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鳶卜卦,只有佔不出結果的時候;
一旦出了結果,十五年來,從未出錯。
崇雲之巔,巍峨的萬古神殿之前,青嵐站在有些冰涼的風中,愣愣看着身前容色清冷的黑衣少女。短短不到一年時間裡,她的變化太大,本就沉靜的性子愈發淡漠,那雙原本還常常帶着些清亮光澤的眼眸裡,也已是再無神采。
一年光景,四場戰役,一勝,一平,兩負,十月的日子,還未到她的生辰,只是年僅十五的少女,卻是帶領着神族將領,抗衡着天界千萬年來最強的勁敵!
靈鳶參戰前的那四場戰役,打一場,輸一場,卻是沒有人指責統帥一句,只因之前的四員大將,全部戰死沙場無一人生還!而如今,她贏,帶來的是更大的壓力,輸,責難排山倒海而來,當真是要逼着她也陣亡了纔算?!這個世間,人們永遠只對無法追究責任的死者,才願施捨最廉價的寬容…
青嵐站在風中,看着眼前女孩兒烏黑的長髮輕輕掃過蒼白消瘦的容顏:“即是如此,爲何要去?”
她看他一眼,神色淡淡,開口,那平鋪直敘的聲線就像即將發生的事毫無危險一般:“布卦佔出八中可能,我選了其中死傷最小的一種。”
他不動,定定看入她的眼:“是麼?死傷,誰的死傷?是別人的,還是你自己的?”
他很少這樣同她說話,滿心的愛戀讓他對着這個自己最心愛的姑娘總是有些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話出口,青嵐有些尷尬的抿了抿脣,靈鳶卻是絲毫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來:“我的事我自己會顧好,你無需擔心。”
她似在安慰他,實則卻是在毫不走心的推開他,他又怎會不明白?這樣的態度十幾年來他經歷過很多次,從來都是面上不顯暗自神傷,卻是這一次,不知心頭爲何那樣不安,他脫口而出:“和我無關麼?無需我擔心?感情的事情豈是一句話就可以控制的,你叫我不擔心我就真的能不擔心了麼?!”
那一聲,一下提高了音量語速加快,他很緊張,也許也有一點爲了衝動而後悔,一句話落,青嵐死死握緊手心站在原處,甚至感覺到不遠處同門師兄弟們投來的輕蔑目光,他沒有回頭,也不再回避,死死盯着面前那雙看不清任何情緒的墨瞳,青嵐突然發覺,他今天是豁出去了!
“靈鳶,你真的沒有一點感覺到麼?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輕輕在風中飄散,那一刻,便是好像時光都在這一刻靜止,再也聽不到人聲,再也感覺不到心跳,他站在風中,看着她清麗的容顏,看着那雙黯淡無光的墨瞳輕輕閉了一下再睜開,裡頭沒有絲毫的情緒變化,連驚訝,都沒有…
那個時候,他在心底說,是他莽撞了,做事不經大腦,選擇了一個表白的最差時機。師傅剛剛過世,她孝期未滿,大戰在即,她無心再顧及其他,在這樣的一個公共的地方,他沒頭沒腦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期望她能給出怎樣的回答?那一刻,他早已知道她接下去說出口的話會是拒絕,卻仍是沒有想到,她會說到,那樣的程度…
那一日,在那天界最高亦最冰冷的地方,那雙漆黑墨瞳靜靜看入他的眼,她開口,沒有一絲這個年紀的少女被表白之後該有的情緒,她說青嵐,我早有婚約。
是啊,就是這個理由,那最直接亦最無法反駁的理由…她話落,他苦笑,卻是不期然在下一刻,又聽她淡淡開了口:“而且你口中的喜歡,我根本不懂,那是什麼。”
說完,她轉身,纖弱的背影一瞬消失在風中,再睜眼之時竟已是一個影子都無法再看清。原定,呆愣的男孩兒直直站在風中呆立了很久,直至那夕陽斜下,拉長孤單的身影,都沒能,動上一下…
——
是夜,無星,無月,天邊厚密的雲層積起驟雨之勢,冬雨蕭索,夜半壓抑,這一夜,山中的一切都過於沉寂,仿似在預示着一場殺戮降臨。
黑色的夜行衣遮去了容顏,刺殺忌諱打草驚蛇,今夜下界執行任務的一共四人,如今埋伏在魔宮角落,蓄勢待發。
魔宮之內機關重重高手如雲,不是那麼好偷襲的地方,天帝獲得的密報中還附上了一份魔宮地形圖,只是這樣周全的泄密反而引人懷疑,不到最後關頭,誰能真正判斷這一次的刺殺究竟是良機還是陷阱?四人之中,另有一人來自越山名曰星初,是靈鳶的師兄,此刻一起埋伏暗處,他靜靜凝視着前方黑衣少女纖細的背影,心中冷笑天帝的陰毒高明——若是密報爲真,則能一舉擊殺魔君,若是假,亦是一次除掉靈鳶的好機會,功高蓋主,靈力逆天,還有那奇異的身份,天生之子?試問,站在權力頂峰的天界皇族,又怎能容得下一個比他們還要至高無上的存在?
靈鳶行事一向果決,此時亦是安排了其他兩人的路線,回頭淡淡凝上了星初的眼:“你去跟着玄虎,其他的不用管。”
星初是個聰明人,即刻就明白了靈鳶的意思:“那虛鶴呢?”
“我會自己提防他,你也自己小心。”
星初點頭離開,陰暗的角落裡悄無聲息,片刻之後一道黑影一閃而出,連半片樹葉都沒有驚起,今晚的任務,提防敵人之外還要提防“自己人”,十分棘手。
靈鳶在魔宮的甬道里穿梭,按照密報,如果那魔君真的在修煉,所在的地方一定機關重重放手嚴密,最有可能的便是在地下,入口最有可能就在他的寢殿之內,而魔君的寢殿,應該就在這宮殿的中心位置。
實力已然強大到了這樣地步的人,便不會再花小心思在躲藏或陷阱之上,特別這裡還是他的地盤,如果小心思太多反而顯得不大氣不夠不符合身份,所以直截了當的去考慮這些事情,也許反而更接近現實。靈鳶想着,在通道間遊走,懷裡的那份地形圖她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放在心上,勾勾稽稽繪製出的那樣一條地道不像是那魔君的作風,用來引開天帝的爪牙倒是一個好工具。
按照着心裡設下的路線靈鳶直奔目的地,如同煙霧一般的在空中瞬移,好幾次,她掠過的地方甚至在十米開外就有人經過,卻是如同一陣幽風吹過,讓人感覺得到動靜,卻是絲毫察覺不到戾氣和異樣。端着盤子從大殿出來的侍女有些迷茫的盯着方纔風過的地方看了一會兒,狐疑離開,下一刻,院子另一頭的陰影處忽然幽幽顯現出一抹淡漠身影,白衣如雪,墨瞳輕揭,裡頭帶上一抹澄淨光亮,有些意味深長。
片刻之後,在那抹幽風一樣的身影第三次掠過這處大殿之外的偏僻院落的這一刻,那抹意味深長,漸漸被啞然失笑取代…
原來,不想,那傳言中身份尊貴傾國傾城的越山神女,就是這麼一個年紀不大瘦瘦小小的丫頭,而且長得和傾國傾城沒有半文錢關係~
原來,更不想,這傳言中橫掃千軍所向披靡能和他家阿一拼上一拼把很多人都嚇得一驚一乍的神族大殺器,竟然…是個路癡?~
清漣的容顏上浮出一抹淺笑,下一刻,衣袂輕動,人已是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毫無顧忌的走向了前方的迴廊。
靈鳶幾乎是在看見那抹白色身影的一霎就跟了上去,她沒有想太多,因爲前面這個人,怎麼感應都察覺不出絲毫敵意。
前來偷襲,卻是迷路了不得不跟上一個人找方位,實在是有些丟人…靈鳶控制着瞬移的速度不緊不慢的跟着身前的人,她不覺得會被發現,也不覺得被發現了之後無法逃脫,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辨別四周的景物上。而前方,緩緩走着人則是安安靜靜的感應着身後尾隨的靈氣,用着這樣的速度,還能保持虛幻的狀態不被人發覺,這個神女的實力的確很強;而且,她那周身的靈力感覺也精純,不同於他家阿一的冰冷暴戾,那是一種輕柔卻富蘊的觸覺,擁有這樣靈力的人,無論表面看着多冷漠,內心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可惜,如今亂世,太過溫柔的人,都活不長。
心中閃過這道念頭,下一刻,一步踏出,前方地面忽然塌陷,雪白衣衫在黑暗之中一瞬飛揚驟然就被地上突然的深坑一下吞了進去,靈鳶正下意識舉步,隨着先前的節奏一瞬位移,在那深坑出現的那一秒她正一瞬位移到了那黑暗的半空中,身下已是沒了可落腳的地方,以她的反應速度幾乎是本能的她就可以一下使用靈力騰躍而起避免墜落,結果卻是那一刻,心裡的想法不知爲何和本能背道而馳,在她反應過來的那一秒,她竟伸手往下方那迅速隕落的白影方向抓了一把!
她這是想要救人?在敵人的地盤中了機關然後去救一個陌生人?腦海裡亂糟糟的念頭倏然滑過,下一刻,掌心已是觸上了一層輕柔細紗,觸感如雪一般絲滑,細紗一瞬扯落的瞬間,兩人之間字再也沒有了一點屏障,那樣的距離,視線不可能迴避,四目一瞬相對,她一眼看清了下方那淡淡凝望上來的容顏!那一刻,墨瞳一個緊縮,她震驚的盯着那張臉呆愣一秒,然後,便見那張精緻絕豔的容顏上忽的勾勒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容淺淺淡淡,笑着她失去了第一次逃脫的機會,又傻傻的錯過了第二次,下一刻,那原本墜落得似毫無自救能力的身影忽然騰躍而上,伸手一把扣上了她的左肩!墨瞳清幽,掌心用力,肩上的傷口一瞬撕裂她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只能這樣,墜入了地底深淵!
墨瞳凝視,眼前那抹清淺的笑一路相隨,像是在說,她就這樣錯過了,第三次…
耳邊傳來一聲巨響,轟隆一聲,地面上的深坑重新封上了!
——
這無星無月的一夜,四周都太過安靜,夜福是在找不見他家清衡殿下的半個時辰之後,才隱隱覺察出了異樣。
清衡殿下貪玩,行蹤飄忽是他的特點,夜福平日裡就一直重複着這樣捉迷藏一般的圍堵任務,本沒有太在意,卻是在走遍了大半個魔宮,發覺今夜的防守過於疏忽之後,開始有了一絲不安。
他第一時間去了魔君主殿。
上一場大戰之後,魔君殿下閉關修煉,今日便是出關的日子,結果卻是到這樣的時候還沒有見有什麼動靜,想來也有些奇怪。夜福進入主殿,繞到後面的寢宮,那裡燈火昏暗,不見一個人影,魔君殿下他竟是還沒出關?微微擰眉,墨瞳之中閃過一絲不安,夜福在空無一人的寢殿內待了一會兒,正準備走,忽然聽見身側暗房方向傳來一聲悶響!
魔君殿下修行所在的密室就在寢殿正下方,入口只有包括清衡殿下還有他在內的三人知道,夜福一瞬偏頭,盯着那暗處看了一刻,快步過去解開石牆上的密鎖,沿着蜿蜒往下的階梯跑了下去。
幽深的隧道,冰藍色的火光跳躍,將快速移動的人影撕扯的支離破碎,夜福的腳步隨着那不斷從地底深處傳來的撞擊聲越跑越快,終於下到石階的最後一層,一眼看見面前那漆黑厚重的石門,完全愣住了!
密室的斷頭門怎麼落下了?!殿…殿下,魔君殿下還在裡面?!
他猶豫着開口叫了一聲…下一刻——砰的一聲驚天動地的重響從門後傳來,驚了夜福往後跳了一大步,驚恐中,只聽裡頭傳來惡狠狠的問話:“清衡呢?!”
那一聲,咬牙切齒,夜福摟着微微發顫的胳膊,不知該不該坦白他不知道…
下一刻:“你他媽現在就去把清衡給老子找回來!快去!找不到,等本座出來你們集!體!陪!葬!”
那一聲,盛怒之下的爆吼帶着驚天動地的靈力噴涌幾乎震碎石牆嚇破夜福的膽!他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轉身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的原路跑了回去,邊跑邊抹汗的時候,心底倏然泛起一道更加驚驚恐的念頭——魔君殿下,他剛剛說什麼?集體陪葬?要葬誰?清衡殿下他,他到底出什麼事了?!
整個魔宮終是在這一刻沸騰,魔獸傾巢而出搜索上了宮殿的各個角落,那一處選址絕佳的禁錮場地,依舊是寂靜無聲,地下幾千尺的幽冥空間內,獨處了一刻的兩人,已經明瞭了彼此的身份。
靈鳶坐在黑暗角落,左手的傷口不斷滲出鮮紅的血,染溼了整個衣袖。只是,她的樣子看着卻依舊很平靜,那樣的傷流着這麼多的血,只有臉色看着稍差了一些,其餘沒有什麼異樣。看着這樣的靈鳶,白衣人終於再起微微勾起嘴角,笑了起來:“所以,我叫夜清衡,同阿一是孿生兄弟,我想,這之前你應該從未聽說過我的存在吧。~”
靜靜望上那張淡淡含笑的容顏,看那墨色的眸子裡透出澄淨的光亮,看那青雋的容顏因着這樣一個生動的表情帶上奇異的感覺,熟悉的一張臉,卻是帶着完全難以想象的笑容,靈鳶有些不習慣,垂眼避開,搖了搖頭。
下一刻,夜清衡笑着緩緩朝她走了過來,黑暗中,那白衣黑髮看着無比純淨,沒有一絲殺傷力。
靈鳶輕垂着眼,感覺着對方靠近,並沒有什麼反應,腦海裡卻是嘆息着來人周身纖塵不染的靈氣。這個夜清衡,其實靈力不弱,奇異的卻是他全部的靈力都是治癒系的,沒有一點攻擊力。當初她就是被這樣的感覺騙了吧,纔會大意落入陷阱,只是她一個人掉進來也就算了,誘餌也同她一起困在這裡,這實在太不符合常理,要知道在這樣的空間她隨手就可以殺掉眼前的這個人,而以他的身份,千萬年來被隱藏得這麼好竟是一點風聲都沒有透出去,可見魔君對他的在乎,又怎麼可能讓他來做這麼危險的事?
她有些想不明白,卻是下一刻,黑暗陰冷的空氣中忽然亮起一簇瑩白色的光亮,一下輕輕觸上了她的傷口,靈鳶轉頭,對上那光亮之後如夢似幻的容顏,看他彎着眉眼對她笑,笑着他說,我是不是很壞,知道你肩上有傷故意欺負你~不過我現在幫你治好,所以你就不要生氣了,開心起來之後,我們來談個交易?
近處,四目相對,他眸光瀲灩,她卻仍舊是墨瞳清冷,望入那雙全然映不出一點光亮的眼眸夜清衡也覺得有些新奇了,定定凝視了一會兒,靈鳶終是輕輕皺了皺眉:“什麼交易?”
淡淡的女聲,透着一絲漠然,這個聲音也有些特別,和他千萬年來見過的女孩子都不太一樣,夜清衡笑起來,覺得和這樣的姑娘做交易其實不錯,至少他絕對有她一定能履行諾言的信心。
他說,靈鳶,我知道你今天是來刺殺阿一的,但是我不能讓你成功,所以我決定代替他,你來殺了我,如何?
——
神魔之爭,第四次大戰之後,她有了遇事卜卦的習慣。
那是在師傅意外離世之後,她開始,找不到安全感…
這樣的行爲可笑又可悲,命運,真的是預知就能掌控的麼?
她只知道,對於這一晚,她佔出的八種可能性,全部都只有,一種結局。
偏頭,她第一次認真打量上了近處那清澈的眉眼,原來他的身邊,也有着這樣一個人麼,纖塵不染,柔弱不堪,所以被他好好的藏在了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全心守護。就這麼在意麼?一定是,很在意的吧,那麼,這樣一個人,如果,死了!他又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這一刻,腦海之中不可避免憶起的,是那日黃山漫天的戰場之上,那血肉橫飛的最後一幕,當時那冰冷金瞳淡淡望下帶上的是肆意的嘲弄,只是,如果他自己都有這麼一個重要的人存在,爲什麼還能這樣肆無忌憚的奪走別人重要的存在?
漆黑墨瞳中,隱隱的,有了異樣情緒的流動,近處,瑩白光線之後夜清衡默默觀察着那張清冷容顏上的反應,細微的變化入眼,他微微垂了垂眼,開口聲音雲淡風輕:“你不要看我的要求很荒誕,其實所有的細節我都想清楚了,你要不要聽聽看?”
這樣的聲線,配合着這樣的語氣,仿似天生就有蠱惑人心的功效,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安全分子,如今還在幫她療傷,沒道理她不聽他講話,夜清衡微微笑着,自顧自接下話頭:“首先,你要殺的人,被我關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他現在的確很虛弱,只是他出不來你也進不去,你殺不到他;之後,等到他已經恢復到能自己跑出來了,那個時候,估計你也殺不了他了。~”說到這裡,那抹笑容帶上了微微得意。
“其次,如果你殺不了目標,怎麼回去交代?這樣的時候跑來暗殺,一定是有什麼把柄捏在天帝手裡吧,你完成不了任務,說不定…會害死很多人?”最後一句問話,在看見對面那清麗眉眼微不可查輕動的瞬間得到了證實,夜清衡淡淡的笑:“雖然我平時沒怎麼出去過,但是養的‘小耳朵’‘小眼睛’們卻很有用哦!~阿一在外面是怎麼樣的,你又是怎麼樣的,我都是有些瞭解的~靈鳶,你把別人的性命看得太重要了,這一點,我也是知道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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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這裡,墨瞳裡帶上點點光亮,映入的那雙墨瞳已是有了警惕的審視,他知道在她眼裡他不如之前那麼無害了,不過他並不在意。
“所以,你現在有了困難,又有必須解決困難的理由,還差一個解決方案!鏘鏘——”他一瞬偏頭笑開來,微微揚了揚手,那樣的眉目似畫神采飛揚,“那解決方案,不就是我嗎!”說着,他一下閉上眼,“你看,我和阿一長得是一模一樣的,除了眼睛的顏色之外沒有一點差別!當然你也許會覺得我看着要溫柔一些,其實不怕告訴你,阿一的睡顏也很溫柔很可愛的~所以和我沒有一點差別,死了,閉上眼,別人絕對不可能認出來!”
說着這樣的話,那張傾城絕豔的臉,在瑩白的光暈裡刺激着靈鳶的神經。那雙墨瞳,睜着,帶來的是最澄淨耀眼的光彩,閉上,長睫如扇,更是柔和了所有線條讓那張臉愈發的動人心魄,那一刻,她看着他,眉間微微輕蹙,下一刻,那瑩潤的光暈之中,他忽然睜眼,那雙清澈透亮的墨瞳再次顯現這一次卻是帶上了最平靜最淡然的神色,臉上笑容完全斂去,他看着她,忽然認真,言語淡淡,他說靈鳶,還有最後一個理由,我來見你之前,就已經吃了藥,總是一死的,如果你不用我,我可就白死了…總是把別人的性命看得太過重要的你,捨不得,這麼浪費吧。
那一刻,這樣清淡的話語,透過淡淡笑意這般說來,卻似極大的衝擊,一瞬闖入心頭!眼前的這個人,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腦子裡想着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一天,這一夜,這地底洞穴的這一刻,也許便是她這一生遇到過的最奇異的事,師傅離世,出殯奔喪,她已是有多久沒有像這樣有過如此強烈的情緒了?下一刻,思緒正是紛亂的時候,頭頂卻是忽然傳來一聲輕響,那一瞬,地面的隔板被揭開,熟悉的靈氣一瞬竄入,眼前的瑩白光線驟然熄滅黑暗來襲,下一刻,衣袂輕動她下意識一下傾身過去按住對面人的肩頭兩人一併隱到了暗處,呼吸相聞,近身相貼,那一刻墨瞳輕垂,掩去的是眸中翻滾一刻之後陡然堅定下來的情緒。
再擡眼時,那淡漠黑瞳已是恢復一片沉靜,她仰頭湊到他耳邊,輕聲開口:“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睜眼。”
——
找到他們的人,是她帶來的人,那一刻,她甚至有想過,如果來人是魔族,之後的一切,又將如何?
那時已經有人發覺了異動,整個魔宮人聲沸沸,他們在的這個角落雖然偏僻卻也越來越不安全,玄虎和虛鶴,她看得出來兩人很怕,順勢命令兩人先回去覆命。遣走了威脅不大的兩人,餘下還有一個絕頂聰明的星初,靈鳶淡淡擡眼,看着星初目不轉睛的死死盯着眼前地上躺着的“魔君”,她覺得他一定看出了什麼端倪。
“星初,你也先回去,不用去見天帝,直接回越山。”
她淡淡開口,他看她一眼,沉默三秒,淡淡開口:“這件事你決定了麼?認真的,想好了?”
對上那雙似能洞察一切的眼,下一刻她輕輕點頭:“宿命並不是說改變就能改變的。”
是麼?星初輕輕嘆了口氣,下一刻揚手幻化出咒符:“看來接下去,越山是要有場浩劫了。我回去幫青嵐,你自己小心些。”沉顏說完,咒符迎風飛出,星初御風離去。
此後,這偏僻無人的角落,她一人靜坐,待了很久,直至,那毒發的最後一刻來臨,她等着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看着那如同安然睡去了一般的沉靜容顏,她揚手抽刀,乾淨利落的割下了他的頭。
這短短的,一年光陰裡,她殺過,很多很多人,卻是沒有一次,如同這一次一般,漫長,無力…
累了麼?她似乎真的,有些累了…
安靜的角落,終是有輕柔的風聲席捲過玄色的衣衫,待到最後一縷沾染着靈氣的風聲散去,遠遠的,那躲在另一頭角落裡死死捂住嘴巴看完全程的白衣少女終是戰戰兢兢的從樹叢後跑出來,跌跌撞撞的衝到了那具無頭男屍跟前!
安靜的守候,最後陪伴,她是等着他死後才動的手,只是那樣的憐憫,在這樣一具慘烈的屍體上自是完全看不出來!死死盯着眼前的殘屍,夜雪面如死灰,此時此刻,面對着這樣悽慘死去的自家主子的屍體,她腦海裡一瞬閃過的念頭卻是,清衡殿下沒了,今後,她還有什麼理由留在大殿下身邊?!
她不是夜福夜花,沒有跟着大殿下上戰場,她今後也不可能上戰場!萬年間大殿下都沒有收過近身侍從,她這樣的靈力,要當契約獸就更不可能了!那她該怎麼辦怎麼辦?!沒有一滴悲傷的眼淚,此時此刻,那一刻自私的小狐狸心完全都被這樣的念頭沾滿,她急得倒是快哭了,卻是在下一刻,一眼看見那殘屍胸口出滲透出來的最後一縷瑩白色靈魄的時候,忽然福至靈犀!
下一刻,她張口,一口就把那靈魄吞進了肚子裡!
可以用法器留住的靈魄,她卻是留在了自己體內,這樣她就成爲了獨一無二的存在,大殿下不可能棄這個靈魄不顧,那麼,她就有了永遠留在他身邊的籌碼!她簡直是太聰明,太幸運了!
爾後,當姍姍來遲的夜福一行終是衝到了這個慘烈的現場,夜雪已是發揮了全身的演技哭得梨花帶雨,爲了掩蓋自己早早就看見了清衡殿下和那神女但是怕被發現而沒有及時通傳的卑劣行徑,她極盡所能的扭曲了事實,誣賴靈鳶殺人,歪曲了清衡殿下的死因,把一切抹黑成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而她,則是那個想要護主卻是沒能趕上最後只能悲痛欲絕的留下了主子最後一絲靈魄的忠心奴僕!
那一場陰差陽錯,當這樣扭曲捏造鮮血淋淋的故事終是傳到了魔君耳朵裡,這一場誤會,掀起的,是最嗜血殘暴毀天滅地的,殺意!
——
她說,宿命難逃,那一日,清衡的死,魔君的殺戮,越山的覆滅,甚至是自己的死亡,她都算在了,事發之前。
既定的生死,她又何必在意死的過程?那一杯太子親送的毒酒,她喝下的時候,甚至沒有一刻遲疑。
天帝從來沒有真的想要讓她做太子妃,就像太子一直心繫着蓬萊山的水月姬,根本不想娶她爲妻一樣。其實她也不喜歡太子,也不想嫁,只是她的喜好似乎不重要,所有人都覺得她想要的太多,不想給,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她…
只是死亡,其實並沒有那麼可怕,對於別人或是對於自己,也許都是一個解脫,所以她並不是很在意天帝的私心,送上假的頭顱,爲越山門衆爭取了逃離的最後時機,爾後,她飲下毒酒,靜靜等着魔君攻上天庭。屆時,如果她有幸還活着,就同他最後一戰,如果她已經死了,那就一了百了,人死了,之後的一切,還有什麼可牽掛的?
心頭帶着毒發的灼痛,當她站上那神殿城牆,與下方的千軍萬馬對峙上的那一刻,淡淡凝望着那血氣翻滾淡然不再的金瞳,她心底的情緒是平靜的,甚至還帶着一絲,隱隱的同情。
魔君,傲睨一世,卻終是沒有守護好自己最珍惜的人,當他怒吼出她的名字,揚手幻化出巨大魔刃同她相抗的那一刻,她近處緊緊凝望上他眸中的痛苦,她想,有他這一刻走火入魔般的傷痛,夜清衡的死,也算值得…
先前,那彌留之際的最後一刻相處,夜清衡問她,她有沒有一個一定要守護的人,哪怕犧牲了自己,也不能捨棄的人?
他還問她,這一生,她有沒有覺得過得太辛苦,說着違心的話,做着不想做的事,強迫自己接受一切不想接受的東西,只是爲了心底,那最想珍惜的那個人?
他說,阿一,就是這樣一個人,而他,再也不想繼續做他的枷鎖;
他還說,他也是這樣一個人,萬年的光陰裡,他一直不開心,這樣的生活他不想再過下去,他想要,自私一次…
她不懂這樣的羈絆,明明互相珍惜,卻又互相折磨,也許只是年少,只是很多的心意不知如何表達,只是思前想後想得太多,還不夠成熟,面對所有。
於是,當所有的矛盾擠壓,在遭遇危機的這一刻,終似找到了最終的突破口,夜清衡的死,也許他現在完全理解不了,那麼,這一戰,如果他能活下來,萬年之後,當時光沉澱往昔,再憶起來,也許,一切都終能釋懷了然。
那一日,越山城牆之上的最後一戰,她拼盡了全力,爲報弒親之仇!
那一日,越山城牆之上的最後一戰,他亦是拼盡了全力,爲報,弒親之仇!
當最後三支金箭破空而出,他靈力反噬終被金箭穿透元神,那一刻,她亦是毒發吐血,撐着攬月神弓,一下跪倒在地。
最後一刻,金瞳嗜血,帶着漫天殺意死死凝望上來的那一刻,她的血已是止不住,從眼角流出來,模糊了視線。那一刻,耳邊隱隱傳來驚慌痛苦的呼喊,那個聲音似是青嵐,但是她的視線已是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見了…那一刻,便像是什麼都不用再想,靈氣消散的最後一刻,心底深處蔓延上來的情緒異常平靜,像是,最後的解脫…
四場戰役,宿敵的命運,本是除了戰場之外沒有交集的生命,卻是着最後一場刺殺,失敗了,卻窺得了生命之中相似的一些境遇;
只是那樣的境遇,在靈魄消散的那一刻,便也就這樣隨風而去,所有的仇恨都化解在了這最後一刻,他們互不相欠,也永不會再見,她原以爲,這便是,一切的終結。
——
時光迴歸,那靜謐了一夜的大宅,凌晨時分,天矇矇亮起來的六點鐘,沉睡了整整半日的小姑娘終是從那場深沉的夢境之中,甦醒了過來。
晨光透過窗帷靜靜灑下,有淺淺的光影浮動在牀頭,鵝黃色的被面柔軟,襯得那張白皙可人的小臉乾淨清透,光影之中,那密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呼吸之間,小小的鼻翼都微微張合,小丫頭睡得舒服得抿了抿嘴,那嘴角微微上揚的可愛的模樣映入淺淺金色的豎瞳裡匯成一抹柔和的光,下一刻,丫頭終是醒來,微微睜眼迷濛着偏了偏頭,望上近處那雙柔和金瞳,微微頓了頓。
“怎麼了?”察覺到丫頭的呆愣,晝焰行伸手挑起她的一簇長髮繞在手心,金瞳淡淡望下,模樣懶懶的溫柔。
望上那雙眼,夢醒時分腦海裡的畫面奇異融合,憶起夢醒的那一刻心裡帶着的念頭,下一刻丫頭彎了彎眉眼笑開來:“殿下,我睡着的時候,你一直就這樣守在旁邊盯着我看嗎?”
軟軟的問話,帶着一絲嬌意一絲自戀,問出口來,望上那笑得彎彎的清亮墨瞳,某殿下呆愣一瞬,忽的移開視線:“誰一直盯着你看了?是感覺你快醒了我纔看了一眼,正好你睜眼。”某殿下又傲嬌了,“醒了就快起來。”
唔——,阿零也不在意,打着哈欠應了一聲笑眯眯的爬起來,伸伸懶腰:“睡得好累!但是必須起來了,清衡還等着我去玩呢!”
睡覺還累!只知道玩!某殿下皺着眉伸手戳額頭:“別動,坐好。”說着,長指熟練的繞到丫頭身後,挽起那黑緞一般的長髮握在手心理順了,輕輕繞成一個髻。
綰髮,呵呵呵。
丫頭乖乖的坐在牀沿,想到兩人每天早上這樣做的事,笑彎了眉眼,只覺得有了昨夜這樣一個夢之後,一切都很特別。~
梳好頭,某殿下蹲下給丫頭穿鞋,丫頭又笑,呵呵呵,某殿下終於忍不住了:“睡傻了?”
“沒~”丫頭在這樣不善的語氣中還是保持的好心情,“不傻,我是高興~殿下你對我真好!”
“嗯。”手上的動作微不可查的頓了一頓後繼續,晝焰行淡淡應了一聲,不再多言語,只覺得今天早上丫頭心情似乎特別好,好久沒有看她笑得這麼傻過了,連帶着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靜靜的一日清晨,溫馨的一間臥室,兩個,好好相愛的人,前世的紛紛擾擾,誰又曾想到,今生會是這樣的良緣天定。淡漠了萬年的墨瞳,此刻終是從最深處透出了輕輕柔和的光,淡淡望上近處那青雋出塵的容顏,下一刻嘴角彎彎,她俯身輕輕摟上了他的肩。
此間萬年,這一世,當所有遺憾都被填滿,所有誤會全部解開,所有的仇恨都被愛意衝散,這一世,他們這樣相見,互相瞭解,彼此接受,深深相戀,終是填補上了上一世,未能成全的幸福。
一片柔柔晨光中,金瞳溫柔淡淡凝視上心愛丫頭如畫的眉眼,下一刻嘴角帶起淺淺笑意,他仰頭吻上她的脣。
“我沒刷牙呵呵。”丫頭繼續笑得開懷。
“嗯,”他也笑,繼而深入,“沒關係…我不嫌你髒。”
這便是他們的,前一世;
這便是他們的,這一世。
真心錯付的青嵐,卑鄙自私的夜雪,溫柔敏感的清衡,逝去之人,一個一個,迴歸現世;
這一世,他依舊冷情傲睨,卻有了一個寵到心尖上的姑娘;
這一世,她同樣沉靜善良,心中有了一個摯愛至深的戀人。
他們的這一世,撞上穿越時光歸來的他們,又將,開啓怎樣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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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篇結束,是不是有點像清衡殿下小專場哈哈!其實如果不看這一世的阿零和殿下,上一世的靈鳶和清衡倒是有點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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