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搓着爪子在門前躊躇了幾步,終於擡手輕輕叩了叩子言的房門,“子言尋我有事?”在門外候了半晌,愣是沒聽着屋裡有什麼聲響,於是加大了手勁又叩了叩,這一叩似乎叩的忒大力,木門嘭的彈開險些碎的七零八落。我伸手扶着門,往屋裡頭瞅了瞅,一片昏暗沒瞧見子言的身影。“子言?”
忽然從屋角冒出一些光來,子言披着絳紫色的外袍抱着一堆竹卷,放在桌案上,那案上已經摞了小山一樣的竹卷,看的我有些冒冷汗。
“七天了!”
“啊!七,七天了”我乾笑了兩聲,扶着木門的手被汗浸透,腦子裡存着想落跑的念頭,腳下不由得退了兩步。卻被子言一把不知名的粉末撲了個正着,暈乎着往前撲了兩步,就驚覺子言已經嘭的把門關上了。竹卷噼裡啪啦的跌落在我跟前,我伸手往懷裡掏出個錦帕,揩了揩額角邊的冷汗。
子言執着火燭幽幽飄到我跟前,火光映着他的臉顯出幾分詭異,“你若是好好學醫,我便可以早早去找他!”
抖了抖手中的錦帕,我捂住半張臉,縮着腦袋斟酌道:“我覺着,他興許比較喜歡你不去尋他。”咳了咳“人世間還有許多樂趣的,你大可再尋尋。”
“興許,大可?”子言低聲重複了我的話,突然抿着嘴笑,“同他說好了,景言齊飛。他如今一人獨自離去,我早已趕不上他,倘若要我再丟下他一個人,獨自活在這世上,是我萬分做不到的事!”
腳邊的竹卷散開去,多數都是我不識得的字,繁雜而使人頭疼。我低頭尋了個空地,攏了攏衣袍挨着桌案坐着,苦了臉,“可識得這些字,也是我萬分做不到的事。”
我尚且還記着,師傅教我識過字,項伯被我纏着教我識過字。那個人也教我識過字,可如今腦中的字,依稀也只有這麼幾個,伸出一隻手都可以掰算的完全。項羽,項羽,項羽。哦,多了一個,項羽同蘭丹洛,五個字,正好。
“我知道你識不得這些字。”子言將燭火安置在一邊,將竹卷展開“我也沒什麼好性子再來教你識字,記熟了模樣也行。”他頓了頓,將另一個竹卷交給我:“你先看些比較容易區分的,別等着我死了,你還分不清這些草藥,便別說是奇羅門的弟子。”
“恩…”我顫巍巍拿過子言手中的竹卷,一個一個同他研究形體,氣味,藥效。
子言從未同我提過他和綺羅門的關係,他同景離的關係。他或是奇羅門正式弟子,或是關門弟子,或者…只是一個同奇羅門無關緊要的人,無意之間得到了綺羅門的醫術,鑽研而得。而他同景離的關係,並不難猜相愛而已,斷袖之癖也並不是多少難以啓齒的事。子言也未再提到之前的羅嬸子,只是說她叫隱離,是景離的姐姐。便不再多說,連她怎麼就和他分開了也不說。我猜
想或許她是已經死在了秦兵的手下,或許尋了個好人家託付了終身,不必在這個亂世中逃亡苟活。不管哪一樣,那便都是極好的,這樣的亂世,連死亡也是一種安穩的解脫。
當我推開房門,卻尋不着劭兒的身影。想着近日來他玩的有些高興,摸不準是和山中哪些走獸玩去了,我覺着倘若貿然去打擾了他的興致也並不大好。又想着,玩累了倘若有些點心果脯,再捱到晚上吃飯想必比較稱心。便是尋了些果子洗乾淨了奔去內廚和點面,卻在草叢裡發現了蹲在地上的劭兒,嚇的我險些靈魂出竅,將果子一併同靈魂一起拋出去。
“姐姐…”劭兒蹲在草叢邊縮成一團擡頭看我,額上密密的排了一層細汗。
“劭兒!這是怎麼了!”我拋開懷中的酸果,蹲下身環住他的肩,掏出懷中的錦帕揩去他額間的冷汗。那樣的冰涼,不停的哆嗦。
“姐姐,劭兒疼。”
我伸手摸了半晌,沒在懷中摸到師傅配給的丹藥,一拍腦門纔想起來,以爲劭兒徹底好了,就算復發也不至於疼成這樣。才把師傅給的救急丹藥塞在了木箱子底下,連子言配丹藥也一併塞了起來,沒在身上留一顆,現在就算要找也難了。
“怎麼會呢,子言不是說治好了壓制住了,不會再復發嗎?”我不停揉着他的額角,嚇的眼中續滿了淚水,“怎的會疼的如此厲害,怎的會疼的比往常厲害。”
“姐姐!”劭兒拉住我的衣角,蹲不住身子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聲音裡似有無比的委屈。“劭兒其實並不大疼了,方纔沒做好準備,一時間沒抗住。姐姐別怕!”他這樣的委屈,這樣的可憐,委屈的我有一瞬間的發愣,或許劭兒還是劭兒。去他的命格,去他的眉眼間的戾氣,他只是我的弟弟。
我扶着她撐起身子靠在一旁的樹幹上,“你且還能動麼,若是能動我們去尋子言去,他有辦法的。若是疼急了不能動,我去尋子言過來。”說罷便要起身,看劭兒抖的和篩糠一樣,也是不能動的模樣。劭兒不放開我的衣角,委屈的聲音又重了一分,擡着淚汪汪的眼睛看我,“姐姐每次都說等,可每次都騙我,隔了好久纔回來,劭兒熬一會就過去了,姐姐莫急。”
林間的風有些大,吹乾了劭兒額間的冷汗,又密出一層汗來,吹的他的髮絲貼在臉上顯得臉更蒼白。我心下覺得應該將他弄回屋裡去,這兒四面通風,怎的看都對身子沒什麼好處。可劭兒此番坐在地上蜷成一團,我並找不到地方下手去扶他,也並找不到方法暫時壓制舊疾,只能看着他乾着急。
“是不用急!”子言提着燈籠,暖黃的光線將他的影子拖的很長,我擡頭看他,此刻我覺得他的笑猶如神坻。
“子言~”我慌亂的站起身,不知該朝着他笑好,還是朝着他哭好。“劭兒這病隔了這麼
久又復發了!怎的復發的如此厲害。”
肖子言將燈籠架在樹杈上,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莫急,有我在,還能少了他胳膊腿腳嗎。”
挽起劭兒腕間的長袖,子言搭上脈搏,原本平和的臉面突然皺起了眉,委實將我嚇了好大一跳,抓着衣袖的手越收越緊,恨不得片刻刨一堆雪來壓壓驚。
“沒事,同樣藥用久了,身體難免會產生抗性。子言再去配一副藥方便是。”
“你此番話當真?”
子言笑着看,“怎麼,我的話都不信了?”
我猶豫了一番道,“你的話我自是信的,可方纔劭兒疼的那樣厲害,委實讓人心有餘悸。倘若子言再配製的丹藥用久了還是會如此……”我斟酌了一番,“咳,怕是讓人日日都活在心驚之中。”
肖子言直起身,楊嘴抿着笑,“疼或是不疼,他自是能忍受……男子漢大丈夫,疼也就疼疼罷了!”
“疼,也就疼罷了!”我險些跳起來,刨一堆冰雪朝着子言內張臉扔過去。“劭兒只是個孩子,這般疼怎能忍得住!”
劭兒扶着樹站起來,掙扎了幾番,覺着是要開個口方爲好些,“唔,姐姐莫要驚慌,我一時間過慣了舒坦的日子,舊疾突然發作難免受不住。”他擡頭瞅了眼子言,往我身邊挪了挪,覺得仍然擋不住子言含笑的目光,又發狠的挪了挪,一個不留神不知哪兒絆了一腳,噗的一聲險些摔進草叢裡。看的我更是火大,劭兒這樣連個路都走不穩,這還叫沒事麼。
“子言再去配藥。”扶着劭兒,我看着肖子言離去的背影,白衣白袍。一時間我竟是覺着要離去的是他,而不是劭兒。
我嘆了口氣,轉身從懷中掏出個錦帕,揩了揩劭兒額間的汗漬。“劭兒長高了。”他抿着嘴不講話,只是伸手抱着我。我以爲他是在難受,便拍了拍劭兒的背,輕輕開口,“沒事了,子言重新配藥,以後我們多注意一些便好!”我頓了頓,道:“倘若舊疾再發作,萬不可這麼熬過去……”若是熬過去了便是好,若是沒有熬過去……
“姐姐!”
“恩?”
“劭兒永遠是劭兒,永遠都不要丟下…”永遠都不丟下姐姐,永遠都不會讓你一個人。
我楞了半晌,輕道:“好。”
我想這樣也好,尋個時日將繡兒一併帶來,四個人一同生活在這林中,沒什麼不好。可倘若繡兒當真喜歡龍且,要同他們一道,也沒什麼不好。怕只怕一切不隨人願,無端又生出個什麼事來。
當時彷彿有預料,且之後真的生出了個事端來,並將我心中覺得沒什麼不好的事打入了十八層地獄,再也不想翻身,也不想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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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