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車的封閉式貨箱乾脆就是鏽跡斑斑的生鐵柵欄和打着補丁的簡易合金板釘出來的，是個人都知道，這八成又是哪個窮鬼蒐集隊出城去碰運氣。
——如果他們運氣好的話，很可能明天就會滿載着狩獵者拋棄的獸肉大骨棒什麼的“咣次”回下城區，賺上那麼幾百個流通點，呃...然後十幾個人幾十個人平分。
這種賣廢鐵都嫌開到廢品收購站費油的破車，各個蒐集隊手裡還真養着不少，如有經濟情況，就是丟在荒野上也不心疼。
每天都有那麼幾十輛在荒野上晃悠來晃悠去，每輛車最多配備倆駕駛員——遺囑寫好身上半個大子兒沒有的那種。
這種人這種車，自然沒人願意多看一眼。
大貨車開出黑刺槐林又往西走了十來公里後，就在一處茂密的皁角樹林停下。
開車的鮑二扔了扣在腦袋上的帽子，按了兩下喇叭。
皁角林裡猛然昂起一個比卡車還要巨大的頭顱，
“嘶嘶！”
饒是見了多次，鮑二仍舊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那蛇信都比他的腰粗！
穩穩當當站在小青腦袋上的大胸姐有幾分不耐煩，
“不是說了六點一刻麼，怎麼纔來？”
鮑二點頭哈腰的道，
“赤祇大人，小青大人早安...今天出城的蒐集隊實在多了點，堵車，多多見諒。”
說完就把車廂打開，將滿車箱的雜物攏到一邊，這才走到車廂最深處，拉開了隱藏的暗門。
女人們嘰嘰喳喳的聲音頓時響起，
“呼...憋死老孃了...”
“誒呀，我們到了？”
“好臭...”
鮑二繼續點頭哈腰，
“各位女士移步車外，我們要換輛車了。”
榮夫人點點頭，
“姐妹們，走着。”
鮑二擠出一絲笑容，
“幾位女士且慢，來接你們的人...有些特殊...一會出去了，千萬不要害怕，小青大人和藹的很...還有...也請千萬不要亂說話，赤祇大人的脾氣，不是特別好，這次來接你們可是小的千辛萬苦才求來的。”
榮夫人不耐煩道，
“知道了知道了，廢話這麼多。”
鮑二苦笑，擺好梯子，攙扶着這些貴夫人一個個從車廂裡出來。
對比普通人異常強壯的身體僅僅是攙了幾個人下車，他愣是忙活出一身熱汗。
榮夫人細長的眉梢挑了挑，
“接我們的人在哪兒？脾氣倒是不小...”
“就是，還不要亂說話，姐們可是來消費的，顧客就是上帝！”
“哼，神神秘秘。”
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遠眺着鬱鬱蔥蔥的山林草原，背靠五彩斑斕的光滑巖壁，一手扇涼風一邊驚呼道，
“哇...荒野上原來這麼漂亮啊，好多花！草原...森林...呀，那邊還有一條河呢！！”
鮑二嘴角抽了抽，
“周女士，您...方向反了，那邊是明光，河是明光的護城河——還有，您能把手從小青大人尾巴尖兒上拿下來麼，小青大人不太喜歡別人摸它的尾巴。”
“什麼小青...誒？這石頭長這麼鮮豔哦，還...會動？媽呀——嗝！！”
“怎麼了怎麼了...”
一羣女人紛紛擡頭——（O皿O）！
赤祇皺眉看着下方，怒吼震徹天際，
“排好隊！都愣着幹什麼...抓緊時間按次序從尾巴走上來坐好，抓緊鱗片！快點！我忙的很！！——還有十六盆盤子沒刷呢...黑心狂...”
當然，最後一句聲音小到沒人能聽見。
趁着這些一等一的貴夫人還在愣神兒沒來得及暈的時候，鮑二連連吼道，
“快快快，大家都上去，荒野危險的很...待在下面引來了異獸我可不負責的哈！千萬別暈——不然我就只能拿繩子把人捆在小青大人身上了！吹花了妝和頭髮可不要怪我...”
一羣女人本能佔據上風，渾渾噩噩的被催促着三步一滑兩步一踉蹌的在小青身上排排站好。
赤祇皺眉，
“還有麼？”
鮑二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沒有了沒有了...”
然後神神秘秘的走到蛇頭前，對赤祇低語道，
“赤祇大人，麻煩轉告林老闆，這些，身價兒可都個頂個兒的肥實，嘿嘿...他懂的~嗯...還有，千萬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她們的身份，不能被人看見——後山不是都沒人去的麼，弄個地毯給她們鋪地上就好了。”
不待鮑二說完，小青唰的一下就沒了影子。
“哇...救命啊...”
“媽媽呀...我恐高...”
鮑二搭了個涼棚望着，“嘖嘖...”
蛇頭頂上的赤祇到底把一羣貴夫人暈的沒暈的全給捆成一串兒拎在手裡，以免被甩丟。
這下就好多了，沒了擋風的蛇頭，這羣人差點被風馳電掣的速度直接把肚子給吹成氣球，完全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
零星幾個狩獵者圍坐在一個桌上，討論着荒野上的行情，卻發現林老闆的廚房裡不時飄出陣陣香味，林愁本人則把一盤盤菜餚交到赤祇手裡，轉眼就不見了影子。
“咦，就這麼幾個客人，怎麼還在做菜，這是往哪兒端？”
“噓...可能是滾滾大人的早餐，別瞎惦記，滾滾大人最討厭別人搶它的菜了——口頭上的也不行，小心你的小命兒！”
“對對對，我怎麼忘了這茬！”
“話說林老闆對滾滾大人可真夠好的，隨便吃隨便選，一丁點都不帶心疼的。”
“廢話，你要是有個六階頂級異獸做寵物，還不得直接打塊板兒貢起來！”
“嘿嘿，那倒是。”
一箇中年狩獵者叫道，
“我說山爺，你守着個空桌兒發什麼楞呢，過來聊聊——話說老久不見白爺了，人呢？”
山爺鼓着眼珠子看了看手錶，
“今兒不會不來了吧...這大爺可真沒一點兒準信兒！白兔子啊...他領着人往南走去找活屍的麻煩了，別煩我，老子等人呢！”
中年狩獵者嘀咕一句，
“等人？這貨等誰呢到底...話說白爺很狡猾啊，咱們都跟這兒漫山遍野的找異獸毛都不見一根，他可倒好，呲溜一下上南邊兒去了，真是...”
“噗~”
就像放了幾十年的破布撕裂聲，一片片灰霧綻開又剝落，術士大爺拎着一袋子毛毛蟲興沖沖的嚷嚷，
“三黃大人？我最最親愛的三黃大人...看小的給您帶什麼好吃的啦~”
一片人仰馬翻，
“我我我...”
“臥槽，術術術士...”
“你娘了個大西瓜，老子今天蹲完大號兒沒洗手？”
“別他孃的瞎嚷嚷，信不信那位爺惱了拍你一下...你可別連累大家...”
山爺拍拍桌子，
“三黃和毛牛瘋呢——雞嘛，早上必保得折騰一兩個小時的，先別忙找它——那個誰！林子！點菜！！”
術士撓撓頭，
“哦...也對...咦，你要和我一桌兒？”
山爺一臉的陽光燦爛，八顆牙齒熠熠生輝，
“坐坐坐，今兒喝什麼？五彩來一罈？吃點什麼，隨便點！”
術士疑惑道，
“什麼意思？”
“你丫先坐下就是了！”山爺一邊拍桌子一邊說，“你大山爺爺講究個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前兒不是蹭了你幾頓飯麼，今兒給你補上！”
術士把一口袋毛毛蟲往桌子底下一扔，
“不對吧，你哪兒來的錢？”
山爺翻了個白眼，
“那你別管，反正老子一頓飯還是請的起的！別廢話了，想吃什麼，隨便點！”
術士發出“嘎嘎嘎”的慘烈笑聲，
“得嘞，嘿，新鮮了...”
林愁頂着一腦門白汽兒從廚房後頭鑽出個腦袋，
“叫我？吃什麼...”
山爺抽了抽鼻子，
“老子聞到了新做的海石花椰奶凍的味道——先給術士大老爺來上一份悟個道再說！”
林愁皺眉，
“你——確定？？”
山爺就跟受了多大侮辱似的，
“不就是幾十萬流通點麼，卡給你！隨便刷！真有意思了！”
“...”
林愁轉向術士，
“這貨哪兒來的錢？”
術士一攤手，表示自己更無辜。
得了，有錢就是大爺，林愁能有什麼意見。
點完了菜，山爺拿下巴指指後頭，
“來了？”
林愁嗯了一聲，
“別亂說，我可不想惹一身麻煩...”
“嗨，你山爺是那種人麼！嘿嘿...宰了多少？”
林愁瞪眼道，
“生意人的事，那能說是宰麼！”
“哦嚯！那你林大老闆心虛個什麼勁兒啊！”
林愁咳了咳，
“呃...最多...最多就是小費給的多了點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喲呵，您林大老闆，除了做菜...洗剪吹大寶劍一條龍的？還有小費賺哈！”
“滾！”
三人正說着，小圓臉瘦高個兒等八個姑娘也到了——看來得知消息的還不止那麼一小撮人。
林愁擡眼看了看門外，反倒那些公子們一個沒見。
小圓臉笑嘻嘻的說，
“林子哥哥別看啦！那些討厭的蒼蠅都沒來啦！他們可是怕死赤祇姐姐了呢...”
“...”
林愁笑了笑。
姑娘們來屬於是享受生活的，可那些公子哥兒就不一樣了：
這裡漫山遍野的狩獵者進化者，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這羣混吃等死的傢伙，言語上的衝突那都叫友好的，動起手來也是一點不含糊；比他們更狠的是赤祇，一言不合就是幾根肋骨的問候，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林愁也不喜歡這些人，來了也頂多就是幾隻鹽焗雞混到死——再說了，現在鹽焗雞通過鮑二在基地市也能買到，這些傢伙的父母就更不肯放他們到基地市外面胡混了。
“咦...你們這大包小包的，是準備住這兒了？”
瘦高個紅着臉，支支吾吾的說，
“我們上次來看到山澗下游有一片很漂亮的沙灘...水裡都是鵝卵石...我們想...我們會走的遠些的，不會影響林子哥哥你的魚...”
小圓臉一揚揹包，
“都是泳衣啦！我們帶了好多好多備用...林子哥哥你想不想看啦~”
“誒呀，圓臉你要死啦！”
“就是，羞死了，討厭！”
林愁倒是不介意，
“後面就是祖山，不太安全吧...”
小圓臉又舉起一個揹包，得意洋洋的眯起眼，
“滾滾大人丫，看倫家給你帶什麼好吃噠啦~”
還是小圓臉懂規矩，幾個姑娘擺出整整二十包十斤裝的竹筍味兒硬糖分分鐘俘獲滾滾的忠心，答應給她們保駕護航，順便還饒上一個萬年小弟青同學，別說是祖山，就是這羣丫頭把黑沉海翻過來估計也沒東西敢對她們下手了。
林愁叮囑道，
“後山有別人...不要說出去...”
沒好氣兒的斜楞着口水流了半桶的滾滾，
“少吃點，小心蛀牙！基地市裡可沒有獸醫！”
“嗷嗚...嗷！！”
隨着小圓臉去後山刷了個臉，
“咳咳，幾位夫人，對小店的菜還滿意麼？”
榮夫人等幾人半倚半躺在厚厚的絨毯上享受着美食和基地市裡看不見的高山流水森林溪流，慵懶愜意風韻十足，
“唔...菜式很好...可惜我們都是普通人呢，怕是辜負了這些菜真正的價值。”
被小青嚇暈的年輕女人也說話了，
“就是...下次來的時候，能不能讓那隻貓熊去接我們啦...我可以多出錢的！我對無脊椎動物過敏的！真的！！”
林愁琢磨了半天，才搞懂這個無脊椎動物指的應該是指罪魁禍首小青同學。
滾滾聞言嗷嗚一聲。
後山猶如颶風過境，榮夫人等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頭髮衣裙又全散亂了。
林愁翻譯，
“滾滾說它是熊貓，不是貓熊！”
“...”
在後面藏了半天的小圓臉咬着手指，怯懦的低聲道，
“媽...媽...你，你也來啦...”
榮夫人一擡眉毛，
“怎麼，許你來，就不許我來？東西都帶了麼？”
小圓臉雀躍：
“帶了帶了！我偷了三哥的點卡！嘻嘻，買的都是最好的！”
“滑頭。”
榮夫人對林愁笑了笑，
“一會還要麻煩小老闆把這些吃食都搬到溪水旁呢，聽左小姐說後山的山泉水最是養顏——順便再要十壺減肥茶，海石花椰奶凍也再每人一份，其他的，小老闆看着上一些吧——對了，能單獨要一些雞蛋麼，我們想順便做個面膜...左小姐最新款的面膜功效真是出乎意料呢...”
“對呀對呀，我用過一次之後臉上的小黃斑都少了很多呢。”
“還有還有，珍珠粉也不夠了~人好多...小林老闆，粉珍珠有嗎？”
“呃...只有黑珍珠...”
失望的語氣，
“哦，也可以吧。”
“那個誰圓臉丫，防曬你帶了麼...哦...那隔離呢...”
“喲喲喲，圓臉真乖，都帶了呀，來，快讓阿姨親親！”
一大羣鶯鶯燕燕環肥燕瘦或成熟或青澀的女人說說笑笑往山下走去，滾滾手捧二百斤竹筍硬糖懶懶的跟着飄走。
林愁在原地愣了半晌。
誒？！
這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