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漫長等待,秦莎最終等來的,是一夜落針可聞的沉寂。
低着頭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秦莎愣愣回想着之前焦急等候的心情,回想着方纔一瞬雀躍的情緒,再是回神面對如今這一片沉默,她突然覺得自己今夜這般挖空心思的將人叫來,分明,是個錯誤。
那一日,她腿傷住院,有幸見識到了,像他這樣身份的人,出行就醫都是怎樣的待遇;同時,也有幸窺探到了,像他這樣冷淡的個性,去寵愛呵護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
這樣一番感受,讓這個曾經只在別人口中聽到過只在電視雜誌上看到過的人彷彿一下真真實實的出現在了她的世界裡,這樣的感覺讓她很新奇也很自豪,她本能的就憧憬了,貪心的想要了解更多,但是今晚,當她終於得以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卻發覺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樣,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同他相處。
手術已經進行了四個多小時,阿零早已裹着小毛毯睡着了,年邁的管家垂頭坐在手術室另一邊的長椅上,臉色看着很不好。整整四個小時,他抱着孩子神色平靜的坐在她身旁,不動也不說話,只在孩子睡迷糊踢毯子的時候,輕輕伸手把毯子給她重新裹上。
他的表情太淡,淡到就像是完全不認識只是碰巧和她坐在了一處的路人,那周身隱隱散出的疏離讓她根本不敢靠近,便是嘗試着聊天,都是努力了好幾次也沒能開得了口。
秦莎感覺到了深深的挫敗感,同時也愈發鄙視自己渺小的心思。漸漸的,她已經放棄了挖空心思想和對方說話的念頭,甚至開始祈禱手術能快些平安結束,終結這一段讓她尷尬難堪的相處。
獨自坐在另一側長椅上的夜福今夜出奇的沉默,整夜低着頭,想着心事。
這一夜,那再次出現在眼前的地下王座讓他憶起了許多前塵往事,而那突如其來讓他毫無防備的一擊,更是讓他徹底清醒,意識到了自己近日的得意忘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跟隨主子身邊伺候,變得不再小心翼翼謹言慎行,開始有了自己的主張,漸漸失了一個屬下該有的分寸?自阿零來到他們身邊之後,主子的心情越來越好,性格也越來越隨和,甚至偶爾會流露出類似溫柔包容的情緒,日子久了,他便漸漸開始淡忘了主子原本的樣子,變得有些,肆無忌憚起來…
所以,今日的傷,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夜福甚至在心底暗暗慶幸,好在他醒悟在錯誤尚輕之時,沒讓主子起了殺心。
是的,殺心…
這樣一個詞聽來或許可笑,卻是他萬年經歷的切身體會。幾萬年來他跟隨主子身側見識過無數腥風血雨生靈塗炭,每一次,主子面對必殺之人,從未表現出過半點憐憫之心。
所以,主子纔會因晝雪盈一句誣陷就設計她身敗名裂失去所有,因張曉敏一句辱罵就安排她精神失常殺害全家;而面對秦莎,即便她捨身救過阿零,即便阿零再喜歡她,主子至始至終也沒正眼看過她一眼,更沒想過,要因此輕饒了她的兄長秦理。
從來心狠手辣,素來冷酷無情,這,纔是他家主子真正的性情。
自從有了阿零之後,或許主子是變了,只是這樣的變化是因爲阿零,便亦是隻對着阿零一人,主子所有的溫柔關懷耐性縱容全都只用在了一人身上,同他,同旁人,均是無關。
微微擡眼,夜福的視線輕輕掃過對面神情沮喪的秦莎,落在了裹着毛毯睡顏安詳的阿零身上。
在夜福心裡,阿零的出現對於他和主子來說,一直是件幸運的事。可愛的小阿零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無限樂趣,也讓主子逐漸擺脫了清衡殿下離世的陰影,可是今時今日,再是回頭重新審視主子和阿零之間的關係,卻是讓他漸漸心生了疑慮。
賦予阿零一切想要的東西,消滅一切可能傷害阿零的人,主子這些時日,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爲了阿零?全心全意,越陷越深,如今的阿零更像是一把雙刃劍,給予主子溫暖的同時,亦是催生了他心底最陰暗的一面…
望着孩子熟睡的容顏,夜福心裡輕嘆了口氣,如今,他也只能期望,未來的某一天,不會出現那樣一個人,或給予阿零最大的傷害,或得到阿零最深的愛意,否則,他實在無法想象,主子會做出怎樣的事來!
——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凝着露水的窗上,牆上的時鐘滴答走過七點,手術室的指示燈終於熄滅,身穿白大褂一臉疲憊的醫生推門走了出來。
“誰是病人家屬?病人經過手術已經脫離了危險,只是傷在頭部,要甦醒過來怕是不可能了,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秦莎聞言,臉色一瞬變得蒼白:“也就是…我哥他變成植物人了?”
醫生看了眼打着石膏的秦莎,表情略微同情的點點頭,帶着一干醫護人員走了。
秦莎杵着柺杖愣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見身後響動,回過神來。
“阿零醒了?手術已經結束了…今天,實在是太麻煩你們了,阿零要不要先回去休息?…”秦莎回頭看了睡眼迷糊的娃娃一眼,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眼眶卻是有些紅了。
話落,晝焰行淡淡擡眼,抱着孩子站了起來:“秦小姐,既然令兄已經無礙,有一事,當着阿零和你的面,我想正式通知你一聲…”
夜福聞言擡起頭來,聽着主子用着最平淡的聲音說到:“即日起,我想解除和秦小姐之間的家教合同,秦小姐以後,不必再到嵐山大宅來了。”
阿零和秦莎同時愣住了…
夜福輕嘆了口氣,主子終究還是把話說出了口。
秦莎的表情一瞬僵硬:“不必…?這,這是什麼意思…?不是的晝先生,您看,您看我家現在的狀況,哥哥和媽媽住院都需要錢,要是我再丟了工作…”
“秦小姐腿傷的治療費我會繼續支付,此外,我會讓秘書處再寄一張支票給你作爲補償,數額,秦小姐到時可以自己填。”
平淡無瀾的聲線,一貫如常的冷漠,望着近處那雙清淡墨瞳,秦莎張了張嘴,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能說什麼?說她要的不是錢?…但是她剛纔說的話,分明字字句句提到的都是錢…而且,她若要的不是錢,那要的又是什麼?…秦莎神色有一瞬恍惚,咬着脣,眼神祈求看向了阿零。
另一頭,阿零已是徹底愣住了,小臉上的神色並不比秦莎好多少。揚起小手她無意識地拽緊了手心下的襯衣,仰起小臉定定望上主子的臉,嘴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他卻是沒有看她,青黑的眸子微垂着,淡淡望向了遠方。
一片僵持的沉默中,晝焰行靜默不語,阿零無聲抿脣。主子的沉默夜福早已料到,卻是未曾想過,小小的阿零竟是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求上一個字,落下一滴淚。
終於到了那一刻,阿零垂下眼來扭過了頭去,那一刻,晝焰行抱着孩子轉身離開,夜福即刻跟上,所有人都沒有再回頭,看上一眼失魂落魄呆愣無措的秦莎。
倘若沒有昨夜那個電話,或許,秦莎還會一直留在阿零身邊,懷着心中那小小的憧憬,一直做着阿零最愛的小老師;
卻是因爲昨夜那個電話,她永遠失去了留下的資格,只因阿零的身邊,絕對容不下一個,不是一心待她之人。
------題外話------
秦莎的故事就這麼結束了,秦莎沒有黑化,只因爲她的性格太軟弱,連句話都不敢說的女人,黑化了也翻不出什麼花樣;至於秦理,白也沒有弄死他,因爲畢竟阿零那麼喜歡秦莎,所以不想再給阿零埋下什麼秦莎回來爲哥哥復仇的隱患了。這一對兄妹,就讓他們靜靜的飄走吧╮(╯▽╰)╭
其實白想說,秦莎對於阿零還是很重要的,因爲她是自幼缺失母愛的阿零第一個接受的同性,她的離開,對於阿零的打擊還是很大的…只是,就像本章最後提到的,阿零身邊,容不下一個不是一心待她的人,這是魔王大人對阿零幾近偏執的保護欲——正是因爲知道阿零的在意,他的眼裡才容不下一粒沙子,那個阿零一心相待的人,怎麼可以,不是一心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