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呆呆坐在空地中央的阿零,說實話,她腦子裡亂糟糟的塞滿了東西,卻又像是什麼也理不清什麼都想不明,陰歸的最後一番話久久在腦海中盤旋,此時此刻她便是強壓下體內的濁氣都已經精疲力盡。她的身上很髒,她整個人都很累,她突然就覺得這個塔這些關卡還有歌君翎都不重要了,她突然很想出去,他還在外面,等着她呢…
只是,這一瞬間的軟弱,卻是在下一刻就被封入了心底,阿零表面上看着雖然沒有什麼變化,這一刻腦子裡的想法卻是一點一點通順起來,連帶着那雙漆黑無光的眼眸裡都漸漸恢復了清明,她怎麼可以在這裡,就輕言放棄?
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說迴歸神位的道路註定要遇到那些波折,那麼至少,她在一切發生之前,還可以有準備,還有做選擇,還可以盡己所能主旨一切發生,沒有人說命運是不可逆轉的,她也一直相信只要努力一定能找到前進的方向,如果她在這一刻就因爲灰心放棄了所有,那麼靈格都沒有找全的她註定會死,就再也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也許這一條永生的路,就是這樣的崎嶇波折,所有人都爲了它付出了很多,百里,他甚至爲了能給她這個希望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有這些人在前,她又怎麼可以輕言放棄?!如今的形勢複雜難熬,也許她只是在兩個困境之中選擇了相對可以承受的一個,只是,那又如何?沒有努力過的未來便是百分之一百的失敗,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成功,那也是她唯一的出路!想到這裡,輕輕擡頭,阿零凝視着通往七層的樓梯看了一會兒,終於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向上的道路愈發窄,那旋轉的樓梯坡度也來越大跨度越來越長,阿零沿着木質樓梯一步步走向七層,每走一步,都在那木地板上留下一小塊血痕,直至那痕跡終於隨着行走淡去,阿零亦是最終到了七層空間的入口處,那裡,漆黑的木門緊閉,從裡頭透出的幽冷的氣息,八族還餘下不明身份的魔族和歌君翎的貼身侍族鬼族,而門內那特別的陰冷氣息,該是鬼族沒錯。
阿零揚手輕輕推開房門,一步跨過了半尺多高的門檻。
七層的空間是全封閉式的,荊塔有七面,這第七層的每一個面都不大,幽幽燃燒着的火把插在牆上的彎鉤裡,照亮了整個七層空間,門一推開便是一目瞭然,阿零站在門口,靜靜望着前方空地上盤膝跪坐着的老婦人,看着她一身整齊的黑衣,一頭盤起的白髮,那髮絲在幽暗的火光中盈盈發亮,映上她佈滿皺紋的臉,那張臉看着並不像阿零想象中的猙獰,看着甚至有些慈祥。
老婦人在下一刻輕輕擡頭,睜開眼來:“老生鬼嬤嬤,見過晝零姑娘。”
溫和的聲線,謙和一拜,阿零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微愣,鬼嬤嬤也並沒有等阿零發問的意思,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再次開口,全身感覺不到一絲戾氣:“晝零姑娘,老生奉家主之命已再次恭候多時,姑娘好能耐,能闖過之前的六關到達這第七層,之後兩層,第七層老生授命不得同姑娘動手,本該鎮守第八層的魔族亦是已經失蹤了幾千年,故而姑娘已算是闖關成功,家主命老生送姑娘出塔,明日家主會親臨姑娘的驛館,同姑娘商談之後的事宜。”
清清淡淡一番話,緩緩說來,阿零站在門邊,腦子還因爲上一關的衝擊有些發懵,此番又聽鬼嬤嬤說了這樣一段話,一時無從反應,片刻之後才輕聲開了口,因着先前嗆血,出口的聲音乾澀,隱隱帶着一股甜腥:“…你家主人她…她就這樣讓我通過了?她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麼?”
“是這樣沒錯。”鬼嬤嬤輕聲迴應,乾淨的老臉上看不出其他情緒,“家主是鬼域之王,自然言而有信,同時家主亦感動姑娘的執着真心,在上一關時便決定停止這場殺戮,自願配合姑娘的要求行事。至於之後的事,家主會和姑娘商談,老生並不知情,老生只知,自己是家主的近身侍從,一言一行都代表王權,斷不會做出欺瞞外人有辱家主名譽之事,這樣說,姑娘可放心了麼?”
“如果姑娘信了老生的話,就請隨老生出塔,姑娘現在這一身肯定很難受吧,回去驛館洗個澡換身衣服,其餘容後再談。”說着,鬼嬤嬤舉步朝着阿零緩緩走了過來,臉上甚至還帶着淺淺笑意,到了跟前,她伸手執起阿零的一隻來將一道木牌放在了她掌心,阿零低頭,發覺那是一塊契約牌,上面寫着的便是鬼嬤嬤方纔說的話,落款蓋着歌君翎的印鑑。
契約一出,則必須履行,所以這讓她身心俱疲的巨塔之戰,真的,結束了啊…
那一日,阿零從荊塔出來的時候,已是日頭西斜近了黃昏,她一身幹掉的血衣狼狽不堪,從那轟然開啓的大門出來的那一刻,迎面對上夕陽,只覺天邊那本來並不耀眼的火球此刻看着都晃眼的厲害,阿零機械的伸手擋了擋陽光,眯着眼睛努力尋找着那熟悉的人影,然後她就看見了,那靜靜靠在不遠處的石牆之上,一身黑衣容色清冷的男子,那雙金瞳澄淨,淡淡望來的那一眼帶着笑意也帶着憐惜,她幾乎是在他微微彎起嘴角朝她伸出手來的那一刻就飛奔了過去一下撲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然後聽見一聲毫不客氣的輕嘖在頭頂響起,說我只是勉爲其難的給你牽一下,誰準你抱上來了?髒死了。
那一刻,聽見那慣常帶着涼意的聲線在耳邊響起,酸澀的眼眶一陣發疼阿零突然特別想哭,她發覺,只有她現在死死摟着的推她她都不鬆手的這個人才是這個世上她最大的敵人,只要有他在,她所有的堅強勇敢拼搏無畏一切的好品質都會瞬間變成shi,她永遠都只能毫無美感可言的在他懷裡哭成個軟包子還要被他嘲笑…但這就是她所擁有的全部幸福。
阿零跟着晝焰行回到了驛館。
回去的一路上她才發覺自己很冷,神經高度繃緊之後放鬆下來,她已是沒有了一絲力氣。驛館小屋已是完全變了樣子,幽幽沉浸在杏花的清香中,一派早春旖旎。阿零回了後院,到主屋內室脫了衣衫,熱水很快就送來填滿了巨大的浴桶,她一下泡了進去,終於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平和。
在荊塔第六層看到的那些畫面,到底是在心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陰歸給她的畫面包括了儀式,有孕,和最終的訣別,之前兩件事,可以看作是能證明一切都是真實的驗證,當然,也可能可以作爲改變一切的突破口。因爲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前因後果的,也許之前任何一件小事的變化都能造成之後重大結果的變化,而既定會發生的兩件事中,儀式是絕對不能避免的,那唯一可以改變的,便是有孕這一項麼…阿零有些不太確定…
髮絲上乾枯的血塊很快就在水溫中化了開來,將一盆清水染成了淺淺的紅色,佘青在內室伺候,從身側的木桶裡舀起清水幫自家小主子梳洗頭髮,阿零想着心事陷入沉思,對周圍的一切反應都變得遲鈍,房門輕輕打了開,有一人步子輕輕的繞了內室裡,佘青回頭看見來人剛要出聲卻被阻止,下一刻佘青笑眯眯起身褪了出去,來人蹲下,長指輕輕繞起了一簇還有些膩滑的髮絲。
阿零仍舊抱着膝坐在浴桶裡,完全沒有察覺身後已經換了人,白玉一般纖長的指尖穿過那如墨青絲,晝焰行神色輕柔,他做事一向是細心周全的,會綰髮,會系女兒家繁瑣的羅裙,阿零甚至懷疑過給她家殿下一根針他說不定還能給她繡朵花,總之就當某小瓜正專心致志的發呆的那一會兒,某殿下已是細心的將她的長髮都沖洗乾淨了,掌心挽着那絲滑的秀髮拉高,他神色淡淡的在她裸露的肩頭輕點了一下:“你先起來,這水髒了也冷了,佘青燒了水來,換過繼續泡。”
阿零卻是聽見那清淡聲線響起的同一刻一下從思緒中驚醒過來,猛一回頭驚嚇不小,一下就按着小酥胸猛然往後躲去!手心鬆鬆挽着的長髮差一點脫手,晝焰行趕忙跟着傾身一下站起來,眉心一擰就帶上了冷意:“你躲什麼躲?!頭髮要是泡水裡了難道還要本座再給你洗一次?!”
阿零被罵得不敢開口,同時有些驚嚇過度無從反應,下一刻那冷冷的視線帶着你個白癡的怒意掃過她的臉,將將在她按在胸前的小手上停留了一秒,某殿下一臉非常明顯的你擋什麼擋啊難道你還有什麼好看的表情別過了頭去,靜默三秒,開口喚了佘青進來,冷着臉就出去了。
阿零有些委屈,也有些後悔,當然也有些生氣總之就是百感交集的從髒水裡爬出來,盤起頭髮裹上大毛巾等着佘青換好了新水,再重新蹲回浴桶裡,全程都是耷拉着小臉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佘青也不知怎麼開口勸,幫着自家小主子撒了些去血腥的藥水就被遣了出去,內室裡水汽裊繞很暖和,阿零在浴桶裡做了一會兒,心裡一直惦念着一份期待,結果不一會兒,居然聽見門邊又傳來了輕動聲,有人進來了。
其實她是猜到了的,今日她經歷了那麼多事回到他身邊,正是人最脆弱最需要陪伴的時候,所以他便是再生氣也會很快就調整好回到她身邊陪着,這一點默契,讓阿零有些感動也有些滿足,她回過頭,望上那雙還帶着冷意的金瞳,在那冷意漸漸散去的時候微微抿起嘴角笑起來,這一刻不需要什麼語言,有的只是全心的陪伴,晝焰行蹲下身,解開阿零的頭巾將她的長髮散下來在清水裡一點一點理順,那張青雋容顏在水汽之中看着是那樣的妖嬈美好,阿零一瞬不瞬的盯着看了一會兒,忽然傾身,隔着浴桶伸手摟上了他的頸項。
緊密相擁,那一刻便是呼吸都相溶了,心跳緊密相合,這一刻,晝焰行似也感覺到了丫頭異樣,微微低頭輕聲問她怎麼了,她搖搖頭,並不想多說話,片刻之後嘟囔了一聲,說只是想要抱抱,下一刻微涼的錦布觸上她的背,在她冷的一哆嗦的時候把她抱緊了。
一間小小的房間,兩個平靜相擁的戀人,氣氛美好,讓人放鬆得想要睡覺,阿零緩緩閉上了眼,片刻之後,只聽淡淡含着戲謔的聲線在她耳邊響起,說她前一刻還一驚一乍的躲,這一刻就主動投懷送抱,說她真是個傻包子,要知道她現在做的事比起之前他做的要色情多了。微微帶着鄙夷的話落,下一刻有溫柔的臂膀攬着她把她從水裡抱了出來,阿零在那一刻終於沉沉睡了過去,安心的把之後的事都交給了對方。
——
阿零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屋外已是黑夜沉沉,只有她一人在房間裡,阿零靜靜在牀上躺了一會兒,披了外衣下了牀。
屋外的氣候似有了些變化,今晚並不像他們初來這鬼域的時候那麼寒冷,只有一絲初春時節微微的涼意。阿零睡得渾身都軟軟的,沿着迴廊往中庭的方向走,一個拐彎,遠遠看見佘青正從對面的迴廊走過來,手裡端着一盤吃食。佘青柔柔笑起來:“主子醒了?佘青正要去給您送飯呢,要現在回房用麼?”
阿零倒是不太餓,過去看了眼那托盤裡的食物,發覺只是一些清淡的小菜搭配着魚肉,阿零有些沒胃口,輕輕搖了搖頭,下一刻忽然一陣微風吹來帶起了一陣清幽的沙沙聲,阿零和佘青一齊回頭,看着一束如雪絨般的杏花枝從圍牆後探出來,在微風中輕擺,看着很是漂亮,下一刻佘青微微笑着感嘆了一句:“沒想到這裡的這棵樹救活了之後這麼好看呢,這個院子也很不錯,安安靜靜又整潔,住習慣了之後還真的覺得一直住下去都是可以的呢,是不是主子?”
“嗯?”阿零的注意力還在那花枝上,聽見佘青的話應了一聲,回頭對上那張溫柔的笑臉,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思之後,心裡微微失笑了一下。這個院子看着是不錯,那花樹的確也很美,但是也沒有好到要留下的地步吧,怎麼說這裡都是鬼域,總是比不上人界比不上他們嵐山的家的啊…這麼想着,阿零卻也不想直接反對佘青的想法,微微笑了笑沒說什麼,告別她就繼續向着中庭走去。
那涼風仍舊習習吹着,吹落的花瓣一點一點妝點上羅裙黑髮,下一刻佘青端着托盤轉身望向了前方那白色的身影,一雙妖嬈眼眸裡,透出意味深長的光來。
阿零緩緩來到了中庭,這一間小小的三進院落,前院住了青嵐,中庭住着阿福青青還有夜雪,殿下她還有清衡則是住在後院,只是清衡似乎很中意中庭的那棵花樹,沒事就爬到樹枝上坐着喝酒賞月。說來阿零也覺得清衡的個性在某些方面有些小小的奇葩,比如說這一次前來鬼域路途遙遠,他還非要帶兩壇酒來,一路上只能辛苦了阿福,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他未卜先知了?這樣的夜晚對着天邊那輪永遠滿盈的圓月對酒當歌,的確是人生一樁美事呢。
想着,阿零一個轉彎終於來到了中庭,一眼果然就看見一襲白衣飄飄如雪的清衡端端坐在樹梢,手裡輕持着一個小酒盅正擡頭望着明月嘴角含笑,阿零很喜歡這樣的笑容,也微微彎起嘴角來,走到樹下輕喚了一聲。
夜清衡聽見聲音低頭,望見阿零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伸手招了招她:“阿零喝酒麼?”
阿零笑着搖搖頭:“殿下呢?”
“不知道哇~”夜清衡晃了晃腦袋笑容加大,看着很有些醉了的樣子,“從剛剛開始就沒有看見他了,若是看見我跟他說讓他回去找你~”
“好。”阿零笑着應了,看了看清衡那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模樣,勸酒的話到了嘴邊還是猶豫着沒有說。她有些冷,只是心裡小小的矯情了一把看不見自家夫君就找了出來,現在想想又覺得有些好笑,攏了攏披肩,阿零轉身就準備回去了,忽然聽見身後清衡懶懶叫了她一聲,說阿零,你覺得這裡好不好?
阿零回頭,有些不解的望上那青雋的眉眼,下一刻夜清衡柔柔的笑起來:“我起初也覺得這裡很不好,沒什麼景色,白天又斷晚上又長,一點都不好玩~結果後來不是住到這個院子裡來了麼,弄活了這個樹之後我突然感覺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哇,每天晚上賞賞月賞賞花再喝喝酒,現在杏花也有了酒還可以繼續釀,習慣之後我突然就覺得這裡比起家裡都要好了…至少沒有那麼多我不熟悉人不熟悉的事物,還天天有圓月,天天能賞花,連晚上長這一點突然都感覺像是優勢了呢是不是,我突然,嗝!…就有些,不想走了…”
夜清衡打了個酒嗝,擡眼望上天邊那輪巨大的明月,一雙青黑如玉的眼萃上月華帶起謎一樣的色彩,看着很有些美輪美奐。阿零是見過清衡喝醉酒的樣子的,雖然他酒量很好,卻總是喜歡這樣遊離在清醒和醉酒之間說一些半醉不醒的話,只是今日這番話,似有些傷感了,站在樹下,阿零聽着那淺淺的聲線微微愣了一秒,下一刻,清涼夜風吹來浮動了她的長髮,阿零伸手輕輕將髮絲拂開別到耳後,再擡眼時,那清幽墨瞳之中倏然閃過一道冷色,卻是轉瞬即逝。
夜清衡沒有察覺到阿零上一刻的異樣,盯着月亮看了一會兒,像是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反應,然後再次回頭,淡笑着俯看下來:“所以阿零,如果我說我想要留下的話,你會…一起留下麼?”
那一聲問話,帶着柔柔笑意說來,那一刻,眸光中水澤輕閃夜清衡看着好像是愈發醉了,整個人都帶上了一股慵懶中有些微微撒嬌的氣質,讓人辨不明那一句話到底是醉話還是玩笑話,反正就不像是認真的。下一刻,阿零也微微彎了彎嘴角笑起來,笑得溫柔恬靜,那眼神裡彷彿還帶着一絲寵溺,笑着她說,你不要天天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喝醉了吧,喝醉了就快點下來回去休息。
夜清衡在那笑意中不滿的皺了皺眉:“阿零你就是太古板,我又沒說我真的要留下,我只是說假設,假設如果我要留下,你和阿一,你們會陪着我留下麼?只是問你的心意啊心意~”
是麼,阿零還是那樣笑着,溫和的小臉上看不出一點異樣,下一刻她淡淡開口:“我說了哦,清衡你醉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話落,她不再同他糾纏,竟是轉身頭也不回的走掉了,夜清衡在樹上叫了幾聲,見阿零真的沒有回頭的意思,只能悻悻收了聲,有些聊賴撥了撥手邊的酒罈子,下一刻,輕擡眼見,那映入月華的雙眸卻是一瞬清明,帶上了一抹幽幽冷意。
另一頭,阿零徑直離開中庭的院子,本是準備回去後院廂房的,這時候她卻是不知爲何改變了心意,轉身朝着反方向的前院走去。
夜雪自入住這院落以來就沒有出過房間,青嵐也不是阿零想要去招惹的,晝家的幾人她回來已經見過了三個,如今只剩夜福一人,她想,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個時候去了前院,應該是能“恰好”遇上他的。想着,阿零神色微冷一個拐彎從迴廊繞出來,站在了大門前的第一進院落裡,明月灑下光輝,靜靜給她一身雪綢披風隴上銀色光輝,院落靜謐,阿零保持着清冷神色等了一刻,忽然吱呀一聲,大門一下被推開了。
夜福一下推門而入,看見月光下靜靜守候的少女一個微愣,下一刻皺眉嚷起來:“哎呀阿零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還穿得這麼少!青青呢,她不是去給你送飯了麼,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快,你快點回去屋子裡躺好,本來身體就沒恢復當心生病!”
這樣一句話,皺眉說來,語氣神態都無比自然,阿零輕輕垂了垂眼:“我出來着殿下的,他人呢?”
“嗯?不知道啊,我剛剛從外面回來。”夜福搖了搖頭,看見阿零注意到了他手裡提着的東西,微微興奮的一揚手:“阿零你看我剛剛抓回來的魚,是不是很大?殿下說了,這個魚對壓抑你體內的濁氣很有幫助,所以要天天吃纔好。只不過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沒有再其他地方見過一次這種魚呢,我就想,難道是隻有這鬼域的湖泊裡纔有這樣的魚?”
夜福自顧自的喃喃了一聲,一副只是自言自語的隨意樣子,對面,阿零神色淡淡的注視着夜福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聽着他說完這一段頗有些深意的話,下一刻阿零忽然開口:“如果這樣,那是不是爲了能吃到這個魚,我們最好留下來?”
“什麼?”夜福一下擡頭,對上那雙清冷幽深的墨瞳有一瞬微愣,下一刻,他似在心底好好的將這句話消化了一番,微微擡眼有些猶豫着開口:“那…阿零,你想要留下麼?”
一句話,小心翼翼猶豫再三才說出口,下一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阿零已是一下冷冷勾脣轉身離開,只留下提着魚的夜福呆呆的站在門口,看着那背影,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驛館後院,廂房寂靜,阿零在回屋兩個小時之後,終於等來了她要等的那個人。
阿零已經上了牀,古式的牀幃落了帳,阿零聽見門口傳來的輕動的那一刻,幽幽睜開了眼睛。很快來人就走過了外堂進了裡屋,桌上點着蠟燭,在帷帳上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下一刻帷帳被輕輕撩開,阿零一偏頭望去,四目正好相對,那俯看而下的金瞳裡一瞬閃過驚異,下一刻,晝焰行微微勾脣笑起來:“怎麼還沒睡?”
阿零跟着微微抿脣:“嗯,我之前睡到一半醒了發覺你不在,然後就再也睡不踏實了…你去哪兒了?”
阿零裹在厚厚的棉被裡,說話的時候,只有一個圓圓的小腦袋露在外面,大而烏黑的眼睛眨了一下,看着很有些委屈,晝焰行在萌化攻勢中有些招架不住,在牀沿坐下來,伸手撫上丫頭的臉:“我出去打探了一下情況,看看歌君翎有沒有什麼異動,畢竟是重要的事,還是要保證萬無一失的好。”
“嗯,”阿零乖巧的點點頭,“那有什麼異常麼?”
“沒有。”晝焰行安撫性的捏了捏掌心下肉呼呼的小臉,似乎心情很好:“歌君翎似乎在你離開之後沒多久就回地宮了,之後沒再出來過,看來明日來見你的約定應該是真的。”
“那就好。”阿零點點頭,下一刻似忽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別過頭往牀裡爬,“你不要捏我了,你的手好冰啊,身上也都是涼的,冷死了!”
一句話帶着嬌嗔,根本就是在撒嬌,那微微笨拙的爬行動作也更像是邀請,晝焰行微愣一秒,金瞳裡一瞬閃過一道異樣光澤,下一刻一下翻身就上了牀,把還扭着掙扎的丫頭一瞬摟近了懷裡,兩人嬉笑着鬧成了一團。
阿零笑着躲,卻是怎麼也逃不開那禁錮,靈氣環繞上來她到是不覺得冷了,卻玩得很累,不一會兒就輕喘起來,晝焰行這才把人鬆開,從身後環上把丫頭摟緊了,低頭湊到了她的後頸出,深深吸了口氣:“是不是累了,累了就睡吧,明天還有很多事呢。”
“嗯。”阿零嘟囔着應了一聲,靜了一會兒,輕輕開口:“殿下你知道麼,我今天闖關,在第六關的時候遇上了影族的陰歸,聽他說了一個預言。”
輕輕一聲低語,話落,阿零細心的察覺到身後的懷抱微不可查的僵了僵,阿零沒有動,一雙大眼睛淡淡凝視着對面的白色帷帳,繼續開口:“陰歸他跟我說,其實他早就知道了我會贏,還看到了儀式的畫面,所以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歌君翎不會食言,最終會和我融合,所以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不再擔心了。”
靜謐的臥室,呼吸淺淺相聞,阿零的聲音很淡,聽着平靜自然,說話的時候,她的掌心裡還握着他的指尖,感覺着那靈力帶起的熱度一點一點冷了下去,阿零沉默着等了片刻,忽然轉身:“你怎麼不說話?這是件好事對不對,你之前說過陰歸是能夠占卜未來的。”
木質雕花的大牀上,白色的帷帳掩下,圍出的小小空間裡映入了燭火的光亮,透出一片蜜色。那張轉過來的小臉上帶着一抹殷切,脣角微微抿起帶出一抹幾許得到肯定的急切,下一刻金瞳輕闔再睜開,晝焰行微微揚起了嘴角:“是的,這是一件好事,陰歸的占卜是作數的,所以明日歌君翎一定會來,儀式也一定會成功,你們會好好融合的。”
阿零笑起來。
那抹笑容中,晝焰行嘴角的笑意愈盛:“只要靈格合一你就能迴歸神位了,之後就再也不用擔心時間,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是不是?”
阿零繼續笑,笑得更加明媚,卻是不說話。
下一刻,晝焰行伸手攬過阿零的肩膀拉近兩人的距離,氣氛開始隱隱有了些旖旎:“阿零,你知不知道,其實在這之前,有好幾次,我都以爲要失去你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是真的,很感恩。今後,再也不受濁氣的影響沒有時間的限制,永恆的生命裡我們可以一起做很多的事,我們的一輩子,永生永世,都會永遠在一起的,對不對?”
輕柔的話語,用着那微涼的聲線說來,就像是這個世上最美好的誓言。同榻而眠,相擁說着這樣的情話,整個牀幃裡氣氛溫馨的不像話,下一刻,阿零笑着,忽然一個翻身就把晝焰行壓到了牀上,她俯身而下,溫熱的氣息就散在他頸項,那個動作親密而曖昧,下一刻,她仰起頭來望上他的眼,那一刻,那張沉靜的小臉上已是再也沒有了一分笑意,那對幽深墨瞳直直往下,裡頭帶上的,竟是極致的寒意!
那一刻,晝焰行本能想要動,下一刻,卻是頸項上驟然一涼,寒冰一樣的短刃已是一瞬抵上了他的喉管,悄無聲息!所有的旖旎曖昧在這一刻被狠狠撕碎,下一刻,金瞳微愣着看着上方那冰冷的臉龐上黑色紋路驟起,一瞬蔓延,點燃了那墨瞳之中肆虐的殺意。
尖刀直逼,阿零冷冷開口:“說,你是誰?!”
——
清冷一夜,終是所有的溫馨和救贖都走到了盡頭,那一刻,虛假被識破的同時幻境一瞬抽離,如同潮水一般褪去,驛館消失了,花樹消失了,所有她熟悉的人全部被捲入了幻境漩渦之中瞬間離去,下一刻,極致陰冷的空氣一瞬裹上全身,阿零咬牙打了個寒顫,再是將手中的尖刀狠狠逼近一分,刀尖瞬間見了紅。
她回來了,回到了那巨塔第七層!一身血衣,一頭血水,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那契約也從來沒有出過這個荊塔,那所有的相伴相擁所有的美好和安心,一切的一切,都是幻覺!
身下死死壓着的人,黑衣白髮,已是變回了原形,望着那張佈滿溝壑皺紋滿面的臉,阿零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忍住了一下割斷那蒼老的喉管將那整個頭顱生生砍斷的惡意!
“晝零姑娘可否解老生疑惑?敢問姑娘是怎麼會看破老生的僞裝的?老生自問自己的模仿已是精湛完美,無人能及。”下一刻,那鬼嬤嬤竟是淡淡開了口,在這樣的環境下,居然還能保持着氣定神閒。
她是怎麼識破他的僞裝的?的確,相比假扮佘青夜福和夜清衡的那些小角色,鬼嬤嬤假扮的殿下幾乎是完美的模擬了他的性情習慣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唯獨欠缺的,卻只有那一分心意。
他從來都不會說那樣的話,在事情還沒有成爲定局可以完全安心下來的時候,他永遠都不會輕易說出那一句,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離,這樣的沒有依據,只是很好聽的話。
這是他的理智,從來都不在事情還不確定的時候給予自己太大的期望;這也是他的感性,從來都不在事情還不確定的時候,給予她太大的壓力。
所以他從來都只會說讓她相信他,讓她放心依賴他把事情都交給他去做,他給予她的,永遠都是最大的滿足感和安全感,這纔是她心愛之人真正的強大之處,而這樣的內心,纔不是一個只會模仿表面的柔情蜜意的人可以領悟的深情!
阿零在下一刻站起來,不言不語,也沒有痛下殺手,就這樣沉默着轉身,一步一步,緩緩朝着上一層的階梯走去。
身後,鬼嬤嬤從地上爬起來,看着前方少女已然透支的身體,下一刻,俯身跪地,行了一個大禮:“晝零姑娘請留步,老生在此懇請姑娘高擡貴手放過我家主上,我家主上也是有親人有愛人的人,爲了一己之私犧牲他人,這真的是姑娘你願意看到的麼?!”起碼,你連一個初次見面就利用了你的感情欺騙你的人都沒有痛下殺手,不是麼?
聽着那樣的質問,阿零卻沒有回頭,步子都沒有頓一下,擡腳,踏上了第一階階梯,身後鬼嬤嬤有些慌了,咚得一聲,狠狠磕了個頭:“晝零姑娘,一定還有可以兩全的方法的,請您一定再好好想一想,勸阻我家主上,一起想一個兩全之法!”
卻是,在鬼嬤嬤咚咚磕頭的時候,阿零已是上到了樓梯拐角處,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鬼嬤嬤終於被刺激狠了,一下爬起來追了上去:“晝零姑娘!第八關的魔族你知道是誰麼?!你絕對想象不到他的身份,便是我家主上當年都沒有真正戰勝此人,而是施計將他捕獲囚禁了而已!以你現在的身體和靈力,就更加不可能戰勝他,現在上去只有死路一條!只是如若你肯現在放棄,老生可以保證將你引薦給我家主上,想一個不用兩敗俱傷的解決方法!”
這鬼嬤嬤也算是忠心護主,只是,在經歷了第六層的預言和第七層的欺騙之後,阿零此刻已是心冷到了極致,再也聽不見任何的勸阻看不到任何的眼淚了。鬼嬤嬤說着話,幾步追上來竟是一把扯住了阿零的衣襬,下一刻,卻是一股凌冽靈氣一瞬襲來將她飛彈開去,鬼嬤嬤摔倒滾到了樓梯拐角,慌亂擡頭,一瞬,對上了一雙極致陰冷的雙眸!
阿零站在高處,側身冷冷望來,看着那蒼老容顏上滲出的血跡,片刻之後,終是冷冷開口:“既然你篤定那第八層的傢伙會殺了我,爲什麼不乾脆讓我上去送死?”
清淡一句話,問得鬼嬤嬤啞口無言。
下一刻,阿零已是淡淡轉身,再是望上一步,就已經到了鬼嬤嬤無法進入的第八層結界的邊緣,那一刻,有生冷的聲線從一片幽冥中淡淡傳來。
“陰歸的預言是真的,這一點,想必你也清楚。如若真是這樣,這便是我和歌君翎各自的命運,是否能逆天改命,就看我們各自的,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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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卡文了,晚了一點大家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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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問題:鬼域八族是哪八個種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