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晝焰行心底嘆了口氣,雖然他早已料想過會是這樣的發展,卻還是忍不住嘆息。明明就可以選擇依靠他的,她卻是非要拼命選擇自己扛,丫頭從小個性就是執着彆扭的,用在他身上的時候叫人愉悅,用在其他的地方上,卻讓他無奈,且毫無辦法。
阿零直接上了第五層,五層的鎮守是屬妖的鱉婆一族,生活在渾濁的沼澤污水中,行蹤詭秘,巨甲堅不可摧,尖牙利齒殺傷力很大。只是鱉妖一族和同樣生活在水下的鮫人一族比起來就沒有那麼厲害了,缺少了鮫人的靈活度和伏擊的能力,所以當阿零放出在三層收爲契約獸的鮫人同鱉族對抗上的時候,那一隻只千年老妖顯然是嚇着了,很快就亂了陣營開始四處逃散,當兩隻鮫人飛速攻擊過去四手深深穿入一隻老鱉的鱉甲將那整塊硬殼連血帶肉從身體上生生剝離下來的那一刻,阿零已是轉身徑直上了六層,下方沼澤之中拼殺聲和悲鳴聲很快就停歇了,六層的大門顯現,阿零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一身黑衣的姑娘,身上甚至沒有落下一道傷,只是那周身縈繞的冰冷氣息卻是同先前完全不一樣了,只讓人覺得陰鷙恐怖,便連大頭都不太敢靠得更近。
闖關已過大半,鬼域八族死傷慘重,阿零倒是收穫了一隻侍靈一羣契約獸,眼前的這第六層,一片漆黑沒有燈火,卻也沒有像之前所有關口那樣充斥着異世空間,那就是巨塔的內部,沒有一點修飾,阿零倒是沒有想到到了第六關還能遇上毫不故弄玄虛的對手,冷冷的,她揚手丟出靈火照亮了不大的空間,然後,眼看着一個人蹣跚着從暗處走了出來,身形高大,步伐沉重,身上甚至還帶着一絲血的味道,阿零在下一刻握緊長劍一瞬擺出防禦式,緊接着,在終於看清了那走到幽光這下的那張臉時,一瞬,雙目微嗔。
她之前說什麼了,這第六關不是一個故弄玄虛的對手,而如今看着來人,阿零卻是心中冷笑着將前話盡數收回,對面,那拖着沉重步伐正緩緩朝她而來的男人,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一捧粗重的絡腮鬍子,看着英氣勇猛,這“人”,便是她早已死去了萬年的師傅,越山武神,薄老!
那一刻,阿零不再動,也沒有任何表情,就這樣冷冷的看着對面那“活”過來了的她的師傅,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眼前的畫面,是如此逼真,師傅身上穿着的鎧甲,便是當年身死那場大戰時穿着的戰衣,戰衣上又幾處傷口,隨着行動滴落鮮血,只是他全身上下最嚴重的那道傷卻是在頸項上,整整一圈,深紅的血痕,每走一步,那安在頸項上有些怪異的頭顱都要要欲墜,卻還是那樣瞪圓着眼盯着她,甚至那沾着黃沙的半邊臉還微微抽搐着想要發出聲音,那從斷裂的喉管中傳來的聲音陰沉低啞的不像話,他開口,說靈鳶,你終於,來見爲師了啊…
故人相見,亡靈迴歸,阿零當然知道眼前的人只是個幻覺,她死死盯着那張沾着血污和黃沙的臉,周身瀰漫起陰冷的殺意,彷彿只要那亡靈再有進一步的舉動,她就會乾脆利落的抽刀將他的斷頭再砍掉一次!然後,萬年前的那一幕便會再次重演,轟然倒地的身軀,滾落到十尺開外的腦袋,她的師傅,會在她手裡再死一次,這樣,就是這第六關的怪物想要的結果不是麼?!
下一刻,那恐怖的亡靈終於咧開大嘴笑起來,笑着,嘴角甚至溢出串串的血泡,緊接着,他再是上前一步,忽然,發出了一連串古怪的音符。
那個聲音太過模糊,從那樣一張含着血水的嘴裡唱出來,甚至聽着恐怖,只是,阿零卻是在那熟悉的旋律唱到第二句的時候就聽出了那是什麼,那一刻,她心中驟然冷笑,卻是經不住全身顫抖,那一首搖籃曲,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師傅從凡界學來哄她睡覺的曲子,她猶記得當年師傅每天晚上都到她房裡來哄她睡覺,擔心師兄們聽見了嘲笑他每次都是掩人耳目偷偷摸摸卻樂此不疲,其實他那聲線粗啞根本唱不出一點安眠的效果來,她心裡一直鄙視着,卻是夜夜都伴着這樣一首曲子入眠,只因那渾厚的聲線繚繞,寬大的胸懷溫暖,能夠讓她安心。
這是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記憶,除了她和師傅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而他,那第六關鎮守人,他居然敢利用她心底裡藏匿得最深的回憶來刺激她嘲諷她,她怎麼可能原諒?!那一刻,墨瞳裡聚集起戾氣,下一刻阿零一個旋身持着大劍就似要幾步衝過去將那假扮師傅的亡靈砍殺,卻是那一刻,對面那淺淺吟唱的歌聲戛然而止,亡靈忽然伸手一下扯住頭髮,呲啦一聲,將斷頭從脖子上生生扯了下來!
那是她的至親,便是知道是假的,有些畫面,她仍舊是難以承受!
那是她親眼看着死去的如同父親一樣的親人,死在了,她此生最愛也最珍惜的人手中!
所有的這一切,不去想,並不代表不是事實,在這樣一個將心中的恐懼和矛盾無限放大的空間裡,理智便好像決堤一般流走,心中再也無法控制那痛苦的情緒寸寸蔓延!阿零心知如今她看到的想到的所有一切都是被控制了,她甚至已經猜到了鎮守第六層的便是那能窺探人心且肆意踐踏的影族首領陰歸,只是能分析出形勢是一回事,能做出理智判斷又是另一回事,這一刻,當她眼睜睜的看着“師傅”親手將那頭顱從脖頸上扯落的那一刻,她死死盯着那雙帶着怨毒和責備的眼,她動不了,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看着那頭顱一瞬扯落,鮮紅腥臭的血從斷口中噴涌而出,濺了她一身!
若能親手宰殺虛假的萬靈,便是對心靈的一次積極暗示,只是,若是隻能這樣被動的接受一切,那麼我們內心充滿的矛盾和痛苦經歷豐富的小公主哇,在他的地盤裡,可是有得好受了~
暗處,一道斜斜黑影拉在牆上,透出陰邪氣息,下一刻,就在那斷頭的屍體一下轟然倒地的那一刻,阿零身後的黑暗中又是傳來的詭異聲響,渾身血污,阿零一瞬回頭,看見了一羣搖搖晃晃,朝着她慢慢走來的殘屍!
“我,我死得好慘啊,那漆黑海水,好冰,好冷,我好恨啊!”嘶啞的聲線從暗處傳來,然後,一個斷了手臂歪着腦袋的男人從暗處走了出來,蒼白的臉色,圓瞪的死灰色的眼珠,他走出一步,竟是忽然有一大坨白花花的場子從他爛掉的腹部落下來掉在了腳邊,他渾然不覺的一步踩上去,呵呵一笑:“肚子,肚子被魚咬破了…腸子,腸子都沒有了…”
“嗚嗚嗚,頭疼,我的頭,好疼啊!”身後,那緊接而上的男人只有半個腦袋,破了一個大窟窿的頭蓋骨裡甚至還盛着一汪海水,隨着他的動作傾灑。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濫殺無辜,你還我心,還我心來!”不斷跟上的男人們,一個個面目猙獰千瘡百孔,阿零眼睜睜的看着一條海蛇從其中一人的嘴裡穿出來,再是一口咬破他的眼珠從眼眶裡穿進去,她死死咬牙盯着這一羣喪屍一樣的男人,然後,卻是在一人一個晃身移開的那一刻,看見了走在最後的,那一身白衣容色清冷的男孩兒。
永遠清淡的黑瞳,永遠蒼白的臉色,他還是永遠如同平日裡那樣纖塵不染冷漠淡然的模樣,緩緩跟在人羣后面朝她走來,那一刻,墨瞳之中一瞬閃過一絲動搖,下一刻,四目相對,男孩兒淡淡勾脣:“阿零,你還記得他們麼,這些,當年你第一次暴走,在遠海小島附近殺死的,百里門門衆。”
那清幽聲線,帶着一貫涼意,話落,不等阿零反應,百里容笙再次淡淡笑着開了口,那抹笑意,愈發冰冷:“所以說,你殺了人之後,就把整件事完全忘記了對吧,嗯,這便是你一貫的性情不是麼,不想記得的事就不記得,不想留意的人就不留意,你是殺父之仇都能忘記的殘忍女人呢,當初我又是爲何會那麼傻,便是犧牲了性命都要給你爭取一線生機,只是可惜了,我做的所有,你都沒有放在心上過,不是麼?”
淺淡的話語落下,那冰涼的墨色瞳孔裡終是透出了一絲異樣,那是死者纔有的暗淡蒼涼,那一刻,阿零死死攥緊掌心咬牙忍住心頭的悲傷,她不會說話,因爲所有的話都不該是對着這個假的百里來說的,她也不會輸,不會因爲一個冒牌貨的話而動搖,百里,是她對不起他,只是無論如何這些都是她和他之間的事,容不得一個外人來說三道四!
下一刻,心中戾氣驟然而起,阿零一瞬抽起手中長劍,猛然一躍就衝到了屍羣中央,一個側身就削下了近身一人的頭顱,再是一個反手斜拉,割斷了另一人的頸項。她不是一個只會停留在過去的人,也許那冒牌的百里說的並沒有錯,她是一個殘忍的女人,只會在意她在意的那個人,只是這樣又有什麼錯?!人活一世,本就短暫,能擁有一份感情是何其珍貴,又豈容得了她三心二意顧念他人?冷酷也好,兇殘也罷,做過的事她沒有一樣後悔,將要做的事,她也沒有一樣不堅定,黑色身影如同一道霧氣一般穿梭在屍羣之中,送這一羣從地獄來的人回到地獄中去,終是到了最後一人,阿零毫不猶豫一下暴起掐住“百里容笙”的頸項將他一把按倒了地上,長劍刀鋒死死抵上了他的心口,那裡,分明冰涼一片,沒有搏動。
“百里容笙”笑起來,聲音冰冷,容顏扭曲:“殺我麼?晝零,你要親手殺了我麼?!哈哈,哈哈哈,我爲了你做了這麼多,我爲了你犧牲了一切,你卻嫁給了殺父仇人,掩耳盜鈴一般過着你所謂的幸福生活哈哈哈!你這個殘酷的女人,就該永遠爛在地獄裡,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師傅也永遠不會…!”
那淒厲的詛咒在下一刻被生生打斷,糾纏着黑色靈氣的長劍已是一瞬插入了“百里容笙”的喉管,輕輕一擰,碾碎了頸骨。高處,那雙俯看而下的墨瞳裡是最極致的陰寒,臉上黑色的紋路越來越深了,阿零卻是這般靜靜的沉默了片刻,然後,淡淡開了口。
那聲音輕淡,如同自語,她說,你不是百里,原不原諒,輪不到你來說;我也不再是萬年前的靈鳶,仇恨不仇恨,我早已顧慮不了太多…喜歡一個人,有錯麼?無論如何都想要跟他在一起,這樣,有錯麼?只是,便是錯了,我也不在意,便是虧欠了所有人,那又如何?地獄這種地方,我根本不怕,我唯一怕的…
…我唯一,怕的…
那輕淡的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墨瞳之中驟然而起一抹異樣,甚至帶上了一絲倉皇。下一刻,地面上的“百里容笙”一下消失,阿零猛然擡頭,看着四周本早已準備好的亡靈們潮水一般褪去,四下再次變得幽靜無聲。
妖邪肆意的影族,窺探人的內心,找出人心底處最深沉最脆弱的軟肋,加以利用,擊潰所有!
那一句話,不用阿零說出口來,陰歸已是在那一瞬的情緒波動中全然的感覺到了,眼前的少女,年紀不大,卻是有人非人一般的經歷,她心中的黑暗不少,卻是有一個更加堅定更加強大的信念讓她壓抑住所有努力存活。只是啊,將所有生的希望都傾注在某一點之上的人,往往是最強大也最脆弱的,只要毀掉那一點,便是頃刻毀滅了全部,便是萬劫不復永墮地獄,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
陰歸緩緩,從那黑暗的角落飄了出來,他就是一個影子,沒有實體,飄飄忽忽一瞬懸停在半空之中,對上下方那雙含着恨意的雙眸,三秒之後,暗處有笑聲傳來:“其實,若不是此次女王姐姐用了自己做籌碼來吸引我出山,我還真沒興趣來參加這麼個闖關遊戲~不過現在我卻是慶幸自己還好來了,不然怎麼能認識你這麼一個小丫頭呢,這麼的複雜這麼的有趣,讓我覺得很新奇很好玩啊!~”
陰歸在天空中盪漾了一下:“你也不必用着那樣一副眼神看我,你經歷過什麼,此刻又在想些什麼,也不是我主動想要感知的哦,那可是被動的嗖嗖的就鑽入了我腦子裡的想法,我也沒辦法哦~就讓我來說說你現在的態度吧,嗯,其實你的確已經很好了,畢竟你的軟肋本身就是一個很強大的人,所以不必擔憂不是麼?只是,這樣的篤定,它真的,正確麼?”
那最後一句話,一瞬散去的戲謔,變得幽冷,下一刻,懸浮在空中的陰歸雙臂一展一瞬幻化出了一個模糊幻境,漸漸的,在黑暗中清晰起來。
那第一個片段上,遠遠的,正在舉行一個儀式,然後畫面一閃而過,有一個冰冷人聲出現,幽幽說着,靈格合一之後,神女本體已經完成,隨後必須去天界靈海之中歷經八苦劫難洗去體內的濁氣,便能飛昇,重歸神位。
緊接着,那跳躍的畫面再是閃過,上面一個女人,黑衣長髮,半躺在一個男人懷中,長衫底下的腹部已是微微隆起,明明是一家三口那麼溫馨的畫面,女人卻是微微蹙着眉,臉上的愁思難以掩去。
之後那畫面再次閃動,一下到了一處開闊地界,那裡,雲海繚繞在半山,那顯然已是天族地界,空中傳來兵刃交界的輕響,阿零死死瞪着雙眸,眼看着畫面中兩人交戰在一起,那分明是她做夢也想象不到的場景!然後,就在她微微失神的那一刻,忽然一陣冷光迸射,一人手中的兵器飛彈開去,下一刻,一瞬抓住機會的另一人竟是一下操縱長劍,恨恨插入了對方的胸膛!
“不要!”
阿零在下一刻驚叫出聲,眼看着那空中的幻境最終變化,定格在了一個讓她心智盡失濁氣攻心絞痛到幾乎昏厥的畫面!
那裡,畫面上那張永遠清漣絕豔的容顏濺上了血污,那雙永遠澄淨淡漠的金瞳裡,卻仍是她最熟悉最珍惜的溫柔情意,他伸手,像是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然後他竟是微微勾脣笑了,含着一抹血跡。他說阿零,八苦劫難,這最後一苦愛別離,是要失去最重要的人,那也是,沒有辦法的…
所以,你不要哭…
他流着血,笑着,用着那樣的眼神看着她,要她,不要哭…!
那一瞬墜落的畫面,驚悚中帶着無盡恐慌一瞬入心掀起心頭的驚痛肆意無端,下一刻,濁氣攻心阿零一下俯身嗆出一口黑血來,猛咳不止!
半空之中,陰歸幽然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鋪直敘,聽不出任何情緒,他說,這一切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影子一族除了能窺探內心殺人於無形之外,還可以預兆未來洞察先機,這一點,你的夫君其實跟你說過的,不是麼?
說着,陰歸緩緩轉身,竟是就此離去,空中最後幽幽飄來的那聲低語,讓人心死。
“我早已預兆出你能闖關成功,也早已知道了女王殿下同你融合的命運,所以這一關我便不再糾纏放你離去——”
——因爲你已經,夠可憐了…
------題外話------
是不是虐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