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寒城,地上神國。
經歷了一場大戰,北寒城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破碎的教堂橫躺在地上無人收拾,馬卡洛夫的雕像依然佇立在門口,就像他依然還是北寒城的統治者。
也許唯一不同的,是走在街上的人們,昔日的北寒城雖然宗教氣氛也很濃郁,但從未像現在這般令人遍體生寒。
每一個行人都臉色肅穆,他們沒有其他的表情,沒有喜怒哀樂,唯一擁有的是一種虔誠的,幸福的目光,就彷彿自己正置身於天堂之中。
不論是身着錦繡的富豪,還是身披白袍的修士,亦或者全副武裝的衛兵,甚至連昔日馬卡洛夫的親衛,最忠誠的戰士,也保持着相同的表情。
所有都如往日一般生活着,行走,交談,購物,進食。除了那令人發冷的表情外,與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這場面着實令人悚然,人們的表情可以麻木,可以漠然,但人的情感總不會完全消失,每個人總有不同的想法,哪怕是在賁龍城這樣高壓統治的城市,也絕不會每個人都是同一種表情。
這是任何一種宗教都做不到的,而現在,北寒城做到了。
事實上,如果將視線不斷延伸,可以看到不僅僅是城主府門口,整個北寒城的居民都是如此,不論是街上還是室內,不論男女老少,乃至於剛出生的嬰孩,竟然都擁有這樣虔誠的表情。
偌大的北寒城,來往人羣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卻無一點生機散發出來,繁華的北寒城,竟似一座死城!
城主府頂層,陰暗的房間內,林耀天端坐在一張由水晶鑄成的椅子上,雙眼凝視着前方的虛空,在他雙眸的陰影中,似有千萬道影子在晃動,仔細看去,那好像是無數的人在不斷地虔誠叩首,又像是無數惡鬼在瘋狂地掙扎。
突地,林耀天開口。
“千軍王,你覺得本聖子的地上神國如何?”
黑暗中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
“很好,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是假的。”
林耀天沉默了一下,笑了起來。
“什麼是真,又什麼是假呢?活着就是真的嗎?你又怎麼知道,我們這個世界,不是一個巨大的謊言呢?”
“這樣的詭辯是沒有意義的,”千軍王毫不爲之所動,“我所追求的和平,並不是你這個樣子的。”
“時局不同嘛。”林耀天柔聲道,“爲了未來,有時候是需要付出一點代價。”
“未來?”千軍王的聲音中有些疑惑。
“當然是未來了。”林耀天站起身來,抖了抖雪白的長袍,“葉暝已經擊敗了死之騎士,正向着西石城進發,他與凰霓衣必有一戰,以他現在的實力,足以與凰霓衣拼得兩敗俱傷。”
“這就是你的計劃?”千軍王譏諷地道,“趁着他們兩敗俱傷上去撿漏?”
“那麼我睿智的大賢者,你有什麼看法呢?”
千軍王沉默了,看到他的反應,林耀天滿意地點點頭。
“如今的局勢,早已超越你的想象,魂戰靈?當初高高在上的存在,現在也不過是大時代的下的背景罷了,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那又如何?”
“終末之刻將至,一切再無希望,唯一實現你夢想的,是本聖子,也只有本聖子!”
“那樣的未來……”千軍王的話中有幾分苦澀。
“即使是那樣的未來,也必須要走下去,必須要接受!”林耀天的話中竟多了幾分毅然,“這個世界,什麼時候給過我們選擇?”
兩人同時陷入沉寂,林耀天的發問不斷在狹小的室內迴盪,那微弱的聲波猶如鬼魂,從耳中鑽入靈魂深處。
良久,一聲輕嘆,林耀天罕見地露出一絲苦笑。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竟然真的希望這個世界上有神,不是所謂‘魂戰神’那種神,而是真正的,無所謂不能的,全知全能的存在。”
“如果真有這樣的神,他又真的會庇佑你嗎?”千軍王犀利地問,“你怎麼知道,他不會把你當成一個笑話,一個悲劇的角色。”
“我不知道,”林耀天茫然地搖搖頭,“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所以有什麼意義呢?”
“至少,我有一個可以祈禱的對象。”林耀天將頭深深地埋進雙手,“不管他愛不愛我,不管他是不是能庇佑我,就算他玩弄我,折磨我,那也無所謂,至少……至少我知道,我可以向他祈禱,至少我有一個可以哀求的存在。”
在這陰暗的房間內,永遠高高在上的林耀天竟顯出驚人的脆弱,這也許正是“驕傲”這種情緒所揹負的另一面——卑微。
因爲明白自身的卑微,纔不得不表現出傲慢,接收別人膜拜的同時,卻因爲無人可以祈禱而充滿恐懼與無助。
林耀天塑造的神像,不僅僅是爲了那些無知的信徒,也是爲了他自己。
人類那渺小的意志,在這深不可測的命運前是何等的無力,林耀天爲自己帶上的面具越是高傲,他心中的彷徨和卑小就越是強烈。
因爲驕傲,所以他拒絕依靠一切,但失去了一切,人的意志還存在什麼呢?
人,未必需要一個去頂禮膜拜的神,但總是需要一個生存的信念,它可以很簡單,甚至可以很邪惡,但沒有信念,人就與草木山石無異。
“蜀山掌教,實在是睿智無比。”千軍王長嘆一聲,“誠如他所說,人類最核心的東西,不是什麼感情,也不是什麼意志,而是……執念啊。”
拉開房門,一縷微光投入,林耀天下意識向後一縮,想要躲進黑暗之中。
有些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千軍王道:“林耀天,你真是個可悲的人……”
“你要去哪裡?”林耀天問。
“佈置後路。”千軍王回答,“我們總是需要一條後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