡面看了看,只有一個鐵案子,案子旁邊有一個水龍頭,案子下面放着半袋子米,還有幾棵乾枯的洋蔥。雖然沒有什麼東西,但案子上一塵不染,光亮可鑑,看樣子宋老每天都會打掃。
“宋老,您這也艱苦了點!”這麼簡單的物品讓沈默感覺到了老宋的不易。
“年齡大了,也吃不了啥東西!就沒有準備那麼多。”老宋倒是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
沈默有些心酸,他雖然不知道老宋是不是和他一樣,是一名守護者,但即便不是守護者,能在這種環境下,幾十年如一日的工作,這種精神也讓人爲之嘆服。
老宋轉身指着左邊的一道門,“小沈,這邊是臥室,這邊是衛生間!”
沈默走到臥室的門口朝裡面看了看,屋子裡面掛着一臺三十二寸的液晶電視,還有一個張鐵架子單人牀,鋪着藍白格子的“國民牀單”,牀鋪鋪的十分整齊,上面的被子疊成個“豆腐塊”。
牀頭邊有一個老舊的牀頭櫃,上面放了一把最普通的檯燈,牀頭櫃的旁邊是一個簡易的衣櫃。
衣櫃的下面,放着一個黑色的皮包,上面還帶着“上海旅遊”的字樣,看樣子這皮包的年齡比沈默的年齡還要大。
一目瞭然,別無他物。
“小沈啊,你來這裡也算是享福了,可以洗上熱水澡了,三個月前,這裡剛裝了臺太陽能熱水器,海楓牌子的,還是很方便的!”老宋像顯示珍寶一樣的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簡簡單單的一個派出所,簡簡單單的一個老警察,簡簡單單的工作了三十年,在沈默的眼裡,這是最不簡單的事。
“宋老,這麼多年,你是怎麼熬過來的?”沈默的鼻子有些酸。
“有什麼熬不熬的,都是爲了工作嘛!當年上級需要我到這裡來,我就來了,後來沒有人願意來,我也沒法走,就這樣,一做就是三十五年,現在我還想幹,但組織說我年紀大了,已經不勝任這裡的工作了,我想也是,該退休了!”
老宋的表情有些複雜,說不上是不捨還是解脫。
“您是最優秀的守護者!我該向您學習!”沈默佩服的說。
“什麼守護者,人民衛士,都是些虛的!”宋老並沒有對“守護者”這三個字流露出特別的表情,“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就不願意改變。”
沈默原本以爲宋老會向他透漏些守護者的秘密,所以故意試探了一下。
看來宋老並不是守護者,他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的警察。
“來來來,小沈,我和你交接下工作!別嫌我羅嗦,交接完我就放心了。”宋老好像很久沒有人與他說話一般,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人,能多說上幾句話。
“這是你的警服,一共是兩套,警帽一頂,前幾天就送過來了!”宋老指着檔案櫃中一個紙箱說。
“這裡是巴鬆鄉的戶籍本,現在鄉里沒有多少人了,年輕人都出去闖世界,只剩下些老人,走不動的,還是以養殖業爲主。
在冊的人口有一千七百二十六人,實際的常住人口,只有八百五十四人!”宋老對這裡的人口瞭如指掌。
“不過距離這裡不到十公里,就是珠峰大本營,那裡的流動人口比較多,都是些登山愛好者,各個國家的都有!
有時候登山者會出現些險情,需要我們去協助救援一下,遇到這種情況,最好的通知邊防部隊,他們的人多,而且裝備比較齊全!”
“這裡,你看着點!”宋老打開了一個鎖着的檔案櫃,從裡面掏出了一把2005式警用轉輪手槍,熟練的將轉輪打開,裡面並沒有子彈。
“這個可能用不上,我到這裡三十五年,槍換了好幾茬,只是一次都沒有用過!”
一個警察,工作三十多年,連槍都沒有開過,不知是幸福還是悲哀。
“後院有一輛車,這是車鑰匙!還有門鑰匙,都交給你了,以後這裡就屬於你的了!”
“宋老,您也不是今天走,這麼着急幹什麼?”沈默問道。
“我看到你坐誰的車來的了,是不是邊巴!”宋老笑着說。
“我坐他的車回去,其實六個月前我就正式退休了,每一天我都準備好交接這一切!”
傍晚十分,邊巴送完貨,將皮卡車停到了巴鬆派出所的門口。
宋老提起了半年前就準備好的黑色皮包,戀戀不捨的看了一眼晚霞中的巴鬆所,這個他戰鬥了三十五年的地方。
宋老眼中包含着熱淚,緩慢的上了車。
晚霞的餘暉將沈老的背影勾勒出一圈金邊,讓沈默感覺眼前的老人忽然變得高大,就像是寺廟裡的佛像,只是寺廟裡的佛像並不像宋老一般有血有肉。
沈默忽然想起什麼,奔到了車前,“宋老,您認不認識一個叫徐二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