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又發生了什麼,我全然記不清。隱約只記着自己不能死在這裡,還有一個人在等着我,不管能不能再有能力去救他,即便是要死了,也要撐着見他一面,拼着這個念頭攢出最後一口殘氣,伸手抓住身邊的細枝幹支起身子。我現在不知道滾到了什麼地方,四周全是樹,沒有一絲人氣,保不準有什麼妖怪就在暗處等着我支撐不住再補一刀,分而食之。
依着樹幹,正欲捏個決燃個火,一片濃雲從四周向我壓來,將我籠了個嚴嚴實實,入眼處皆是一片墨色。
“洛丫頭,你怎的弄成這幅模樣。”
我仰起頭,依稀瞧見那片濃霧中一身淺藍色長袍的羋心,我卡了卡,第一次瞧見一身藍袍的羋心,我心中這一卡,卡的脫口而出的羋心轉而變成了,“景離……”
“洛丫頭確然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什麼都沒說,你便猜到了。”
我摸着自己的臉皮又卡了一卡,這不是我猜到的,明明是你自己喝多了像倒豆子一樣自己同我說的……乾乾的咧着嘴笑了一笑,“景離,我是不是,快死了。”
景離撩着長袍在我前頭蹲下,從長袖中飛出一根金絲線,纏上我的脈搏,“你若是再全力護着這還修草的種子,我覺着,也離死不遠了。”
眯起眼,不自覺的擡手捂住腹部,一撲,抓住了他的外袍,指尖的血頃刻將景離的衣袍染開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紅,“離……這也是我,割捨不下的……”
我不曉得我現在是醒着還是睡着,雖然靈臺混沌不甚清明,可我卻依稀有些感知,景離寸步不離的守在我身邊,撐着我半個身子,也撐着我的半口氣。鼻息間隱隱纏着幾絲的藥香,那藥香很熟悉,像是師傅常年用着薰香的味道,安撫我不安的心。
被撐着半晌之後,我輾轉到了另一個柔軟的地方,脣邊忽然沾着些苦澀,我不是一個那麼怕苦的人,可那絲絲滲進我口中的味道,卻苦的讓我抖了三抖。雖然是苦的發抖,到讓我渾身的疼痛好受很多,因此我很乖順的受了。
“洛丫頭,你聽我說。你體內的還修草是真,但你用自個的靈體養着那草,每日每夜都在吞噬你的修爲,你的身子遲早有一天會被它拖垮。子言傳授過你醫術,算你一個師傅,那我應當算你半個師傅。你奇羅門的醫術沒有學精,硬要
養着這棵草只會一屍兩命。我現在將你體內的還修草取出,尋個芳澤醇厚的地方養着,而你,這千萬年的修爲怕是毀了。或是……”我聽着耳邊這欲語還休的聲音,大約是景離的,同我以前想的一樣,同子言一樣的溫和。
他頓了頓,像是理了理紛亂的思緒,方再開口道:“我覺着你並不大會這麼做,可我也有必要同你提個醒,若是毀了這還修草,不僅能讓你完好如初的活過來,還能讓你白白漲幾千年的修爲。”他又頓了頓,“到那時你可幫項羽幫的更多。這兩條路,你想走哪一條?”
……迷濛間我似乎聽着自己同他說,我選第一條。我從前並不大明白,宿命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現在雖然依舊頓悟不了,卻大約知道的更多一些。項羽的命格是天定了的,即便是我同命格星君交好,他也沒有能力去更改這些東西。我即使有再大的能力,也改變不了項羽的命格,司命的命格簿子上寫了項羽會死,那他就一定會死。這是天命,改不得。我只能盡我全力去挽救他,存着他一魂一魄,待到一切結束之時,再救回他。
我記着,楚繡問我,項羽同我相交甚少,我怎麼偏偏就喜歡上他,爲他捨棄了一切。我忘了當時怎麼同她解釋的,大約是哼哼呼呼的一筆帶了過去。而現在我倒是有了個更好的解釋。在這紛擾的亂世,我第一個遇見他,免我流離,安我心焦。給我一個安穩,一份支撐,我不需要再獨自面對。他任由我去闖,卻總在回頭處撐我一方天地。
他同我說,“我若在,你可以撒嬌,可以軟弱,可以當一個愛哭的孩子。可這紛擾的亂世,我若不在,你要自己堅強的站着。”
他大抵是不知道,我一直堅強的站着,那年我有繡兒要護着,那年我有劭兒要照顧着。可他出現的時候,我突然有了一個依靠,一種,什麼也不用怕的心安。即便是天塌下來,我也不用強撐的心安。
靈臺稍許清明的時候,我就一直聽着耳邊有些細微的絮叨,每當我想再細聽時候,那聲音又變得飄渺起來,大約自己又開始含糊的睡過去了。
那苦的發抖的藥,依然每日按時渡進我口中來。於第一次不同的是,而後那幾次多了一股參天古木的檀香味道,緩了幾分藥的苦勁兒。每日每夜不安的發抖的時候,總有那麼一隻手一直握着我,那指尖輕緩的
有一搭沒一搭的點在我手背上。是那一陣縈繞我的古木的香氣。我苦的發抖的時候,總有人輕柔伸手的撫着我的背,那手很大很柔和,隱約是同握住我的手是同一個人,一樣帶着一抹參天古木的香氣。我疼的發抖的時候會被帶進一個讓人覺得舒心的懷裡頭。腦門抵在一個寬厚的肩上,讓我莫名覺得心安的也是那纏繞在鼻息間的絲絲古木清香。
這個人,好像很熟悉,可我眼前掠過的無數人影,沒有一個是他。
我突然是記起師傅,那個全年一身白衣,用面具遮着半張臉的男人。他同這香味,確然是有些相似。
師傅他老人家活了上千年,仍然一同原來的樣貌,坐在小院子裡頭,扇着個小藥爐,唸叨着一些有的沒的。我片刻便在眼中蓄起了滿滿一眼眶的淚意,往前走的忒急,兩步三步就踩着自己的衣襬,狠狠的摔在了他跟前。
我聽着他說,真是個傻丫頭。我覺着師傅這話是同我說的,可我確確然沒瞧見他看着我。他好像沒看見我,也不知道我在,只是這麼同我說了。
師傅問我,劭兒的病可好些了。我突然記得,他讓我去後山給劭兒採藥,我卻招惹了個狐狸精,同她打了好大一個架,傷的沒有一處完好的花葉。師傅這,應當是在生我氣……
我扯着衣袍蹲起身子,喏喏道:“我,我做錯了……”師傅怕是會把我關在藥房,一想道那滿鼻子苦澀的氣味,我忍不住抖了抖。用受了傷包的很厚實的爪子捂住臉,“我,知道做錯了,您別罰我……”
師傅竟意外的皺了皺眉頭,伸手搭在我的額頭上,同我道:“我是得罰你一罰。”我覺得他沒有用爲師自稱,着實很新奇。可他仍要罰我,讓我有些發毛,於是忍不住委屈的擡頭蹭了蹭搭在我額間的手。那手一頓,轉而搭在我的背上,這姿勢倒像是師傅彎下腰抱住了我。我覺得心中的新奇更濃了,於是蹭的更起勁,典型的得了便宜賣乖的模樣。蹭了半晌,終於再眼中蓄起一筐淚,擡頭道:“那就別把我關藥房,裡頭都是苦的,好苦啊……”說完還抖了抖。
師傅的手更柔和的拍上我的後背,“哦,你就是,這麼想我的?”師傅突然鬆開我,一身白袍變的剎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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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