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在當場,只能與他的鳳目深深絞視,再也看不到其他,他......他......他真得來了!
原非白收回了目光,緩緩地雙膝跪倒,平靜無波地向那未亡人深施一禮:“小侄原非白見過姑母大人。”
她果然是原家的人,她從後面抱住我,狀似親密地湊近我的失血的臉,在我耳邊輕輕笑道:“看,他來了,雖然他的身上流着一半卑賤的血,可他必竟也是原家的男人,只要你還在他心裡,便會對你絕不放手,百般寵愛,可是一旦嫌棄你,卻任你漂流,不管你的死活。”
她的聲音雖輕,卻仍然足以讓跪在那裡的非白一字不漏地聽到對他母親那一番污辱,非白的身軀微微一震,卻一言不發。
“不要叫我姑母?我可不要那賤人生的孩子做我的侄兒,我也不是原家人。”原青舞鄙夷地對着非白笑了,盯着非白的俊顏道:“真沒想到你的腿好了,現在竟然能過來親自救你的心上人了。”
她輕蔑地看了幾眼非白:“你長得好像那個賤人啊,難怪二哥這麼喜歡你!”
非白的臉色霎白,卻依舊平靜地說道:“姑母多年未回家中,人事早已全非,現在又值竇賊竊國,南詔屠戮,黎明之際,將有大戰,如是即便躲在這暗宮,也難保平安,還請姑母大人隨同小侄去見父候,父候對您也很是想念。”
原青舞哈哈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了這世上最大的笑話。
大笑聲中,地道之中石屑粉粉落下,我的胸中一片難受,吐出一口鮮血,而非白的面色更白。
“你的父候要見我做什麼呢?”原青舞猛地甩開了我,我昏昏沉沉地趴臥在冰冷地地面上,艱難地喘着氣吐着血沫,他站在哪裡沒有動,鳳目卻緊緊盯着我。
我仰起頭想站起來,卻感到背後忽然有人狠狠踩着我的背,於是我只能再次臉頰貼着地面,“他是後悔當年放我一條生路了吧。”原青舞的聲音從上自下傳來。
“他殺了我的陽兒,逼走了明郎,害得我明家上下三百六十一口全部腰斬於市,我的公公和叔公們都被凌遲處死,卻不知他還有這好心?”
“姑母大人的苦,小侄能明白,可是姑母的身上流着的亦是原家人的血,若對原家有恨,儘可對父候報仇,若對小侄有怨,也可向小侄發難,只是您腳下的這個女子只是一個小小的婢妾,剛纔小侄也聽到了姑母些許舊事,明原兩家,本是世代相好,七年前的恩怨,已是血流成河,如今何苦再濫殺無辜呢。”
我看不見非白的表情,只是覺得他的聲音無限冰冷:“小侄就在此處,姑母要殺要刮儘管吩咐,只請姑母高擡貴手,放她一條生路吧。”
“哼,要你這條賤命又如何?我要你打開暗宮?”
“恕非白不能答應,這暗宮乃是原氏祖上重地,若非原家當家人之命,暗宮萬不能開啓,如今又值多事之秋,姑母既是在原家長大,又和父侯感情甚好,當知,這暗宮之人世代授命,守護紫陵宮,無論上面的原家如何興衰榮辱,無論改朝換代,只要沒有原家主人的魚符,每逢戰亂,便自動閉宮,他們斷不會讓入宮之人來去自如,姑母貿然前往,必有去無回,還請姑母三思。”
“誰說要回來了?”她嘻嘻一笑,我暗自心驚:“我要去見明郎,我已經受夠了沒有明郎的鬼日子,”她明眸一轉:“你既然住在這西楓苑,便是未來的暗宮之主,身上定有進入的魚符,無非是沒有出來的罷了,安敢期瞞於我?”
她一提我的後領,將我抓起來,面對非白,好像是抓着一隻貓似得,非白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看了看我,又看向她,她手中緊扼我的脖子,我低吟一聲,原青舞冷冷道:“她身上頑疾緾身,冬寒浸身,加之連日苦鬥,耗盡血氣,本是大限將至,你若再遲半個時辰,恐是連她最後一面也見不着了。”
“她既爲你家老二作了替身,也算是有恩於你們原家,說什麼小婢妾,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口中的這個小婢妾是你的寵妾,她這條腿再晚些,恐也是救不成了,怎麼?爲了她打開一扇暗門,也不願意?你當真要同你父親一樣無情無義,。”
“父候若真得是無情無義,當初就不會用一個女囚將姑母從刑場上換了回來,還任由姑母出言不遜,污辱原家。”
“住口,賤種。”原青舞尖聲叫道,向非白一揮長袖,非白長鞭一甩卷向我,將我拉向他的懷中,可是那原青舞柔韌的腰肢一扭,抓住了我的傷腿,拼命向後扯,一時間我好像拔河賽中的繩子,被兩端同時使勁拉着,專心的痛從腿上傳來,我再也忍不出,慘呼了起來,非白的手心全是汗,滿面驚痛,終是不忍地放開了我,轉眼我又在原青舞的腳下。
我蜷着身子,抱緊我的傷腿,心中憤恨如滔天的海水,爲何我要遭遇這樣的痛苦,原以爲落在段月容手中,應是最可怕的了,可如今卻是小巫見大巫。
非白的臉陰沉無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我的思緒瘋狂地走着極端,想起他賞的兩個耳光,想起他害我一身頑疾,想起他同錦繡聯手騙我,像貨物一樣轉讓我,禁錮我,利用我,想起他無情地阻止我同非珏的來往,對,一切都是他,如今一切的惡果還不是爲了那原家和眼前的這個天使般的美少年。
即使我再怎麼憤怒,即使我再怎麼痛恨原非白,當我只要稍微明智點,應當明白既便不開口求他救我,但也應理所當然地保持理智的沉默,然而我的汗如雨下,極度地痛苦中,我狂性大發,哈哈大笑道:“你這惡婦,上一代的恩怨,爲何要扯到我的頭上,有種,你就去殺了原青江啊,憑什麼到這裡來折磨我,我告訴你,我根本不是他的心上人,我既然可以做原非煙的替身,當然也能做他心上人的替身,你根本就抓錯人了,他絕不會爲你打開那個狗屁暗宮,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虐待狂,變態神經病。”
我猛然向她撞去,原青舞翩然一閃,我頹然倒地,血流得更多,卻再也無力爬去,只能使勁地喘着粗氣,耳邊只聽非白厲聲一喝:“木槿,你別再說了,”然而那聲大喝到了最後卻已是顫抖不已:“你......你莫要亂動。”
原青舞卻在我上方嘆了一口氣,滿含悲憐的口氣說道:“多麼癡情的女子,多麼忠貞的婢妾,原非白,看她是多麼愛你啊,爲了你情願死在這裡了,而你卻是如此的鐵石心腸。”
說罷,陰惻惻地放聲大笑起來,我感到非白的視線絞在我的身上,他一向沒有波動地聲音裡出現了一絲不穩:“姑母......小侄的身邊只有進入的魚符,”非白掏出一片魚形的紫玉符,遞上前來:“請姑母將她還給我,我也好給姑母帶路。”
原青舞的長袖一揮,非白手中的紫玉魚符已落在她的手中,她急切地撫摸着那巧奪天工的紫魚玉符,細細看着,然後綻出一絲笑容:“不錯,的確是進入暗宮的魚符,哥哥果然將暗宮託付給你了。”
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從地上拋了起來,然後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
“木槿?”非白的聲音傳來,顫抖着,他冰涼的手拂在我的臉上,我勉力睜開眼睛,他的鳳目瀲灩,卻無法掩示,他的眼神如此驚慌哀傷,甚至有絲絕望的恐懼,他爲什麼要難受,爲什麼會難受呢,他心心念唸的難道不是錦繡嗎,是了,他這麼難受定是因爲答應錦繡要照顧我吧!要麼就是遺憾這麼好用的馬吃了他這麼多草,還沒怎麼跑就要掛了吧!
其實不用那瘋女人說,我都知道現在的我很可能要翹辮子,我的血好像自來水似地不停地流,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多血,都快把這裡的地道給漆成紅色的了,我在心中悲哀地自嘲着,他爲何要將那魚符拿出來換一個將死的我呢,這樣不是很賠本嗎?天下聞名踏雪公子怎麼盡做這賠本生意呢?
我無力再問,只是虛弱地喘着氣,定定地看着他,而他強自鎮定地說道:“木槿,你......要撐住,趙先生馬上也會進西安城,他一定會救你的......木槿,你一定要撐住,你一定會沒事的。”
然後他對我低低道:“我要爲你立即接骨,不然這腿就要擔誤了......。”
原青舞在那裡殘忍地掩嘴笑道:“對啊,得快一些,不然可就同踏雪公子一樣是個殘廢了。”
非白並不理她的冷言冷語:“你......莫要怕,不過得忍一下痛.....。”
他的話音未落,嘎答一聲,他早已出手如電,將我的骨正了,我嘶聲慘呼,淚水嘩嘩地落下,他緊咬牙關,疾點我止血的穴道。
原青舞打了一個哈欠,看着我和非白,快樂地笑道:“踏雪公子,我已還了你的心上人,你也做了你該做的,還是快快帶路吧,不然你倆都死在這裡,也救不了她。”
非白的眼中從未有過的冷意和殺氣,轉瞬即逝:“請姑母隨我來。”
他抱起我,我的血將他的白袍盡數染紅,他慢慢在前走着,原青舞在後面舉着火把笑嘻嘻地跟着,我很想提醒她不要再笑了,須知她本來描繪精緻的臉早已被淚水勻花了,奇醜無比,如今加上那鬼異的笑容,偏執瘋狂的眼神,真如惡鬼一般恐怖。
非白東折西轉,來到一片看似破敗殘缺的破牆前,他對準一塊看似平凡無奇的石頭,輕輕一按,一片極其光滑的牆面露了出來,非白輕輕扶我坐在另一堵牆上,輕輕道:“不用怛心,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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