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景跑到戶外,外頭涼風習習,已經入夜,街頭朦朧的燈光映入他的眼,看着並不太真切。他有些耳鳴,能很明顯的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他跑出來了,卻並沒有想好自己是要幹嘛,到了外頭被涼風吹了吹頭腦清醒不少,他突然想到了,他要回家。
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等的了,不是麼,他已經沒有了留在c市的理由。方纔白舒喬的那一番話實在太過震撼,他說實話還沒有完全從那樣的情緒中脫離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想怎麼樣,他只是,突然很想見小舅了,非常,非常想,便彷彿是這段時日以來一直刻意壓抑和忽略的情緒在這一刻全然爆發了出來,再也難以控制,吸了吸發堵的鼻子,嚴景凝神,幾步衝入了身前的黑暗中。
這一晚註定了不太平,另一頭,從昨夜就一直在沉睡的阿零還沒有醒來,拖着還有些虛弱的身子,佘青到了套房的單間陪伴,坐在牀頭,佘青微微偏頭望向窗外,那裡夜空之中懸着一輪彎月,普通人看上去再正常不過的新月,映入那透着幽幽冷光的豎瞳,卻是血一樣鮮紅,血月衝日,這不是一個好的兆頭,入夜之後殿下已經帶着夜福去了懸海之濱,離開的時候連一句話都沒跟主子說上,平日裡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今晚,不知是不是動物天生的直覺,她卻是那樣的不安,微微垂眸佘青壓下心中的情緒,伸手給自家小主子壓了壓被角,只期望等到明早主子醒來的時候,殿下和夜福已經平安歸來,能否報仇,能否一舉除掉暗中的敵人,其實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入秋的c市,夜晚已經很涼,特別是夜間的海水,沒有了陽光的溫度,在幽幽清冷的月光中搖曳,每一道粼粼的波光都透着森冷,潛入下去,十米之後,四周一下安靜了下來,黑暗襲來,廣袤的黑暗空間能勾起人心底處最深層的恐懼,夜福站在結界裡,看着一道倏然火光在眼前閃亮,光亮之前一大片氣泡羣鋪面而來,氣泡中央突然躥出一條雪白的大魚一下撞上結界外壁慌忙逃開,夜福有些恐水,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畫面,心裡驚了一跳。
只是他再不適應,這一次還是選擇了和殿下一同潛入深海,掌心的靈火照亮了周圍十米的區域,隨着兩人不斷潛入,漸漸就到達了海底,近海的地方多礁石和海洋動植物,圓形結界如同一個巨大的氣泡在崎嶇的海底迷宮內遊走,然後下方忽然出現了一個深淵,幽冷的光線照下去,那鴻溝一樣的深淵底部,盤根交錯着,堆滿了沉船的遺骸。
這一片海底墳墓,就是他們今晚的目的地,那據說封印着阿零第三靈格的海底地宮,就在這片墳墓的中心。這是一個誇張的陷阱,做足了準備,甚至連目的都有些不加掩飾,結界之中夜福皺眉,擡眼望天,看着海面之上那片幽幽透下的血紅,血月當空,就在那地宮入口的正上方,墨瞳再是望下,凝視上那一片看着凌亂卻似遵循着某一規律環繞在地宮入口周圍的沉船——那是,那是縛靈陣圖?!
心中滑過這道念頭的同時,身側的靈氣微光倏然放大,一下將方圓千米之內所有的區域照亮,夜福終於看清了,這一道海底鴻溝的底部,竟是至少沉寂着上千只船隻,幽靈一般白色的魚羣在船隻的殘骸之中游走,那魚長得奇怪,通體雪白,魚眼烏黑,看着竟是透出濃濃的怨毒!那是死在海底的亡靈無法昇天怨氣集結化作的妖物,被這巨大的縛靈陣圖困在了這鴻溝底部,成千上萬的魚眼死死凝上結界之內的火光,留存於世間的怨靈心中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復仇,就是拉入更多的人一起陷入這片墳墓,這,就是千百年來這一處被稱爲懸海鬼域的地方一直有船隻失事的原因!水鬼作祟,一年又一年增加着受害者,所有亡靈的陰氣最後藉由陣圖集聚到了地宮深處,成爲了地宮主人修行靈氣的食糧!
“這樣陰毒的靈氣,絕對不可能是阿零的第三靈格!”夜福偏頭望向自家殿下,咬牙開口,得到的迴應,是一聲透着冰冷的輕笑。
其實昨夜夜探懸海,看到這一番景象的時候,晝焰行就已經確認了這只是一個單純的陷阱,阿零的靈格不可能出現在這裡。操縱着結界,落到地宮入口之處,那巨大的猶如海底巨怪一般的入口透出森然的陰氣,冰冷刺骨,伸手觸上地宮外壁,感受到的,是一股極其陰鷙卻純淨的靈氣,這樣的靈氣和他的非常相像,金瞳微斂,幽幽帶起一抹冰涼笑意,裡頭的那個人,修行的,是和他同路的魔功。
收服了他昔日的屬下,佔據了同他昔日身份類似的地位,便是連修煉的功法,都要模仿他麼?呵,看來這下面的人,還真是,“喜歡”他喜歡得緊!~薄脣牽牽起的一抹笑意魅惑又可怖,晝焰行微勾着嘴角,舉步朝着地宮深處走去。身後夜福慌忙跟上,卻是剛走了一步,四周一瞬壓迫而來的暴虐靈氣竟是刺得他周身一陣疼痛,猛地停住了腳步!
只有實力懸殊過大的時候,纔會僅僅是感覺到了對方靈氣的波動就能產生對身體的物理性影響,那地宮深處,正等待着他們的敵人,實力,竟是和殿下不相上下?!不,縛靈陣圖帶來的陰氣,能極大的催生那人靈氣的增長,再加上血月衝日限制了殿下的施展,殿下他,殿下他也許根本不是那人的對手!
恐懼一瞬涌上心頭,夜福急急往前衝了兩步,焦急開口:“殿下!今日一行實在太過兇險,屬下死諫,懇求殿下同屬下即刻回去!不管是怎樣的敵人,我們來日方長,今日形勢實在太不利,殿下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四個字還沒來得及出來,就被前方幽幽扇來的一陣陰風打斷,夜福呆愣在原地,張着嘴看着前方他家殿下緩緩轉過身來,微揚了一雙清冷的眉眼,淡淡望着他勾起了嘴角。
地宮裡四處流竄的陰風,這一刻輕輕揚起了那墨色的髮絲玄色的衣襬,風過,將那身形放大,衣袂翻飛之間帶起的戾氣隱隱環繞,輕散開了。便是這樣靜靜站着,他靜靜看他,傲睨的神色,清貴的姿態,這樣一張容顏,這樣一抹氣韻,竟是讓夜福的記憶一瞬抽回,憶起了萬年之前神魔大戰之時的光景。當年,站在那長灘一側,神魔兩軍隔着天河對戰,那一年,是魔族挑起的第一場戰爭,神軍驍勇,戰無不勝,魔族以寡敵衆,從未經歷過一場戰役。那一天,他站在陣營的最前端,看着天河對面黑壓壓的敵軍,心底難以抑制的緊張,那一天,他想他身後的同伴們,絕對所有人都懷着和他一樣的擔憂甚至是後悔!然後,他偏頭,偷偷望上身邊的主帥,他家殿下,當年一意發動了對抗神族戰役的他們的君主,那一日,他一身黑衣,金瞳清冷,靜靜立於坐騎巨骨蜥蜴的背脊之上,微微眯着那雙如同驕陽一般的眼睛,淡淡望上對面的千軍,然後,他笑了,一貫的清淺,帶着傲氣,笑着,他輕聲開口,說夜福,這一戰,本座,會贏。
淡漠的聲線,帶着幽幽的清冷,似從記憶深處飄來,同眼前的景象重合。那一句,陳述的語氣,那不是一句鼓舞軍心的口號,而是一句輕描淡寫的篤定。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語氣,這一夜,說出了同樣的話,話音落下,人已是一瞬轉身,消逝在了前方幽深的甬道之中。
——
另一頭,出租車疾馳在高速公路之上,目的地是c市國際機場。後座之上,嚴景微微握緊着雙拳時不時透過後視鏡觀察身後的車輛,有一輛黑色的轎車一路跟着他,肯定是跟蹤他的保鏢,再往前開一段,不出十分鐘的距離便是機場高速,身後的車輛目前沒有阻撓的跡象,只是這樣緊密的跟隨,一旦到了機場,他絕對沒有辦法把人甩掉!
不知道雲末舅舅如今作何打算,嚴景皺着眉頭無法安心,下一刻前方的司機卻是淡淡開口道:“誒小夥子,馬上就要到高速收費站啊,如果從前面這個口下去,繞下路多開十分鐘,就可以省掉過路費了,如果開過去,那麼過路費要多出40塊啊,我就跟你說一聲,如果你飛機不急,要不要繞下路?”
下高速麼?嚴景突然被提醒,眼睛亮了亮:“好的師傅,麻煩你繞路了,我們下高速!”
一下進入城區,沒入到街道上的車流之中,跟蹤就沒有那麼容易了,黑色的轎車上,一身黑衣的男子握着方向盤視線緊緊盯着前方的出租車,請求指令,他的身後,還有兩輛車跟着,一路是同伴,一路不是,這樣的局面複雜,黑衣男人的臉色有些沉重,忽然看見前方的出租車一下閃入了一條小巷子,連忙急打方向盤。
嚴景讓司機開入偏僻的巷子,下車開始在街道上狂奔,他要去機場的事情絕對已經被雲末舅舅知道了,今天不再是一個去機場的好時機,好在他身上還有錢,先找一個地方落腳,再想辦法聯繫上小舅,然後利用小舅的派來的保鏢甩掉雲家的保鏢是他目前的計劃,嚴景在不熟悉的巷子裡穿行,自覺已經跑出了很遠,卻是在下一刻路口,一眼看見前方閃現的黑影,猛地頓住了腳步。
清一色的黑衣人,生怕別人看不出他保鏢的身份似的,嚴景沉顏死死盯上前方爲首的男子,看着他手裡拿着的類似通訊器一樣的工具,突然反應過來,他的身上肯定是裝了信號發送器!尼瑪看來他那雲末舅舅也不像表面看着那麼人畜無害啊!嚴景心中憤憤想着,斜眼偷偷打量身後,正當他判斷着是否要和這羣專業人士再鬥智鬥勇一番的時候,身後的黑暗中傳來一陣腳步身,另一隊人馬,也趕到了!
嚴銘給保安公司下的指令很周密,如果嚴景沒有離開c市的打算,他要求保鏢留在暗處保護即可,但是一旦嚴景有逃走的意圖,他們的職責便是全力協助他離開!其實早先雲末的安保公司就已經察覺了這一隊人馬,卻是雲末一時心軟沒有即刻將對手攔截,如今雙方對陣,嚴景敏銳的觀察到形式的變化,後退兩步到了牆角,心裡暗暗盤算,一會兒趁亂逃脫,他的機會多了不少!
兩方人馬一觸即發,下一刻,卻是突然從雲家的保鏢之中走出一個看着類似領頭的男人來,揚手做了一個禁止的手勢,轉身面向了嚴景:“僱主的電話,請您接聽一下。”
僱主,說的便是雲末,嚴景盯着男人遞過來的手機看了一眼,拿過來:“喂,小舅舅。”
手機那頭傳來的男聲,清淡中,隱隱透着一絲疲憊:“小景,你不要亂跑,先回來。”
“小舅舅,我想回a市去了,這件事…我的事,我知道您是關心我,我長這麼大,除了小舅之外,您是第二個真心真意關心我的人,其實我很感激,但是我的事情我已經下了決定了,希望您不要再插手。”嚴景開口,語氣誠懇,卻堅決,話落,電話那頭靜靜沉默幾秒,傳來了一聲嘆息。
“小景,我也不想騙你,你和嚴銘的事,我現在還沒有辦法接受,但是你舅媽說的那件事,我不會當作沒有發生過,當年的事,我會親自跟嚴銘問清楚,你們的事,我也準備和嚴銘見面,我們一起,把這件事談清楚。小景,你也說了,我們現在也是家人,我希望你不要爲了一方,就完全放棄了另一方,也許現在還看不到什麼解決的方案,但是我願意爲了你去試一試,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其實他的雲末舅舅,真的,是一個好人。來c市的這些天,相處下來,要說沒有感情,那是假的,特別是嚴景這樣,從來沒有得到過完整的親情的孩子,說實話,對於雲末和白舒喬,他有着本能的親近。雲末一番話落,嚴景沉默,半晌:“你的意思是,讓小舅到雲家來?”
“是的,我會聯繫嚴銘,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等到嚴銘同意之後親口跟你說了,你再回來。”雲末沉聲,“小景,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說實話我還需要時間理清所有的想法,我願意見面,但是見面必須安排在雲家,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讓步了…今天你舅媽說了很多話,也讓我明白了很多,你是我的小外甥,無論如何,你能有一個幸福的人生纔是我最想看到的,只是你選擇的人生,選擇的那個人,我必須親自確認,這一點,我希望你能答應。”
懇切的話語,一點一點滲透入心,嚴景背對着人羣,站在牆邊聽着那真誠的聲線一點一點,把心中的想法剖白給他聽,這一刻,傳遞的感情是真的,帶給他的感動也是真的,下一刻,嚴景眨了眨微微發酸的眼眶,開口答應。
嚴景同意回雲家,嚴銘派來的保鏢重新回到待命狀態,雙方人馬在這處幽深的小巷子分道揚鑣,嚴景跟着雲家的保鏢回去,另一對人馬則原路返回,沒入到了身後的黑暗中。只是,這看似和諧的一幕背後,卻是隱隱有着不和諧的陰氣流動,誰也沒有想到的第三方人馬,便在這所有人都放鬆了警惕的當口,突然出現!
身後傳來扭曲驚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驚詫回頭,對於危險有着極其敏銳嗅覺的保鏢之中,好幾人甚至抽出了腰間的配槍,上膛,緊緊凝上了身後那一片濃黑!那裡,第二隊人馬離開的方向,悉悉索索傳來詭異的聲響,下一刻,那一片黑暗之中緩緩而來一個模糊的黑影,步履蹣跚,身形扭曲,嚴景驀然睜大了雙眼,眼睜睜的看着那黑影靠近,那一刻心跳一瞬劇烈幾乎掉出胸膛,只因順着那黑影來的方向,一陣微風襲來,帶來了,濃重的血的味道!
黑影在下一刻走近,終於到了能看清的位置,五官猙獰,四肢歪曲着詭異的弧度,那是方纔離開的人馬之中的一人,瞪圓着雙眼死死盯着他們,張嘴正要發出聲音,下一刻空中卻是不知什麼東西一瞬掠下,將他整個人憑空抽入了頭頂的那一片暗色之中,然後,在衆人因爲眼前的景象一瞬茫然不錯的時候,嘎啦嘎啦,劇烈的咀嚼聲,從頭頂的黑暗之中傳來!
那最後的一刻,人影紛亂,巨大的恐懼感一瞬襲來嚴景甚至沒辦法確認他看見的那最後一幕到底是現實還是幻境!血淋淋的一隻殘肢一瞬從空中落下掉在眼前的那一刻,他已是被身邊的人一瞬壓住腦袋轉身朝前疾奔逃去,身後火光迸射,傳來猛烈的槍聲,明明是那麼劇烈的槍響,槍聲之中,他的耳邊,或者是腦海之中,卻是清晰的響起了一陣輕笑,那是一個女人,笑聲,冰涼,而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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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最近太忙碌字數嚴重不住餓着大家了哈,嘿嘿,其實字數少了白也寫得好憋屈的…明天忙碌告一段落,白恢復萬更了,大家麼麼噠╭(╯3╰)╮
所以說啊,熹姝口中的計劃就是嚴小景同學哇,這下阿零要崩潰了咳咳…明日,似乎有虐…大家抱抱,輕拍啊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