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從蓮蓬頭衝下,水溫水壓都正好,浴缸邊傾身後仰的姿勢靠着其實很舒服,嚴銘不得不承認嚴景照顧人很有一套,比護工細心太多。
嚴銘臥室的衛生間很大,兩個人坐在浴缸邊一點都不覺得擁擠,嚴景做事情很認真,細長的手指在黑髮中穿過揉出細密的泡泡,他微微傾身手往後腦勺探,眼尾微微上揚的鳳眼的在霧氣中看着秀氣非常。
“你的頭髮有些太長了該去剪了。”嚴銘望着那眉梢處如同女孩子般別起的劉海,淡淡開口。
“嗯,”嚴景隨意應了一聲,“之前不是一直在醫院沒時間麼,這週末就去剪——閉眼,沖水了。”
說話間,調好水溫的熱水再次灑下,嚴銘忽然輕笑了一聲:“看來你這手藝將來嚴家倒了也餓不死了。”
手心下泡泡和溫水在指尖交融,嚴景微微垂眼感受着細滑的髮絲從指間流過,淡淡彎了彎嘴角。
那一年,他跟着媽媽回到a市,進入嚴家,這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家族,陌生的家人…所有的一切都排斥着他們母子,唯一一個也是第一個站在他們身前爲他們爭得一席之地的人,就是小舅。
那個時候,小舅還只是個高三的學生,帶着黑框眼鏡,看着內斂而沉靜的個性,現在想來,明明就不是很靠得住的樣子。只是之後的時間裡,卻彷彿只要有這個舅舅在,他們母子就能得到一方安寧。他是外婆最器重的兒子,是和媽媽關係最好的弟弟,是嚴氏既定的繼承人,他以全勝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爲他爭取到一切原來根本不敢奢望的權益,而他第一次開始全身心的依賴這個舅舅,便是從那一日,他最終排除萬難,簽下了他的領養協議開始。
而如今,自那日最初的相見,迄今爲止,已是十年。十年的光陰裡,很多事情都在悄然的改變,他從依賴,到學會獨立,到想要比肩,他從只能仰望和崇拜的角落裡走出來,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他不想再做那個姐姐的遺孤,也不想再做他眼裡長不大的孩子,既然是家人,就做永遠的家人,做永遠獨一無二的家人,這一點,這無比偏執的一點,他隱藏過,逃避過,試圖斬斷過…如今,他放在心底妥妥收藏,決意了要一步一步努力去實現。
前方,年齡,身份,血緣,性別,他硬生生的選了一條看着根本就像無路可走的路,只是也許是爲了眼前這個人,沒有什麼是他不可以的,只要他能成功把自己放到他眼裡,沒有什麼問題,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水花聲聲,思緒飄遠,待到那水流中只留下了細軟的黑髮,嚴景揚了揚眉,笑着哼了一聲:“小舅你眼光放高一點,以你外甥我這種素質將來怎麼可能只能當個洗頭工,怎麼的也該是個夜店頭牌~”
嚴銘有個習慣,在聽到讓他不淡定的話的時候就會習慣性的皺眉,而這個動作在不戴眼鏡的時候看着愈發的明顯~微蹙了眉,嚴銘頓了一頓,無奈開口:“這是我的眼光沒放高?”
“是啊,”嚴景邊笑邊點頭,“最開始起點定在洗頭工的,不就是小舅你麼~”笑着,嚴景伸手抽起一塊乾毛巾遞給嚴銘,再拿了另一塊毛巾大致幫他擦了擦頭髮,開始收拾手邊的東西:“小舅你一會兒洗澡打算怎麼洗,要不要接…”
“熱水”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在舌尖繞了一圈下一刻卻突然咽回了肚子裡。嚴銘此刻正撐着浴缸的邊沿起身,這個動作外人不知輕重最好不要去幫忙,所以嚴景只是伸着手在一邊看需不需要扶,垂眼之間,卻從那微微敞開的浴袍口裡,看見了三條几公分長的血痕…
那樣鮮紅的顏色,那樣的弧度和間距,那是,抓痕。
嚴景愣了一愣,身體隨即一僵,僵過之後他回過神來,眸子忽的暗了一暗…待到嚴銘終於坐起身來再次望過去的時候,只是晃眼捕捉到了那青黑鳳目之中的一抹暗色,他有些疑惑,下意識伸手:“怎麼了…”下一刻那即將觸上額角的手心卻是被躲開了…
嚴景一瞬後仰靠上身後微潮的瓷磚,感覺那溼溼的涼意一瞬透過t恤沁入背脊,他垂眼,卻是不知道自己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這是在懷疑麼?只是小舅現在的狀況,他能懷疑什麼?難道他還會出去見人,或者是叫什麼人到家裡來?只是若是沒有,這個傷口,又是怎麼來的?
他其實覺得自己該問的,卻是害怕聽見自己不願意聽的答案。十年的光景裡,小舅身邊不是沒有出現過女人,他不知道是那些女人的存在讓他更難受一些,還是毫無顧忌的讓他知道有那些女人存在的小舅,讓他更難過一些。
有些事,不是他的身份有立場問的,問了,就要做好心思曝光的準備。十年的相處,他很明白小舅的個性,他是一個可以爲了達到目的把自己都賠進去的人,他現在唯一沒底的,是在小舅心裡,到底什麼纔是他最重要的,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得到的東西。
蓮蓬頭還在浴缸底部流出潺潺的溫水,浴室裡熱氣騰騰,嚴景透過氤氳水汽望着對面那雙深邃的墨瞳,暗暗嚥了口口水。
嚴銘不帶眼鏡的時候,整個人看着比平時要更加銳氣一些。深邃的眉眼和挺毅的鼻樑讓他整個人看着甚至有些不好接近,額前的劉海滴下水珠,沿着耳際劃出曖昧的弧度,嚴謹看着那雙深邃墨瞳在熱氣之間微眯了一下,只是他知道小舅的視力其實沒有那麼差,這樣的環境下他也完全可以把他的一個表情一個動作看得八分清楚。
嚴景不知道爲什麼覺得耳根有些發熱起來。白皙的肌膚上起了一層薄汗,微微帶上了粉色的肌膚讓那精緻的眉眼看着更加濃麗,鳳眼微揭之間,竟是帶上一抹青澀又誘人的風情。而其實在嚴銘看來,他並不是特別喜歡嚴景很秀氣時的模樣,相反,孩子眉飛色舞神采飛揚時的樣子反倒讓他覺得可愛得不得了,他微微眯了一下眼,清淡的聲線在水汽間響起,帶着些些磁性:“有什麼想問的就問。”
清淡的聲線如水滴敲在嚴景心頭,那一刻他輕垂了一下眼,密長的睫毛凝了水汽看着有些亮晶晶的,他倏然開口:“嗯…那要不要一起洗澡?”一句話落,嚴銘愣了一秒:“…什麼?”
“反正都是男人,一起洗澡也沒什麼吧,我還可以幫上點忙。”嚴景擡眼,語氣顯得很平靜,肌膚上一路順着頸項往下蔓延的緋色卻是透露出了他此刻心裡的緊張。
其實說實話,嚴景此刻並不確定自己是想要幹什麼。他似乎有些受了刺激,帶着點鋌而走險的決心,這樣的空間,這樣的氣氛,也許是他心思不正,怎麼看都覺得有些曖昧,所以索性來點更刺激的,只是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傷痕的事他不敢問,一起洗澡他倒是敢了…或者其實他還是不敢…
嚴景一直不願意被當作個孩子看,只是他此時此刻的表現卻是帶着十足的孩子氣。悶着頭,一直努力着往前衝,其實明明就很害怕吧…下一刻,帶着稍稍涼意的手心一下揉上了額前細軟的長髮,嚴銘笑了:“不用了,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
嚴景擡頭,漂亮的墨瞳烏黝黝的,帶着倔強的光。對面,嚴銘已是恢復了慣常的模樣,看着溫柔,卻又透着淡淡的疏離,手心下的溫度讓人安心:“前幾天一直都是自己洗的已經習慣了,你去換身衣服,別感冒了。”
“嗯。”嚴景在那抹笑容中終於點頭應了,起身出門輕輕的帶上房門。撿起門邊的衣服和書包,嚴景回了房間,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蹲下靠上門板他仰頭嘆了口氣,心頭一瞬放下的情緒,完全就是如釋重負。
看來今天的事情還是急了,尼瑪完全就是超出了心理負荷,現在他整個人都累得不得了…靠在門板上,嚴景仔細將方纔在浴室裡自己和小舅之間所有的對話和接觸一一回憶了一遍,有些惆悵又有些激動的拿出手機摁了條短信。
【阿零你睡了嗎?】短信泡泡發了出去,嚴景起身換了衣服下樓覓食。
二樓臥室,寬敞簡約的衛生間裡,嚴銘保持着嚴景離開時的姿勢在浴缸邊坐了一刻,頭髮上凝着的水珠涼了,滴落在身前交握的長指上,明明已是感覺不到一絲溫度,指尖上那髮絲柔軟細滑的觸感卻是猶在…嚴銘在下一刻站起來,緩緩走到了鏡子前,熱氣褪去之後鏡子上的霧氣散了,上頭映出的眉眼看着竟是有些陰鷙。
一起,下地獄麼?
方纔那一瞬,他竟是認真的,考慮到了這個問題。
——
阿零的手機在書包裡響起的那一刻,她正非常狼狽的趴在冰面上,淌着鼻涕伸着手拼命往那破洞的湖面裡撈人…只是,如果不是被方纔的一幕驚到了,阿零一定能注意到此刻她的身邊其實又張起了另一個結界將邢悠和夜福都隔在了外面,注意到之後再是想一想,她一定會開始懷疑百里容笙明明有機會張開結界卻還是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的原因…
只是此刻阿零有些嚇壞了,只覺得百里容笙那病歪歪的樣子掉水裡一定會死,嚇得沒有顧得上其他直接就撲了過去伸手探到冰水裡開始亂抓。整隻手臂探入冰涼湖水的那一刻便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冷得發麻,耳邊逃出封印的大頭正飄來飄去罵着活該的話,阿零這纔回過神來想到求助,回頭那一刻身前的冰水卻突然一下飛濺起來,下一刻全身溼透臉色發青的百里容笙一下從水面下冒了出來。
結界在那一刻撤銷,神色複雜的夜福和邢悠一路跑到了湖心。夜福動用靈力把站在危險區域的阿零扯了回來,百里容笙倒是不需要邢悠救自己就爬了出來,一身的冰水將那白衣黑髮完全浸透緊緊貼在身上的樣子看着有些滑稽,夜福冷冷的看了百里容笙一眼,百里容笙冷冷的看了阿零一眼,四人無聲相對只有阿零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隨後百里容笙冷冷轉身,朝着木屋走去。
屋外,夜福拉着阿零在樹樁上坐下,有些心疼的去了娃娃的鞋襪用靈力給她烘腳和手,而此刻阿零的情緒卻是有些矛盾。她一方面因爲自己方纔的靈力爆發有些欣喜,一方面又覺得百里容笙掉湖裡是她的責任,不太敢明目張膽的表現出喜悅,糾結的情緒反應在微微抿着脣的小臉上顯得有些僵硬。另一邊,邢悠跟着百里容笙一路走到木屋邊不好再跟着進去,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見裡面傳來的劇烈咳嗽聲,冰冷的墨瞳暗了一暗。
她是擅自跟去他身邊的,那一日北豫大火之後她跟着去了嵐山卻是不敢靠近,最後選擇先去了百里容笙的住處,在那裡留了下來。百里容笙在嵐山大宅躺了十幾天才醒了過來匆匆趕下了山,如若不是她守着,他的哥哥就活活在家餓死了。她意外的賣了他一個人情,至此之後他也不好再說趕她走的話,於是她趁機賴了下來,最後爭取到了以侍靈的身份留在他身邊的機會。
其實邢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留在這個比她小了這麼多歲的男孩兒身邊,看着他對一個比她小了更多的女生掏心掏肺的好。七十年前的情傷,七十年來的經歷她還沒有學乖麼?居然就這般輕易生出了情愫,看着這些年紀都可以當她孫子或重孫子的孩子們在感情中相互試探愛與不愛,她甚至還可悲的難過了。
邢悠明白,百里容笙之所以會這麼做是爲了試探出晝零心中的善念,只是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爲什麼還非要爲了一次無所謂的試探拿自己的身體去冒險?而且之後,他明明那麼難受,卻是忍住了連咳都沒有在她面前咳上一聲,是爲了不讓她內疚?呵,只是啊,這樣的溫柔晝零這樣粗心的丫頭又怎麼可能感覺得到?她只知道他在她面前是冷漠的嚴肅的,此時此刻她在那頭只顧着爲了自己的靈力突破而開心,又怎會想到他一分?
邢悠想着冷冷的轉過身,卻正巧錯過了阿零微微抿脣看來的有些擔憂的眼神,下一刻阿零起身準備去詢問一下情況,卻被夜福拉了一把,搖頭示意讓她不必過去。
木屋裡,百里容笙運行了靈力進行調息,他的身體今天受了太大的刺激,看來今天的修行只能到這裡了。蒼白着臉色,金色的靈力在百麗容笙眉間淡淡凝聚,他的思緒卻是在這一刻緩緩飄遠。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腦海中憶起那密令之中提到的話,倘若這密令之中提到的人真的是晝零,那麼她至少要在她的靈力還可控的時候儘量幫助她催生心頭的善念,才能防止她墮入魔道。而今日的觀察,好在她對身邊的人還是關心的,對於陌生的人也存着基本的善念;那冰湖之下刺骨陰寒襲來的那一刻,他仰頭之間看着那藍色的湖心上一瞬探下攪動起水紋的小手,那一刻的心情,竟是有些想笑。
五年的時間裡,他的生活平淡得古水無波。他對於晝零並沒有很深的仇恨,卻是有着深刻的印象,當初開始按照密令部署計劃之時的心情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只是,這也許便是他這一生最後的一次任務,最後一次,與外界牽扯上聯繫;而這最後的一次,不是殺人,而是助人,即便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會造成怎樣的後果,至少他也沒什麼遺憾了。
墨瞳微微揚起,淡淡望向了不遠處的樹下,那正逗着侍靈玩得開心的小姑娘。歡笑的眉眼映入那毫無波瀾的雙目,那冷冷的似隔絕了外部一切牽扯的氣場引得夜福狀似無意的擡眼,暗中投去了思量的目光。
冷情自制,拒人千里,這樣的個性,其實和當年的殿下,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
只是,愈是冷情之人,便愈是未經情事,這樣的人看似難以攻克,卻往往最容易敗在一場觸不及防的動心之下。
回眸深深凝上身前阿零那透着粉嫩光澤的靈動笑臉,夜福發覺,這一次殿下的擔心,也許並不只是一場單純的,草木皆兵。
——
那一晚回去的路上,阿零的情緒一直很高漲,除了因爲自己今天的突破之外,還因爲今天晚上殿下已經一個飛機去了z市,她不用因爲感冒了還出去亂跑被罵了~
開着車,夜福有些無奈的聽着副駕上的阿零絮絮叨叨的描述着方纔運用靈力那一瞬間的感覺,心想殿下如果知道阿零盼着他走還那麼高興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心情…
其實阿零體內一直蘊含着強大的能量,只是她找不到熟練運用的法門。經過今日一日的訓練,夜福發覺阿零最大的變化不是她的靈力,反倒是她的身體。感冒了的孩子在冰天雪地裡折騰了這麼久還弄溼了衣服,這個時候阿零卻像是好轉了很多,連開口說話的聲音都變好了。
夜福伸手探了一下阿零的額頭,發覺她的燒已經退了,整個人都暖洋洋的有了血色。看來這金色靈魄的修行還當真是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夜福心中尋思了一陣,終於下定了決心謊報軍情,把今天觀察到的所有小擔心小曖昧都先壓下不說,努力支持阿零再修行一陣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於是第二日的凌晨,當某魔王大人清晨起來第一件事翻查郵件,看到那不痛不癢等於什麼內容都沒說的彙報郵件的時候,非常不滿的擰了擰眉頭。
晝焰行此行去z市,目的是與z市掌控着國內頂尖醫藥製藥科研中心的裴家簽下專利轉讓合同。清晨起來梳洗完畢,換上一身黑色修身西裝,穿衣鏡前黑髮墨瞳氣質清冷的男人整個身材都顯得挺拔而俊逸,他淡淡打量了鏡子裡的人一眼,轉身拿起櫥櫃上的車鑰匙出了門。
z市地處南方,四季如春,即便是12月的天氣白天也有十度左右的溫度。屋外的街道上落了一地的杏花,車開過的時候,淡粉色的花瓣在藍色保時捷的車身上擦過,隨着氣流翻轉一圈落在潔淨的地面上,帶出初冬清晨涼爽乾淨的味道。
z市是一個好地方,若是國內旅遊會是一個好的去處,保時捷一路開到市郊,兩公里之外便是進入了私家車道,道路兩旁修剪得益的樹木很好的指引了方向,車開了幾分鐘,停在了一棟莊嚴巍峨的莊園前。
杏花是z市的市花,到哪裡都是一片杏花的海洋處處落英繽紛。早春時節纔開放的花也只有在z市這樣的城市才能在12月裡開得如火如荼,晝焰行將車交給侍從,偏頭望了望莊園兩旁連成片的杏花樹,轉身跟着女僕進了屋。
這不是晝焰行第一次到裴家主宅,女僕管家顯然都已經認識他,且知道他今日來的目的。外來的男賓卻是跟着私家女僕沿着午後的小路經過內院一路朝着內宅走去,沿路不少年輕的下人們躲在杏花樹後偷偷打探,壓低了聲音的嘴角帶着曖昧的笑意。
碧綠的青草點綴上粉色的花瓣,一身黑色西裝容色清冷的年輕男人走在這樣淺粉旖旎的院子裡,看着竟是奇異的和諧。不遠處,院子正中的一棵巨大的杏花樹上,一雙如同貓兒一般靈動的藍色大眼睛正微微眯起從花葉間饒有興致的打探着樹下的男人,心中默唸,一,二,三!下一刻樹梢嘩啦一聲巨響,裹着粉色花瓣的白色裙襬一瞬從天而降朝着樹下的男人落去,不偏不倚,不遠不近,正是反應兩秒一伸手就能抱個滿懷的距離,下一刻那花瓣紛飛之間墨色的眸子卻是一個微眯,修長身形一步向右緩緩位移,讓出的位置,嗯,正好夠那樣體積的丫頭摔個結實還不擦到西裝一分一釐。
——哎呀!樹上跳下的白衣丫頭靈巧如貓卻畢竟不是貓,驚叫一聲在女傭詫異的目光中摔在了一堆花葉中。地上草坪很厚,她的這個動作也不醜,紛飛落下的花瓣正好妝點了她的黑髮和白裙,坐在地上的少女皺了皺鼻子一擡眼,一雙奇異的天藍色的大眼睛直直對上了近處那雙俯看而下的墨瞳——
結果那抹清幽的墨色中卻是澄淨一片,連一丁點漣漪都沒有掀起…
這便是自方纔那一連串帶着嚴重目的性的舉動之後,這穿着白裙年僅十六歲的裴家小姐裴依第二次遭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狀況。裴依坐在地上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白皙的肌膚上透出健康的粉色,雪膚黑髮襯上點點細絨般的花瓣就像花間精靈一般漂亮,她仰頭張了張嘴似剛要說話,下一刻卻是被終於反應過來的女傭嚴厲阻止了。
“二小姐,您這是做什麼?您的女傭在哪兒,怎麼能讓小姐您穿着這麼不得體的衣裝在客人面前做出這樣的事來?!”引路的女傭在家裡權利很大,罵不了主子就指桑罵槐的點出傭人來懲罰,裴依的貼身女傭聞言只好硬着頭皮從不遠處的樹後閃出來,糾結的扯着自家小姐要求逃遁,裴依站起來拍了拍裙子,揚了揚眉瞥了一直站在一邊神色淡淡的晝焰行一眼,轉頭飛快朝着女傭做了個鬼臉,扭頭跑走了。
樹下的女傭有些凌亂,轉頭掩飾性的衝充晝焰行笑了笑,尷尬解釋道:“晝先生您見笑了,方纔那位小姐正是老爺的二小姐裴依小姐,是裴薇小姐的親妹妹,之前一直在英國的寄宿制學校唸書,得知了婚約的事情纔回來的。”
“嗯,”晝焰行聞言微微彎了彎嘴角,臉上帶着公式化的禮貌笑容,“二小姐是個活潑的個性,裴老爺有福氣。”
女傭在那抹笑容之中應着點了點頭,心想這位晝先生真是個有涵養的,看來老爺這次的確給大小姐挑了個好姑爺,想着便是領着人繞過了杏樹,朝着內院伸出走去。
身後,風起花落,待到院子裡靜悄悄的再也沒有人影,一抹白色的身影一瞬從大樹後閃了出來,看着前方背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剛纔那個,就是老爹給姐姐挑的未婚夫?”稚嫩的聲線,卻是冰涼的語氣,那天藍色的眼眸裡早已不是方纔那抹天真的神采,話落,裴依冷冷轉身,冷冷開口,“走了阿花,回去收拾東西!”
“誒…誒?!”名叫阿花的女傭有些跟不上節奏:“收拾什麼東西啊小姐!”
“收拾行李,我們明天啓程去a市!”裴依的聲音遠遠從前方飄來,“老爹只是想和那個晝家聯姻吧,又沒規定哪個女兒去聯,家裡又不止姐姐一個小姐!~”
“啊…”
“啊?!”阿花徹底凌亂了…
小姐您不會是說真的吧您要去翹了大小姐的姑爺?!不要啊小姐您才十六歲啊未成年,未成年!
是夜,晝焰行在裴家最終敲定了專利轉讓合同,據說那一夜裴家當家人裴老爺拉着年輕的合作方董事長笑得心情那叫一個舒爽,喝得醉醺醺的一連拍着對方的肩膀說了一連串的後生可畏,四下的傭人們皆無聲腹誹,人都是老丈人看女婿橫挑鼻子豎挑眼,像您這樣拉着準女婿比親兒子還要親的,還當真是世間少有…
裴老爺年過五旬,早點喪偶膝下無子,唯有的兩個女兒,大女兒裴薇今年二十,性格淑婉,小女兒裴依年方二八天真活潑,均是老爺子的心頭寶。如今唸叨着大女兒的婚事,藉着酒興也沒了女方家家長該有的矜持,一杯白酒下肚,裴老爺咧着兩撇小鬍子輕揚的大嘴,呵呵笑道:
“晝總,不瞞您說,對於我小女裴薇的婚事,這些年我沒有少操心!薇兒個性善良,身體又不好,其實我並不挑剔男方家的家世,只求能找一個一心一意能待她好的人——當然,如果能找到即對薇兒好,家世又顯赫的人家聯姻,我自然是更加高興的哈哈哈,所以啊,難得,真是難得,晝總您跟薇兒見過幾面之後能如此投緣,這個,這個也真是緣分哇…”
裴老爺嘚瑟的晃了晃腦袋,叫來下人問了下今天的情況,下人只稱大小姐今天不舒服未能見客,裴老爺聽後有些惋惜的道了聲歉,看似酒醉卻是留着一絲清明的目光淡淡掃過了對面那張雲淡風輕的臉。
“之前的幾次見面呢,我們便是公事爲先啊,公事爲先…那麼今天,藉着私宴,裴某便問晝總您要一句準話,請問晝總您對於和薇兒的事情,究竟是怎麼看的?”
對面,一席酒宴之中一直是附和着說話常常淡笑不語的晝焰行此刻輕晃着手中的紅酒杯,脫了西服襯衣微敞的模樣帶上了一些慵懶,聞言他淡淡擡眼,在裴老爺認真的目光中輕笑了一下:“我覺得大小姐很不錯,將來會是個好妻子…聯姻一事,就但看大小姐的意思了。”
淡笑一番話落,裴老爺終於吞下了定心丸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那就沒問題了!薇兒那邊不會有意見的,晝總您大可放心哈哈哈!”豪邁的笑聲在樓下的小廳響起,一瞬穿過通往二樓的樓梯幽幽傳了開去,小廳裡,晝焰行微微垂眸低頭抿了口酒,只覺那二樓臥室裡“身體不適”的大小姐此刻聽見這番言論,也不知是作何感想…
莊園的二樓,沒開燈的一件臥室,大牀之上身穿白色睡裙的女子靜靜坐在牀中央,一頭妙曼微卷的長髮鋪了滿牀。藍眼,雪膚,那張臉在星光的映襯下驚爲天人,此刻,裴薇正有些愣神的注視着窗外那棵花葉飄零的杏花樹,臉色蒼白。
下一刻,身後傳來一聲輕響,臥室的大門被輕輕推開,探進一張同樣長着天藍色眼眸的俏麗小臉來,裴依抱着枕頭站在門口咧嘴笑了笑:“姐,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裴薇回眸,慌亂間一瞬掩去了眸中的哀傷,鬆開握緊的手心,笑着喚了裴依進屋。兩姐妹面對面親親熱熱的摟在一起,躺到了大牀中央。
一夜共枕,卻是各懷心事,不速之客的到來,終是打破了裴家二十年來的寧靜。而遠在千里之外的a市,懷着雀躍的小心情終於進入了夢鄉的小丫頭卻還不知道,她家最愛招桃花的殿下,這次竟是自覺自願的,給她惹上了一個麻煩不小的,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