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心還沒到藤家時,就已凍成了冰棍兒狀。
燕鬆從她嘴裡套什麼話,就算她想回答,也無奈舌頭凍僵得捋都捋不直,除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象聲詞,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瀕近傍晚時,他們終於抵達藤家。
燕鬆扶着哆哆嗦嗦的寧心進屋,進屋前還體貼的爲她拍打掉綠大衣上的冰碴子和雪花,進屋後把她按到火盆前坐下。
“烤暖了把大衣給我脫下來,那是我纔買的,別給我弄髒烤焦了。”
寧心被凍紅的臉頰更加漲紅了——怒的。
虧她剛纔在一瞬間以爲他有那麼一丟丟體貼,原來都是錯覺,他只是在心疼他的新大衣而已!
跟癱坐在沙發上,蓋着毛毯,吃着酸梅看着小人書的香菜比起來,燕鬆對她的這待遇都算好的了。
寧心瞅了一眼狼狽不已的自己,再看看一身慵懶愜意的香菜,心裡頓時不平衡了,俏臉兒一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起香菜的“惡行”。
“我大老遠跑來找你玩兒,你就這麼不待見我,起碼也要盡一下地主之誼,招呼我一下吧,我進來你就一直坐那兒吃你的看你的,你也不說給我整點兒吃的,我從上車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呢!
你坐那兒跟個爺一樣,看我凍成這樣,也不說過來給我捂捂。你也不想想你在京城的時候,我跟我爸是怎麼招待你的。瞧瞧你這什麼態度,我……我都後悔來了!”小姑娘一路上受苦受累了,在外面凍了幾乎一整天,心裡有點兒委屈也是在所難免的,說完就一直坐火盆前哭個不停。
只這一會兒功夫,她原被凍僵的臉蛋兒就被火光暖出了健康的紅潤之色。
等她哭訴完,香菜無奈的慢吞吞道:“你也體諒我一下啦,外面路那麼滑,我一個孕婦總不能冒着天寒地凍和滑倒流產那麼大的風險跑那麼遠的路去接你吧。這不我不是已經派燕大哥去接你了麼,車晚點兒又不是我們造成的,你在車上凍了一天,這可怨不得我們。”
寧心兀自抹着眼淚,也不吭聲,大概是哭過了之後,加上又聽了香菜一席話,心裡覺得安慰了許多,臉上1裡都被她暖熱了,能不暖和麼。就是兩個人緊挨着擠在一塊兒,也很快就會感到暖和起來。
寧心自己跟自己彆扭了一陣,動作遲緩得脫下綠大衣,坐過去的時候似乎顯得不大情願,不過她一挨着香菜坐下,將溫暖的毛毯蓋到自己身上時,滿足的發出了一聲嘆息,然後臉上的負面情緒全都煙消雲散了。
香菜認識寧心的時間不算長,知道這小姑娘雖然有點小任性小脾氣,總的來說還是很好哄的,只要稍微對她好一點兒,她就容易得到滿足了。
香菜幫她把毛毯蓋好,一邊說:“我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晚飯就一個人先吃了,剩菜剩飯都在鍋裡熱着呢,一會兒就好。”
寧心大約是又想起在火車上那段難熬的時間了,又小聲的抽泣起來。這一天實在是被凍慘了,只要聽到有熱菜熱飯吃,她就感動得不得了,哪裡還管它是不是剩菜剩飯。
香菜輕拍着她安慰:“吃完了洗個熱水澡哈,水也已經燒好了。”
寧心點頭,這才覺得身旁的小孕婦有點兒可愛。
她往香菜那還不是很明顯的小肚子上瞄了一眼,好奇的問:“懷了幾周了?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給寶寶想好名字了嗎?”
這小姑娘的問題還真多。
香菜耐心的一一回答:“懷了差不多有三個月了吧,還不知道是男孩兒女孩兒呢。名字也沒想好,我要等彥堂回來一起給寶寶一起取名字。”
一聽香菜提起藤彥堂,寧心臉上的表情就變了,似乎有那麼一點兒心虛。
香菜觀察明銳,寧心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火眼金睛,但是她卻猜不透寧心爲何心虛。
香菜是一定要從寧心口中打聽一些情況的,但她不急着進入正題,先是對寧心表示了關心——
“怎麼就你一個人?沒人送你過來嗎?”
“我是離家出走的!”寧心滿不在乎道。
香菜一臉不信。
寧焯冉是個老人精,寧心就是個小人精。小人精能從老人精的掌控中逃脫出來嗎,明顯道行不夠好麼!
在家長不知道的情況下揹着包遠行,那才叫離家出走,只怕寧心一撅鉤子,寧焯冉就知道她要拉什麼顏色的shi,就這還離家出走呢!她哪來的自信這麼說?要是沒有她老爸的默許,她一個人能跑這麼遠?
香菜忍着沒打擊她。
香菜說:“離家出走,總得有個理由吧。”
寧心眼珠子轉了轉,明顯心裡有事。她約莫着,自己跟老崔的那點兒事兒,果斷不能告訴給香菜。
老崔是革命黨,這事她和她老爸寧焯冉都知道。寧焯冉在暗地裡給老崔和他的革命組織行了很多方便,這她也知道。但是她要跟老崔單幹,她爸就死活不同意。寧焯冉顧忌是害怕她在老崔手底下會有個三長兩短吧……
這回她來滬市,其實是任務在身。
老崔交給她一個新的密碼本,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把新的密碼本交給革命黨在滬市聯絡站的某個可以信任的同志。
革命黨在滬市的地下聯絡站不斷遭受重創,很多同志犧牲的犧牲逃亡的逃亡投降的投降,原來那一套聯絡方式肯定是不能用了,於是革命黨上峰啓用了一套新的秘密聯絡方式。
老崔交給寧心的密碼本,就是電臺新頻道的解密方式。
寧心是肩負着偉大、光榮而艱鉅的任務來滬市的。
但是誰成想大雪封路,中途有變……
寧心到滬市火車站,過安檢時如果被搜查——萬一安檢人員把她藏在化妝盒裡的密碼本搜出來,懷疑她是革命分子,將她擊斃當場都有可能。
老崔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安排了人跟她接頭。
列車準時準點到達車站後,寧心只要不急着下車,就會有車站的列車員上車來與她接頭,然後從她手上帶走密碼本。
但是,老崔沒想到火車會晚點,而且還晚了那麼久……
本來準備好要跟寧心接頭的那個列車員,在寧心坐的那趟列車到站後,恐怕早就換班走人回家抱老婆孩子睡熱炕頭去了。
寧心不蠢也不呆板,她就是考慮到會和與她接頭的列車員錯過,才選擇跟燕鬆騎馬離開那趟列車。
寧心揣的這些事兒,她暫時沒打算告訴香菜。
爲了找個合適的裡有,她倒打一耙,又怨起香菜來。
“還不都怪你!”
寧心突然一發脾氣,香菜整個人都懵了。
這跟她有毛的關係?
“我可憐你們夫妻伉儷情深、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如膠似漆、鸞鳳和鳴、琴瑟和好……”
香菜聽得一愣一愣,心裡默默吐槽一句——妹子,你確定這些成語能一塊兒用麼?
這些成員要是像這樣一口氣用在作文裡,滿分三十分的作文,批改卷子的老師頂多也就給她十、八分左右,還是辛苦分……
寧心兀自在那兒說,香菜也不打斷她。
“總之,我看你們夫妻過年不能團聚,我就可憐你們同情你們呀,於是我就想用我的老本行,把你丈夫藤先生從我爸那金橋飯店給偷出來啊。本來我都已經把他的通行證什麼得都從我爸那兒偷出來啦,還把他從房間裡帶出來啦。可惜他腳上有傷身上也有傷,跑都跑不遠,然後我就扶着他慢吞吞的走啊,然後我爸的人察覺了,就把我倆都逮回去兒,然後我爸就把藤先生的通行證又給沒收了,還差一點兒當場就給撕了呢……”
聽寧心說這些事兒,她描述的那些畫面,彷彿栩栩如生的就發生在香菜眼前,她的雙眼和鼻腔不禁酸脹起來。
寧焯冉!
她咬緊牙關,恨不得嚼碎了這個男人的名字!
寧心似乎沒有覺察到她的情緒,繼續說:“我就因爲這件事兒,跟我爸鬧翻了,然後我一氣之下,就跑到你這兒來了。”
燕鬆在樓上聽她在那兒瞎咧咧,他不知道香菜心裡做何感想,反正寧心說的,他是一個字也不相信。
傭人佈置好飯菜,寧心就躥到飯桌前去狼吞虎嚥了。
一來她是真的餓了,二來她見不得香菜那黯然又陰鬱的神情,嘴裡要是不塞住點兒什麼東西,就怕自己把什麼都對香菜合盤托出了。
香菜覺得寧心說的八成是真的。
那這就對上了——
前兩天她去馬家拜年的時候,馬峰還告訴她說寧焯冉將藤彥堂從金橋飯店轉移出去了,估計就是寧心“偷人”這出事兒給鬧騰的。
寧焯冉對藤彥堂未免也太執着了。
寧心吃飯的這段時間,香菜一直沉默着,大約是在寧心吃飽了以後好有力氣說話。
聽寧心打了幾個飽嗝後,香菜問:“你爸把彥堂轉移哪兒去了?”
聽到香菜問到正點兒上,從香菜房裡給寧心找了一套衣裳的燕鬆停住了下樓的腳步。
他之前在回來的路上向寧心問過跟香菜一趟的話,被寧心含糊了過去,他約莫着寧心也不會告訴香菜實話。
果然與燕鬆預料中的一樣,寧心開始各種找藉口:
“我爸把藤先生從金橋飯店轉移出去,就是爲了防止我再去‘偷人’,他怎麼可能會告訴我藤先生在哪兒!不然我也不會跟他發脾氣,一個人跑出來了!”寧心無比惆悵的仰天嘆息道,“誒,這世上居然還有我偷不到的東西,可憐我金燕子一世英名,就栽在了我老爸和你們夫妻倆手裡,我爸那兒也就算了,你說我爲了你們夫妻倆犧牲多大啊!”
她一臉求安慰的表情,然而得到的卻是一道龐大的陰影籠罩在自己頭頂。
燕鬆不知何時站在她身上,瞪圓了眼睛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滿嘴油膩的寧心。
“你就是金燕子!?京城那個大名鼎鼎的俠盜金燕子?!”
燕鬆心裡直呼這不是真的。
看寧心的樣子也就十六七歲,長着一張娃娃臉,模樣比香菜還顯小,怎麼可能會是那位俠盜金燕子呢!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人精都低齡化了麼,看她們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是啊,香菜沒有告訴你嗎?”寧心捂嘴偷笑,一雙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狀,“我好像也沒告訴過你。”
香菜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小姑娘居然自己承認了。她知道燕鬆以前是什麼身份現在又是什麼身份嗎!
燕鬆的手在腰間摸索了一陣,爾後他神情頓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似的呆呆的說:“對哦,我已經不是巡捕了,至於你是不是金燕子,跟我沒什麼關係哦。”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你還在被警方通緝,貌似通緝令上的賞金還不低……”
燕鬆打起了歪主意,摸着下巴,笑得一臉奸詐。
寧心嘴巴張成了“o”型,感覺“認識”燕鬆這麼長時間,她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燕鬆真正奸滑的嘴臉,跟電話裡給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話聊什麼果然都是騙人的!
香菜無奈笑着搖了搖頭。
“我正式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她先將燕鬆介紹給仍在吃驚中沒回過神來的寧心,“燕鬆,我家的燕大哥,以前是幹巡捕的,專門抓你這種小毛賊,現在自己從巡捕房出來單幹,開了一傢俬人偵探所,是一名能力與實力兼備的偵探,也算是半個賞金獵人……說來說去,他現在還是抓你這種小毛賊的。”
賞金獵人,寧心當然聽說過。
她聽說這種人能力相當強大,專門抓官府通緝要犯來換取賞金。
她金燕子這顆人頭,在官府那裡了值不少錢吶!
看着狡詐的燕鬆,寧心脖子上突然襲來一陣涼颼颼的陰冷感。
香菜故意嚇唬她,“所以你千萬別招惹他,說不定我燕大哥哪天心情不好了,就拿你當提款機了。”
“提、提款機?”寧心愣了,“那什麼東西啊?”
“就是說把你送到警方手裡領賞金啊!”
不管寧心怎麼強作鎮定,她那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已經在香菜和燕鬆面前暴露無遺。
香菜暗暗偷笑了一陣,隨便將寧心介紹給了燕鬆,“寧心,寧焯冉的女兒。”
見她沒有下文了,寧心不依了,拍桌子站起來,向他們表示不服氣。
“你介紹他的時候,把他說的多麼多麼厲害,介紹我的時候一句話就完事了,你這也太敷衍了吧!”
“敷衍嗎?”香菜一點兒可都不覺得,“難道說你是寧焯冉的女兒,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有人不知道你寧心是誰,還能不知道你老爸是誰嗎?
寧心想想也是,她今天的一切都是藉着她老爸的光環得來的,跟人家紮紮實實用自己的雙手打拼出來得勞動成果可比不了。
好吧,她承認燕鬆是比她強那麼一丟丟。
燕鬆把乾淨衣服丟給她,打發她去澡房洗熱水澡。
等傭人一帶她離開,燕鬆就沉聲對香菜說:
“之前寧心說的那些話,你信個三分就夠了,可別全信了。”
“這我知道,我心裡有譜兒。”香菜垂眸道。
燕鬆安心不少,就擔心香菜把藤彥堂那邊的情況想的太嚴重了,然後一個衝動做出什麼傻事來。
燕鬆看了一眼寧心離去的方向,又說:“這丫頭不簡單,到滬市來可能是跟誰接頭的,今兒我接到她的時候,還看到她在她坐的那節車廂裡畫了個什麼符號,肯定是給誰傳遞消息的。”
香菜是知道老崔的身份的。
寧家父女跟老崔走得那麼近,不可能還矇在鼓裡,尤其是寧焯冉肯定對老崔是革命黨身份這件事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回寧心到滬市來,老崔八成藉機會利用她要八成一樁什麼事。
香菜向燕鬆打了個眼色,“這件事我心裡也有譜兒,這幾天你做東,帶她好好在滬市逛逛,看着她,別讓她出什麼事兒了。所有的花銷,回來我都給你報銷。”
燕鬆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知道香菜是想讓他暗中留意寧心那邊的動靜,他隱隱約約還是覺得自己接手了一件很燙手的事情。
燕鬆用大拇指指着澡房方向,“這可是個小祖宗,我可伺候不起。我怕我自己一時忍不住,把她送警局領賞金去。”
香菜聽得出,他不是真的想推掉這樁苦差事,不然他也不會開那樣的玩笑話。
香菜眨眨眼,說:“寧心其實是小孩子心性,還有點英雄主義,很好哄的。哪怕你給她一塊兒糖,她都能高興半天。”
末了,她又道:“你暗中助她與那人接頭,不要讓她有事就行了。”
燕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睜大眼睛,“你要讓我幫她?”
他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不是隻要是寧焯冉的孩子,在香菜這兒就有這麼好的福利?
他記得香菜沒那麼勢利眼啊。
香菜諱莫如深道:“她做的事雖然很敏感,但不算是壞事,能幫就幫吧。”
燕鬆撓撓頭,覺得自己還是有一點不太能理解香菜的話。(未完待續。)