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過世,會是怎樣的心情呢?那樣的感受阿零不太懂,因爲她還沒有失去過至親的人。
單親家庭的孩子總是會比同齡人接觸到更多的東西,更早的體會到離別和死亡帶來的痛苦,像朵朵,像嚴景,在他們的心裡,失去過一次最重要的人之後,他們又是用着怎樣的眼光去看待周圍的一切,看待他們此後繼續珍惜着的東西的呢?
一定,是更加害怕失去吧…
阿零在昏暗的房間裡坐下來,坐在嚴景身邊,他低着腦袋下巴抵在脖子周圍的被子上,閉着眼,看着在睡覺。門窗緊閉的房間裡空氣不流通,溫暖卻也有些壓抑,阿零偏頭看着嚴景,伸手觸上他的額頭,那裡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燙,但是劉海卻是全溼了的,看着人很難受的樣子。
嚴景這樣的頹廢應該不單單是因爲選秀失敗,如果這一次的情況真的有那麼嚴重的話,阿零想,那一定是和小舅舅有關…半夜從家裡跑出來,發着燒到了朋友家借宿,之後什麼都不說非要躲在牆角,看着詭異又可憐…這樣的嚴景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阿零拿出手機猶豫了很久,卻最終放棄了給小舅舅打個電話過去的念頭。
在阿零看來,嚴景這三年來,一直過得很辛苦…三年裡,小舅舅有過好幾任女友,疑似的婚約對象也出現過很多次。就像是趕不走的蟲子殺不乾淨的敵人,總是有人前仆後繼的來,有人糾纏不清不願離開,而嚴景,從最開始的非常在意,到之後的淡然以對,這樣的轉變說來只是一句話,期間經歷的,卻不知有多少…
其實阿零一直弄不明白,爲什麼小舅舅就不能同殿下一樣,把所有的這些女人整理清楚,一一了斷。既然嚴景不喜歡,既然小舅舅也並非真心,爲什麼他就不能和其他人撇清關係,爲什麼要讓嚴景一次又一次的傷心?兩年之前她曾經開口問過一次,殿下的理由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選定的一條路,而嚴景的理由卻是很多時候人都別無選擇,身不由己,說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所以阿零想,很多她弄不懂的事情,嚴景是懂的,他懂得小舅舅的心情,也願意理解他的心情;這三年的時間裡嚴景成熟了許多,彷彿自從那一日他們談過那有關於信任的話題之後,嚴景的想法就有了很大的改變,變得積極樂觀,變得淡定沉穩,這樣的轉變讓阿零很高興,也小有成就感。只是今時今日,卻是當她再一次回憶起那一日自己的言論時,阿零才發覺,原來要做到一如既往的堅信是那麼難,她以前之所以能做得比嚴景好,也只是因爲她的困難一直比他少,而已…
最近的她,就像是被負面情緒淹沒了一般,何時何地想起靈鳶的事情來心裡都非常難受。角落裡的嚴景看上去還在熟睡,她試着講了好幾句話他都沒有反應,阿零放鬆了下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靠上身後的牆壁,輕輕開口,說起了自己的事來。
她說嚴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有一天啊,原本你自以爲的,自己是最重要的那個人,結果卻會發覺,原來,不是…或者說,也許你還是很重要的,但是卻不是唯一的那種重要了,因爲突然就出現了一個人,比你好,比你更優秀,而且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關注,然後你就突然害怕了,害怕被取代,害怕會失去,原來很多時候自信都是建立在沒有對手的條件下的,一旦有人可以成爲比較,心裡就不能再平靜下去了,淡定什麼的…完全就做不到…
“嚴景,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都過得很不開心。一方面,我很生氣,但是另一方面,我又不敢表現出來,害怕自己的表現越差就越會被比下去,到最後成爲了被討厭的那一個,那就全完了…”
“但是,我心裡還是很難過,最最難過的,並不是突然有了那麼一個人存在,而是那人已經存在了很久,卻是從來都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信任最根本的基礎,不就是坦誠麼?那爲什麼,不能跟我說呢?我也是當事人之一,我也有選擇的權利啊,而且這樣,不就變成了他們之間的小秘密了麼?和另一個人有了秘密,一起瞞着我,我什麼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一路牽着鼻子走,然後到了最後才告訴我實情,但是一切都晚了,再也沒有辦法改變了。那個時候,他就開心了,因爲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想要的也全部都實現了,我怎麼想的,我會怎麼樣,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過…”
“行了,這樣子,不就完全變成惡意誹謗了麼…”輕聲的低喃裹着一絲哭意說到這裡,下一刻卻是突然被一聲帶着鼻音的嘟囔毫不客氣的打斷,阿零坐在地上抱着腿,正埋着頭非常認真的訴苦,結果一下被打斷猛一擡頭,對上了一雙青黑青黑帶着些些疲憊,看着卻亮晶晶的眼眸。
阿零徹底愣住了,看着對面嚴景偏了偏頭,有些疲倦的把臉靠在被子上,淡淡看過來:“什麼叫目的到達了,到時候他就開心了?你真的是這麼認爲的?說謊的女生可是不可愛的哦~”
淡淡調侃的語氣,淺淺勾脣說來,阿零呆愣了片刻臉憋得有些紅彤彤的,她只是想找機會發泄,根本就不想讓他真的聽見!半晌,羞紅了臉的丫頭才垂了垂眼避開了對面的視線,微微嘆了口氣:“你不是在睡覺嗎?你朋友說你不舒服,發着燒還非要躲在牆角,我們都很擔心你…”
嗯——嚴景哼了一聲,算是迴應:“對不起了哦,我其實沒什麼事,坐在牆角是爲了想事情…而且小玉同學他太羅嗦了我嫌他煩呵呵,所以故意裝睡不理他來着~”
有些低低啞啞的聲線帶着笑意娓娓道來,嚴景的樣子看上去不太好,但是那抹笑容卻是乾乾淨淨不像是裝出來的,阿零弓着身子抱着膝偏頭望向嚴景,嚴景的動作也差不多,淡笑對望,小小的空間裡氣氛很安逸,地暖也讓人覺得很舒服,莫名安心。
片刻之後:“嚴景,是發生什麼事了麼?”
“嗯…,阿零,小舅他昨天,和人領證了。”
“……”什麼?!
“就是結婚了…的意思。”
“…我,我知道…我是說,爲什麼?和誰,爲什麼?!”阿零的嗓子都尖了。
嚴景卻是笑了:“是啊,爲什麼,其實我也想知道,爲什麼呢…”
淡淡的聲線有些虛弱,嚴景笑着,那個樣子看在阿零眼中簡直是詭異。但是此刻,嚴景卻是很清楚自己在幹些什麼,他心裡很難受,卻也慢慢理清了一些事情,坐了一晚,想了一晚,他想明白了,很多很多事。
傷心麼?傷心。傷心最根本的原因並不是那婚約,而是事先毫不知情的自己,這一點,其實和阿零遇到的煩惱很像…但是這樣之後,又怎麼樣呢,傷心過後,生活還是要繼續,即便被不平等的對待了,難道就就此放棄,不喜歡了麼?墨瞳在這一刻輕闔了一下,陷入了回憶。
昨夜,那昏黃燈光下,偶然瞥見的一雙眼,那片暗沉深得像海,隱藏着所有情緒化作一抹濃黑,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暗色,那是他從來都沒有感受到過的感情,那一瞬,驀然心驚;
爾後,那冰涼空氣中,觸目驚心的一滴血,那抹猩紅倏地刺眼,當心痛到極致將所有痛苦化作無形,當鮮血爲祭哀悼永遠無法自由的心,那一刻,那樣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看到了…
於是便是在那一刻,他忽然做出了選擇,當時的心情甚至出離的平靜,靜靜的,他選擇了離開,選擇了,完全配合。
其實,他心裡還是有很多的疑問很多的不滿,只是那一刻,看着那樣的小舅,他卻是不能也不想,再逼迫更多了…
或許小舅的心裡,正面臨着比他所能想象到的困難更加困難百倍的難題,也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小舅心裡的痛苦比起他來,是有過之而不不及。便是打定了這樣的信念,就算是爲了自己能好受一些的自欺欺人也好,那一刻,他選擇了信任,選擇了遵循小舅的安排暫時退出,退到一個旁觀者的角落,讓小舅可以心無旁騖的做他想要做的事。他並不是完全贊同小舅的做法,所以在心裡暗暗威脅了說希望他到時候不要後悔,只是他想,他做不了助力,至少不做阻力,既然小舅想一個人拼搏,他就放手讓他一搏,而他,過好自己的生活,平穩自己的心態,就這樣靜靜的,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的那一天,再去討一個公道。
這樣成熟的心態,說實話,連嚴景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想到這裡,薄脣淡淡彎出一抹有些得意的弧度來,眼風再是飛瞟了一眼一旁的阿零,那小小的眉頭皺皺的臉,就像看着一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嚴景樂了,卻是故意嚴肅了語氣:“我的事先這樣,後面我再慢慢跟你說,倒是你的事是怎麼回事啊,之前不是還大言不慚的給小爺我傳授信任之道的麼,怎麼幾天沒見突然就蔫了?苦大仇深跟個怨婦似的~”
“我可不想被你這麼說…”不滿撇嘴,阿零拋去了一擊你不看看你自己現在什麼樣兒的表情,再是一偏頭,語氣憤憤,“那我是想要信任啊,但是關鍵是這樣的事情我怎麼信任?連選擇的餘地都不給我…”
“唔——”嚴景淡淡揚眉,“真的是沒給麼?”
阿零不說話了,回頭皺皺眉。
“還是你不開心,卻是自己憋在心裡什麼都沒說?”嚴景揣測一句,從丫頭臉上細微的變化確定了實情:“如果你什麼都不說,誰知道你在想什麼?而且選擇不是別人給的是你自己做的,你來跟我好好說說,你真的是沒得選麼?”
阿零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半晌:“哼嚴景你兇什麼兇,老頭子一樣!”
“不要岔開話題。”好不動搖。
“反正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呢,不要你說!”
“呵,”一聲冷笑,“耍賴也沒用!”
阿零怒了,尼瑪這人哪一點像病人了?怒目圓瞪,再圓瞪…“好吧我承認了是有的選的,但是我怕選錯了,所以根本就不敢選,這樣,好了吧…”
一番話,氣勢洶洶開頭,低頭委屈結尾,那墨瞳之中一瞬閃過的情緒是真的難過,嚴景看在眼裡,輕嘆口氣,蠕動着伸出手來:“怎麼會選錯呢,你跟你爹之間,哪有對錯之分,他什麼事情不遷就你,就算你做了什麼不合心意的事,他什麼時候怪過你?”
說着,手心在被子上擦了擦,嚴景傾身撫上了阿零的發。那個動作很輕,聲音也很溫柔,那一刻阿零微微擡眼對上那淡淡含笑的鳳目,突然間,第一次有了一種嚴景的確是比她大,像個大哥哥一樣的感覺。
“所以啊阿零,不要顧慮太多,也不要勉強自己,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皆大歡喜,讓所有人都滿意。這種時候,我給你支個招,你就任性一點,做你想做的事情,說你想說的話,畢竟這個世上,在你爹眼裡,還有什麼人什麼事,會比讓你開心,更加重要?”
這一聽,完全就是打氣的話,阿零心想着微微皺眉,一瞬擡眼望上那青黑鳳目,卻是隻看到了全然的堅定。這是嚴景的真心話,一個字都沒有誇張作假,其實阿零心裡也清楚,只是太在意了,所以纔會當局者迷,變得那麼不自信起來。
——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人什麼事,會比讓你開心更重要?這一句,淡淡的聲線說來就像帶着蠱惑,一點一點在心底蔓延,讓人心悸。望着那含笑的墨瞳,聽着這樣給她信心的話,這一刻,阿零突然感覺到心裡一股暖流溢了出來,像是一瞬填滿了這些天來一直覺得空空蕩蕩冰冰冷冷的角落,那一刻鼻子酸酸的,她差一點要哭,下一刻卻是微微抿脣終於笑了出來,很用力很用力的,點了點頭。
心口盤踞多日的鬱結,彷彿在這一刻消散了不少,今天,她明明是過來安慰病人的,結果卻是沒想到好好的被病人安慰了一番。
嚴景他,真的變了很多呢,不僅沉穩了,也更加積極樂觀了,看着對面那透着淡淡堅定的眼神,阿零心想,關於小舅的事,嚴景心裡應該已經做好了打算,無需她再去擔心;而如今,能用着這樣堅強而樂觀的態度去面對一切的嚴景,阿零堅信,他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而她,相似的遭遇,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境,阿零覺得,前幾日那樣的心情,或許真的是她太鑽牛角尖了,以至於失去了很多好好考慮事情本身的理性。
其實,靈鳶遷就着她,殿下也遷就着她,這件事是本就是她自己的命運,也只有她一個人能夠做主。
待到離開公寓樓,重新站在陽光下的那一刻,同樣的一雙墨瞳,裡頭的情緒卻已是不再迷茫,靈鳶的事,她的事,就讓她來好好調查出真相,待到清楚了一切之後,她會好好的,依着自己的心意,做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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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二,二更寫了發上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