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乾三十年三月初八,是晉帝第二次封后的大日子,這場盛大的冊後儀式在太極殿前辦得極其隆重,至此,晉燕正式成爲一體,不分彼此,若說之前還有不安想要反晉的燕國分子,至此,便徹底被晉國“同化”。
而這一日,也是雲傾被冊封爲晉國公主的日子。爲賀新後大婚之喜,晉帝在當日下旨冊封雲傾爲大晉公主,並賜封號:安陽。並恩准雲傾與蘭君同住鳳儀宮。
旨意一下,滿朝譁然。
然而不管晉國朝臣有多麼的驚訝,在新後冊封儀式禮成後,雲傾的公主冊封儀式便緊接着有條不紊的舉行了。
退下燕國宮裝,雲傾穿上晉宮公主朝服,在衆人驚疑的目光中,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即便此舉絕非心中所願,她亦不屑當這個晉國公主,然而此刻寄人籬下,根本沒有她反抗的餘地!
其實也不過是三十九級臺階,卻彷彿走了一生那麼長,待登完這三十九級,雲傾深吸一口氣,強忍心內的悲痛,依禮恭恭敬敬地向並肩坐於寶座之上的帝后行三跪九叩之大禮。待晉帝起身親賜金印、寶冊時,雲傾雙手高舉過頭頂,恭敬地接過並叩首謝恩,接下來是新後親讀冊文,雲傾伏身仔細聆聽,雲傾在心內微微一嗤笑:讓晉國的禮官給燕國的公主撰寫冊封祝詞,當真是強人所難了。
禮畢,百官同賀:“恭賀皇上皇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雲傾端然立於新後身側,手捧金印、寶冊,木然轉身俯看:
底下衆人,排着整齊的隊列,撩袍、俯身、叩首、再叩首,步調劃一,聲穿蒼穹,那等氣勢,撼天動地,它龐大的氣勢,仿若萬里山河皆伏於足下,飛禽走獸均俯首帖耳,天地萬物,任君差遣。這氣勢愈是龐大,便愈是令人如臨雲巔。雲端之巔,有着駕臨萬物、俯瞰衆生的無限自豪之感,亦有高處不勝寒、如履薄冰的自危之感。
冊封禮後,晉帝親迎新後入主鳳儀宮。
鎏金朱漆大門緩緩開啓,光可鑑人的漢白玉石整齊地鋪陳開來,前方正殿朝鳳殿,裝飾得無比莊嚴華麗,恰恰如鳳棲朝陽,令人臣服,還有那高高蹺起的金色琉璃瓦在嫵媚的陽光的照耀下愈顯高華,那反射出來的金色光芒,如堆砌成山的金子,攝人眼眸。
雲傾緊隨在帝后身後,緩緩步入鳳儀宮正殿朝鳳殿。
剛一入殿,便見殿頂正中央八枚如小碗一樣大的夜明珠穩穩嵌在鎏金琉璃宮燈之中,其華灼灼,猶如旭日,照得牆壁之上的百鳥朝鳳壁畫中的鳳凰彷彿真的就要展翅飛翔。
繞過雙鳳赤金香鼎,登上五級小臺階,只見純金打造的鳳椅熠熠生輝,足足有兩米之寬,帝后並肩而坐,絲毫不見擁擠。
雲傾端姿站在新後身側,只見玉階之下,除去被囚的趙王與仍然沒有“轉醒”的曦澤,以金貴妃爲首的衆妃嬪皇嗣排着整齊的隊列再次俯身行大禮:
“叩見皇上、皇后娘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恭賀皇后娘娘入主鳳儀宮,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雲傾暗暗觀察晉帝的神色,只見他滿面紅光,對蘭君輕輕頷首,蘭君便淺笑着輕啓朱脣,道:“平身,賜座!”
清越的聲音在大殿內迴盪,雖含有幾許笑意,但依舊有着說不出的威儀。
羣妃依次入座,衆王攜正妃恭謹地站在各自母妃身側,不敢有絲毫怠慢。雖然曦澤缺席,但作爲恭王妃王寧暄卻是缺席不得的,她和順地立在晴淑妃身側,恭謹而端莊。
晉帝輕輕握住蘭君的手,含笑道:“今日這一道一道的冊封儀式下來,皇后辛苦了!”
蘭君轉首對上晉帝深情注視的雙眼,淡淡道:“有皇上相陪,又是這樣天大的喜事,臣妾並不覺得累,只覺得光華加身,猶如旭日。”
晉帝聞言大笑:“好一個‘光華加身,猶如旭日’,皇后如今入主鳳宮,自然是與朕比肩!”
殿上情意融融,殿下卻是嫉恨暗生。
只見金貴妃輕輕抿脣一笑,一隻孔雀金步搖“叮叮”作響:“臣妾聽聞,春秋戰國時期有桃花夫人、夏姬、西施與齊文姜並稱‘四大美人’,賦有閉月羞花之貌,然而今日仰觀皇后天顏,方知今非昔比,古人眼見實在淺薄,所謂的‘四大美人’竟無一人可與皇后相媲美!皇后娘娘雍容華貴之姿,舉世無雙,真是令宮中的衆位姐妹望塵莫及、自嘆弗如!”
雲傾聞言,不禁臉色微變。
然而,晉帝只當是金貴妃拈酸吃醋,並沒有做他想,淡淡接話道:“古時美人再美又如何,終究是作了古,自然是不能與皇后相提並論的!不過,皇后雖然天人之姿,無人能及,貴妃也不必妄自菲薄!”
蘭君聽晉帝這樣說,心內溫暖至極:晉帝恰到好處地爲她平息了後宮的醋意。就在蘭君正欲出言錦上添花之時,卻見齊王生母妍妃魏氏狀似無意道:“今日是皇后娘娘大喜的日子,好端端地,貴妃姐姐提起桃花夫人之流做什麼?臣妾聽聞桃花夫人身侍二夫,貴妃姐姐這不是在給皇后娘娘添堵麼?”
妍妃這一番言辭,表面上是抓住金貴妃話中的漏洞,伺機發難,但也着實打了蘭君的臉面。
然而,金貴妃的面色卻沒有因爲妍妃的責難而做絲毫改變,依舊笑意盈盈,她沒有望向妍妃,而是望向晉帝:“皇上,臣妾只是見皇后娘娘今日正好點了桃花妝,便想起桃花夫人最擅桃花妝,並無它意!”
晉帝望向蘭君,見蘭君果真是點的桃花妝,越發襯得她年輕曼妙、姿容煥發,便沒有言語。
金貴妃見狀心內頗爲得意,又掉轉視線望向妍妃,話鋒一轉,不依不饒道:“原本是讚美皇后容貌之語,妍妃妹妹如何一聽到桃花夫人就能想歪,可是私下裡對皇后不敬?”她略微頓了頓,最後一句話的聲調陡然變得尖刻,“妍妃,你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妍妃聞言立刻反擊道:“貴妃姐姐手上握有協理六宮之權,向來最是德高望重,在這後宮中的資歷是衆位姐妹中最深的一位,怎麼今日在言語上會這般不慎,竟不懂得避諱?若說姐姐心底坦蕩,遑論妹妹不信,怕是叫誰來聽都是牽強吧!”
“究竟是本宮的話聽着牽強,還是妍妃妹妹你強詞奪理、故意曲解?”金貴妃周身佈滿了戾氣,毫不退讓,“本宮說的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四大美人’,妍妃妹妹卻獨獨提出桃花夫人,加以強調,究竟是何居心?說本宮給皇后娘娘添堵,依本宮看,是妍妃你覬覦鳳座已久,如今見封后無望,心中怨懟,纔會出言不遜,還意圖誣陷本宮!你既知本宮手中握有協理六宮之權,如何還敢放肆?如今,本宮怎麼能睜一眼閉一眼,將此事敷衍過去?!大膽魏氏,你可知罪?還不快跪下!”
“夠了!”晉帝怒不可遏地打斷二妃的爭論。
妍妃和金貴妃聞言皆噤若寒蟬。
妍妃沒想到當着新後的面,金貴妃竟真的敢搬出協理六宮之權,如斯囂張,幾乎是抹了新後全部的顏面,儼然以後宮正主的身份自居,臉上不禁青一陣白一陣。而金貴妃也發覺自己着了妍妃的道,言語有失,臉色瞬間蒼白。
一時之間,局面變得十分尷尬,殿中的氣氛凝結到了冰點,隨着晉帝沉重的呼吸聲漸次分明起來,衆人紛紛把心懸了起來,大家各自仔細着自己的行爲,不敢造次,整個朝鳳殿靜得猶如無人之地。
眼看晉帝就要發作了,就在這時,煜王含着幾縷微笑,出列一揖到底,緩緩道:“父皇息怒!皇后娘娘息怒!兒臣認爲貴妃娘娘與妍妃娘娘都是在稱讚皇后娘娘,並無惡意。貴妃娘娘讚的是皇后娘娘的容貌,雍容華貴,舉世無雙。而妍妃娘娘提到的桃花夫人,據兒臣所知,她聞名於後世的並不僅僅是她的桃花妝,還有輔弼國君、堪稱一代賢后的美名,所以,妍妃娘娘讚的是皇后娘娘的賢徳與才幹。貴妃娘娘與妍妃娘娘,一個讚美皇后娘娘美貌前無古人,一個讚美皇后娘娘母儀四方,可謂珠聯璧合,只是說的方面不同,所以才造成誤會!”
世人皆贊煜王“面含春風,風度翩翩”,如今看來果真不假。雲傾怔怔望着殿下依舊淡定自若的煜王,心頭暗贊:如此得體的解圍,不僅平息了晉帝的怒火,還恰到好處地全了蘭君的顏面,同時,也算是賣了金貴妃與妍妃一個大人情,真是一舉三得。
當然,面對煜王鋪就的如此華麗的臺階,金貴妃與妍妃豈能不識趣順勢而下,於是,煜王話音一落,二人連忙點頭稱“是”。
晉帝見狀,稍稍斂去怒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將事情敷衍過去:“原來如此,兩位愛妃既有這樣的心思,就應當有話好好說,莫讓旁人誤會!”頓了頓,他又轉首望向蘭君,暗暗緊了緊握住蘭君的手,和顏悅色地岔開話題,“皇后你看,這是朕諸位皇子中最俊俏的一位,雖然在政事上沒有什麼建樹,卻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言辭最是和善妥帖,一向深得朕心!”
蘭君聞言勉力扯出一抹微笑,仔細地將殿下立着的煜王打量了一番,方道:“龍生龍,鳳生鳳,皇上生的龍子哪有不俊俏的?依臣妾看,煜王殿下何止是風姿卓越、滿腹經綸,如此聰慧通達、知禮謙遜,實在可堪表率啊!臣妾來到帝京以後常聽人言,帝京許多待字閨中的妙齡女子紛紛爲煜王傾心,皆以能嫁進煜王府爲願,如今看來,此話誠不欺吾!”
“哈哈……”晉帝聞言大笑:“可不是麼,這小子都弱冠了還未曾娶妻,三挑四揀的,不知‘禍害’了多少女子啊!”
“只怕是未遇知心人吧!”蘭君含笑道,“婚姻之事也是急不得的,男子晚些成婚也未嘗不可,皇上不必着急,依臣妾看,煜王殿下這般出色,定能覓得一位美麗賢惠的女子爲妻!”
煜王聞言再次一揖到底,更加謙虛道:“皇后娘娘過獎了!兒臣承沐龍恩,身無治國之才,實在慚愧至極,不敢造次!對娶妻之事亦不是十分上心,只是想在閒暇之時涉獵古人的隻言片語,望能爲我所用,以求修身養性,便也算是‘獨善其身’!”
雲傾亦是對煜王頗爲讚賞,這晉國的皇子其實也並不是個個眼中只有權勢名利,眼前的這位煜王看起來便沒有那樣的野心,他也算是衆王中獨樹一幟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